小傷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已絕望。
這時秋水痕手中的藏邪刀已經再次閃電般揮出。
無顏忍不住嘶聲狂呼道:“小傷……”
然而一切都已無能爲力。刀已經揮出,血已經濺起,人已經倒下。
無顏痛苦的閉上了雙眼,眼淚如涌泉般奪眶而出。她拼命的搖頭,拼命的吶喊。她根本沒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她簡直已快疼掉了。
天地無聲,星月俱寂。
在這無聲的死寂裡,她忽然聽見有人道:“你爲什麼這麼傻?你明知我已必死無疑,卻爲何還要來替我擋這一刀?你明知他未必會殺你,卻爲何還要來送死?”聲音悽切沙啞,帶著異樣的顫抖。竟是小傷的聲音!
他居然未死?
無顏勉強控制住內心的激動,慢慢的睜開眼睛,慢慢的擡起頭。被懸空倒吊在樹上的小傷雖然遍身鮮血淋漓,但她的確沒有死。
飛雪卻已掙脫了押著她的兩人,撲倒在了小傷面前的地方。她的左肋間已多了一道貌岸然血紅的口子,鮮血正不斷的往外涌……
她竟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替小傷擋了這致命一刀!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卻失敗了。她痛苦的**著,好不容易纔將頭偏了過去,去看小傷。她嘴脣抽動著,似乎想說什麼,剛一張口,卻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她悽然笑著,淚水已如斷線的珍珠般滾滾而落,終於從牙縫裡勉強擠出幾個字來,斷續道:“我又一次害了你。”
她的聲音很微弱,過了一會兒,才能勉強接道:“你能原諒我麼?”她眼中露出了期盼的目光,像是隻要小傷能原諒她,就是她這一生最大的心願。
小傷目中的痛苦之色漸漸深,咬牙道:“你並沒有錯,爲什麼還要求得我的原諒?你一次又一次的救我,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應該祈求原諒的是我,而不是你。”
飛雪無力的搖頭。她雖然緊咬牙齒,鮮血卻還是不斷的從牙縫間溢出來,她的聲音顯得更微弱,悽然笑道:“如果真有來生,你會愛上我麼?”
小傷重重的點了點頭,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一直很喜歡你,若有來生,我一定會娶你的。”
飛雪悽笑道:“騙人……你騙人……”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到最後終於什麼也聽不見了。她死了。
她雖已死,可她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她縱然認爲小傷是在騙她,可她已經心滿意足。能得到小傷的愛,豈非正是她一直所期待的?
小傷的臉上還在微笑著,可他眼裡的淚水已經無聲的流下。
飛雪的最後一滴血也已流盡。至到此時,小傷似乎才能思索,他霍然擡頭,死死盯著一直愣在當地,卻仍緊握刀柄的秋水痕,他的目中似要昌出火來,厲聲道:“你這個懦弱的膽小鬼,從來不敢面對現實,只知道一味的殺人,味的逃避,可是你逃得了麼?”
他勉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咬牙道:“你逃不了。因爲你要逃避的人正是你自已。你如果喪心病狂的做出一些傷天害理,違揹人倫的事,真正能接受的人是你自己,而不是別人。”
他怒喝道:“你爲什麼不拍拍自己的腦袋想想,擦亮自己的眼睛看看,你爲什麼不去繼續做你的下詭老朽,爲什麼你偏偏要和自已過不去呢?”
秋水痕獰惡的笑道:“你不用教訓我,可憐蟲,你更不必提醒我。因爲這一點,我早已想過。”他冷笑道:“不過要做到這一點,我必須先殺了你們才行。”
他再次狂笑喃喃自語道:“我只希望我真的能做到。”
他目中的表情閃爍不定。他又想到了龍盈淚,又想到了那喪絕人倫的一幕幕……他沒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
他勉強想要控制住自己將要崩潰的情緒,可他卻還是忍不住,狂吼揮刀,再次砍向小傷。
這次他揮刀的理由不是爲了滅口,而是他心中的痛苦已使他不能自抑——老天要你滅亡,首先使你疼狂,他是否已經疼狂?
無顏忽然大聲喝道:“住手!”
黑色的刀鋒,在空中劃了個圓弧,停了下來,秋水痕雙手緊握刀柄,艱澀的問道:“什麼事?”
無顏嘎聲問道:“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你不殺他?”
小傷搖頭苦笑。無顏的好意他當然理會得,可是要讓像秋水痕這樣的人改變主意,那實在此登天還難。
果然,秋水痕已經在說道:“好動人的話語啊。”他瞪著眼睛狠狠接道:“遲早的**,你既已問,那麼我就不妨告訴你吧,沒有辦法。”
他大聲接道:“你縱然用錢財,用權力,用美色,甚至任何的威逼利誘都休想能打動我。”他目中似又掠過了一絲陰影,低聲重複道:“休想!”
他第三次舉起了藏邪刀。她全身的肌肉都已固太用力而顫抖,他臉上的肌肉更已因痛苦而扭曲變形。
小傷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我也早就說過,你越是這樣做,你的肉心裡只有越痛苦的。你爲什麼總是不能靜下心去好好想想?”
“我不用想!”秋水痕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喘息道:“既然痛苦已無法避名,我想又有何用?”他當然沒法靜下心去好好想。
小傷嘆道:“你本沒有錯,但你這樣做卻錯了,你自已本應該明白的,可 爲什麼還要欺騙自己呢?”
秋水痕道:“我沒有欺騙自己。我這樣做也沒有錯。我的出生也許是個錯誤,我的成長或許也是個錯誤,但我這樣做,沒有錯。絕對沒有錯!”
小傷重重的嘆息道:“你的本性並不壞,我只希望你真的能好自爲之。”他嘎聲接道:“你要動手,就請快些,我最怕的就是等,無倫是等生還是等死都一樣。”他平靜的閉上雙眼,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秋水痕點了點頭,大喝道:“好!”他的刀已將揮出。可就在這時,裡暗中卻忽然有人大呼道:“住手!”
懸在空中的刀又一次垂了下來,秋水痕失聲道:“盈淚……”
龍盈淚身後還跟著數十名身披盔甲,腰掛曆工刀,手執火仗的衛士。她竟將嘯天山壯大的得力衛士率領來了。
這個可憐的女孩子,這個無辜的女孩,突然遭受父母雙雙慘死的痛苦打擊,早已使她身上的橫蠻與任性褪盡。她現在已不再是嘯不山莊的千金小姐,而僅僅只是一個復仇的女人而已。
她滿面面悲憤滿痛苦,滿面仇恨的瞪著秋水痕,嘎聲道:“就是你殺死了我的父母?”
秋水痕木然點了頭。他竟似忘了要否認才行。
龍盈淚怒不可扼道:“你居然承認了?你怎麼下得了手?他們可是你未來妻子的父母……你……你這個畜生!”她悽然落淚怒喝道:“我要殺了你!”她手中就有刀,怒喝聲中,她已揮刀發疼似的向秋水痕衝了過去。
秋水痕竟似忘了去閃避,他只是木然的看著自己的親妹妹,看著她手中雪亮的刀鋒向自已刺來,刺入自己的心臟……
龍盈淚瞪大眼睛,呆呆的望著他。她實沒想到自已這一刀竟真能傷得了秋水痕。
秋水痕忽然笑了,縱聲狂笑。他似乎覺得自己這一生從來也沒有碰到比現在更好笑的事了。他連眼淚都笑了出來,不住的笑道:“很好……很好……”
龍盈淚內心一里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猛然撤手抽刀。血飛濺,她的人已倒退了五步,惶惑的望著仍在狂笑的秋水痕,吃吃道:“你……你爲什麼不閃避……”
秋水痕沒有理她。他勉強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慢慢的轉過身面對著小傷和無顏,忽然對猶押著無顏的兩條大漢道:“放開他們。”
兩條大漢見此陣仗,心中雖狐疑,卻絲毫不敢違抗,很快的,小傷著了地,無顏也獲得了自由。他慢慢的點了點頭,忽然跪了下去,重重的跪倒在地上。他目充潢了哀求與渴望,艱澀的道:“現在你們總該知道餐爲什麼要休養你們了吧?”
小傷點了點頭,黯然道:“你是爲了她。”
秋水痕也慢慢的點了點頭道:“她已經很不幸,我只求你們能將這個秘密永遠的保守下去,永遠不要再讓任何人知道。”
小傷道:“我會的。”他目中充滿了同情與理解,顫聲道:“我向你保證。”他補充道:“你應該知道餐絕不會去向一個將死的人撒謊。”
秋水痕點了點頭,表示相信,忽又強支著旁邊的樹幹站起,對著樹林裡道:“玉十公子,你既已來了,卻爲何不敢露面?”
話語未落,林木深外已有一個白衣長衫的佳公子揹負著雙手施施然走了出來,竟正是玉十公子。他居然是同龍盈淚一起來的。
他冷笑道:“秋水痕,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秋水痕道:“當然記得,而且我還記得你一直想要的是什麼?”
玉十隻是冷笑。
秋水痕道:“你如果真的想要,那麼你就過來,我告訴你。”
玉十不信道:“你會麼?”
秋水痕免強笑道:“反正我是個將死的人了,我爲何不成全你?”
玉十目光動,終於將耳朵湊了過去。
秋水痕便說道:“那個秘密就是……”“是”字落口,他已忽然自靴筒裡拔出把匕首,閃電般向玉十公子刺了過去,刺向他腰間軟肋。
玉十武功被廢,且根本沒料到秋水痕會有此一著,哪裡能夠閃避?刀鋒冰冷,他甚至能感覺到冰冷的刀鋒刺入他的皮肉,擦過他的肋骨。
他驚愕的瞪大眼睛看著秋水痕,甚至連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就軟軟的倒了下去,永遠的倒了下去。秋水痕的人也倒了下去。倒下去時,你的雙眼還在盯著他的妹妹看。眼裡滿是痛苦與悲憫,負疚與無奈……至到死,他都沒法原諒自己。
所有秋水痕帶來的屬下已全都趁亂惶逃走了,龍盈淚帶來的幾十名得力衛士也遠遠的退到了一邊去。四周原本能夠燃燒的火把也忽然暗淡了許多,就像落幕時的蕭索,就像美人到了遲暮,英雄到了未路那麼的苦淨和無奈。
一切都結束了。
看著地上的屍體,龍盈淚忽然道:“是玉十公子告訴了我真相。”
小傷不解道:“什麼真相?”
龍盈淚黯淡道:“說我,父母是被他所殺,而且說他還準備將你也殺了。”
小傷嘆了口氣。玉十這樣做,當然有他的圖謀。他的圖謀也許就是重做回上詭老朽。他本想從秋水痕那裡得知的也許正是秋水痕做了卜詭老朽之後,他操縱卜詭老朽權勢和財富的秘密。但無論如何,若不是他,他和無顏這次是真的死定了。
龍盈淚道:“他還說你就是小傷。”
小傷故作平靜道:“他說你就信?”
龍盈淚道:“因爲你身上的胎記,當然還有別的。”
小傷閉上了嘴。王十當然知道他身上的胎記,而且他本就可以有很多法子來證明他這個鐵心摯就是小傷的。
龍盈淚道:“但是我絕不承認。”
小傷顯得有些感傷道:“爲何?”
龍盈淚黯然道:“因爲鐵心摯是嘯天心莊不共戴天的仇人,而我現在是嘯天心莊的莊主。”
小傷忽然明白了。他現在的面目既是鐵心摯,龍盈淚縱能容他,可嘯天邊莊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又怎容他得了?
龍盈淚道:“所以以後,我只希望你能走得遠遠的,永遠莫要再到嘯天山莊去。”
他們的兄妹緣份已盡,強求又有何用?何況他本就是從嘯天山莊出走的,現在更已知道自己不是她的親哥哥了,他不禁感慨萬千,黯然點頭。
龍盈淚和她帶來的衛士已經離開了,所有的屍體也已經被掩埋。
望著東方漸漸露出的曙色,無顏忽然幽幽道:“你爲什麼還不走?”
“車?”小傷不解道:“到哪裡去?爲什麼是我走?你呢?”
無顏勉強笑道:“去打楚楚,找你的孩子,找你的父母。而我……我也得去找我的父母。”
“咱們爲什麼不可以一同去尋找?”小傷急道。
無顏道:“等你找到他們時,你就知道我爲什麼不和你一同去尋找了。”
小傷搖頭苦笑道:“你一定是怕我左右爲難,你一定是怕我難已取捨。可是……”他嘎聲接道:“你怎麼還不明白我的心?”
他捧著無顏的手接道:“我的心裡只有你,正如你的心裡只有我一樣。我們不需要山盟海誓,可我們的確是這樣愛著對方的。而別的人和別的事,無論那是什麼人,什麼事,都沒法子動搖這一點。你知道麼?”
“可是……”無顏欲言又止。
小傷道:“她對我的真情我理解,也很感動,但我這一生並不會因爲她對我的癡迷就一定要去改變什麼。因爲我並不愛她。”
他目注著無顏的眼睛接道:“你應該知道,無論何人都沒有權力來這樣要求我,因爲這不是上天賦與我的責任。”他說得似乎顯得有些殘忍,但這的確是事實。
無顏道:“難道你就真的從未愛過她?”
小傷嘆道:“我早就對你說過,我對她只有責任,作爲一個男人的責任。那只是上天賦與我們每個人所應承擔的義務,那其中雖也有愛,但那只是愛心,而不是男女間的私情。”
無顏咬著嘴脣道:“可你的孩子?”
小傷搖了搖頭嘆道:“現在想來,找到他又如何?他除了忽然多出個爸爸來,其餘給他帶來的只有不盡的煩惱和痛苦。何況我既不能接受楚楚,我找到他們,又能爲楚楚帶來些什麼呢?”
他凝注著無顏的眼睛正色道:“當我們在生活中所必須要割捨的時候,我們就得勇於去割捨。”他拉著無顏的手補充道:“當我們在生活中所必須要堅持的時候,我們也得勇於去堅持。”
割捨和堅持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似乎做到了。他真能做到麼?
無顏像是小鳥般偎依在他懷裡,柔聲道:“那麼咱們現在到哪裡去?去幹什麼?”
小傷微笑道:“當然是到有意義的地方去,去做有意義的事。”
剛纔東方還一片朧朦,現在陽光卻已普照大地。
無顏臉上終於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