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緣由
薄薄的牀幔,層層疊疊、一興不起。
華美的綢緞上,是精緻的蘇繡,上面繡著的物事與那白玉石階上的東西很是相似,依舊陌生的模樣。
撫著身上所鋪蓋的單被,女子拿手淺淺的描摹著那動物的形狀,心中有一種不可狀的感情,在碰觸的一瞬間“譁”升騰而起,突然打了一個激靈。
女子盯著那上面的圖案,彷彿稍縱即逝的靈感一般,一場華麗而又盛大的光景,在腦海中匆匆掠過。就只是一瞬間,千千萬萬個場景已經演繹完畢。
她看到一個紅衣女子,漂亮之中又帶著點散漫,如果更確切一點的話,那個詞應該叫做輕浮。她還看到一隻奇怪的狐貍,生著九隻尾巴的狐貍。而後還有一隻調皮的猴子、一個接著一個的男子閃過,俊美的不可方物。
那些男子之於她是淡漠的,甚至是陌生的,沒有一個是她想要用力想起、想要靠近。她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渴望,一種被無限放大的渴望。無關愛戀。
“吱呀”一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說是胡思亂想,是因爲那些她所看到的場景,在她的生前都沒有發生過。
轉了轉如水的眸子,躲閃的向來人看去,是一抹通透的白衣,女子微微一愣,一種熟悉感油然而生。“醒了,餓不餓?”好聽到讓人在他的聲音裡溺斃。
女子愣愣的盯著他溫和的笑容,像是一抹陽光,想要靠近的感覺。直到男子臉上掛了一抹笑,女子這纔回了神,趕緊將臉扭到一旁,任它慢慢紅透。
“失禮了。”女子看著依舊一臉笑容的男子,緩緩開口。男子聽到這話,微微一怔,“倒也說不上失禮,冥界是沒有那些個繁文縟節的,你也不必這般拘束自個兒。”
女子聽後,眸子裡的光慢慢暗淡了下來,終究憶起她不過是那一抹孤魂。
“該如何稱呼公子?”女子再次擡起眼瞼,男子勾著淺淺的笑,“炎彬。”信步過來,坐在她牀邊的凳子上。
“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女子緩緩吟出一句論語,卻看男子依舊一副淡漠如水般的模樣,不悲不怒、不驚不喜。
“君顏,可還記得你的名字?”男子突然問出。
微微一愣,“自是記得的。”雖疑惑於其用意,仍如實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那便好。”男子依舊淺淺的笑,溫和的聲音讓人沉浸在其中。
“公子,不知可否請教一個問題?”女子在看到男子如水般的眸子時,心中微微一蕩。男子緩緩垂下眼簾,遮住了裡面透徹萬物般的清明。
“君顏,在人別離陽間之時,會被動的放棄一些記憶,而那些記憶,或悲傷或灰暗或不敢碰觸。然而也有一些例外的。”說到這裡男子突然頓住了,擡起眼睛來望了望女子,而後又垂下了眼瞼。
他竟知道她想要問什麼,這是......洞察一切的神智。
“太過執著的記憶也會被一併除去。”男子緩緩擡起清眸,望進女子的眼底。
女子的心猛地一震,好熟悉的感覺,仿若她已在這如水般溫柔的眸子裡,歷經了千年。而他和她也仿若早就認識了一般,也許,也許就是在前世。這種的感覺太過強烈,讓女子呆呆的睜著眼睛看向炎彬,一眨也不敢眨,眉毛卻緊緊糾結在一起。
女子靠在一張軟榻上,微微閉著眼睛,鼻翼上凝著點點汗水。“六生!”一聲大喝之後,猛地睜開了眼睛,一眼的慌亂。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不知名的地方,背上卻早已被汗水浸透。
“六、六生……”女子再次啓口,聲音微微帶著幾絲的疑惑和陌生。右手在額頭上胡亂抹了抹,而後又重新躺到了牀上,望著頭頂上的承塵。想著昨天和炎彬的對話,睡意全無。
“那我的記憶,是由於執著還是……”君顏疑惑的看向炎彬,炎彬卻再次垂下了眼瞼,那般淡然模樣讓人如何都不能忽略。
“你心中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聲音如水般,在她的心上流過。
君顏微微一愣,對面的男子雖一直溫和有禮,一臉淡薄不染俗塵的模樣,可那雙看透六界的眼睛,卻讓她不敢正視。
“是。”與其躲避和解釋,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
炎彬嘴角還是淡然的笑,擡起眸子看了眼女子,而後站起了身子,“不打擾姑娘休息了。”說罷便向外走去。
“炎彬!”她急急的呼喚,卻覺得這個名字自己已經喚了千年一般,並無什麼不妥。
男子聽到這聲呼喚,身影瞬間僵住。“君顏可還有事?”
不知是不是君顏多心了,竟覺得他的聲音不似之前的平穩,有些破碎。“那如何才能回憶起生前......的事情?”她終是問出了口。
“姑娘又何必執著於此,即是忘記了,那便是上天註定了的,又爲何要再苦苦追尋。”男子的聲音依舊平淡沒有起伏。身後沒了聲響,男子便也不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高高的房門被輕輕的帶上。
“可現在的我,甚至不瞭解自己生前的愛恨情仇,不明白自己的死因……”大把大把的經歷,只剩下三星兩點。
那種心中空落落的感覺,那種沒有依靠、沒有目標的辛苦,那種無力的痛苦,早已讓她害怕。她明明記得自己生前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等著她,現在卻一點光都看不到。周圍瀰漫著的,是大片大片的迷霧。
門外的人聽女子說完這些話,許久才歪歪斜斜的向遠處的黑暗走去,而那黑的不見盡頭的遠處忽而亮起了鬼火,引出了一條通道。一人慢慢走來,走到哪裡鬼火便跟到哪裡。臉上不羈而又邪魅的表情,被鬼火照的甚是清晰。
“你真的決定如此嗎?”
炎彬看了看他,從他身邊緩緩經過。“她命中該有此劫,若是我也不幫她,還有誰會幫她?”聲音裡,厚重的疲憊。
“可若你不幫他,還會有一絲希望……”
“夠了!”
邪魅的男子還想勸說些什麼,卻被炎彬冷喝一聲,將胸中的話語盡數吞下。
炎彬繼續向前走,遠離了站在亮處的男子。那男子卻邪魅一笑,大步向著炎彬來時的路走去,鬼火依舊緊隨。
他猛地揮開高高的木門,看著眼前的情景卻是沉重的再張不開口。
屋內的女子,緊緊抱成一團,聽到他的聲音驚慌的擡起頭來,眼睛好像會發光一般,臉上布了一道道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