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靳站在門外,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君顏,我們談談。”聲音卻沙啞的已經變聲。
“靈兒,靈兒!”君顏已經連話都說不利落,所有的恨都在身體裡穿梭,穿出千百個窟窿,她咬牙切齒,她恨自己沒用,恨自己不能血刃仇人,恨他現在仍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面前。
靈兒想去關門卻被肅靳伸手擋住。
六生看她不停的顫抖,怕她下一瞬便昏厥不醒,卻不能插手這件事。他心中的無能爲力、無可奈何在不停放大,閉上眼睛吸一口冷氣,從他二人身旁走出去下了山。
天還未亮便有敲門聲,一下緊接著一下,節奏快的教人喘不過氣。六生一夜無眠,走過去打開門卻看她也是滿眼血絲,眼角還有不停滑落的淚水,她的嘴張張合合有一肚子委屈要傾倒,卻在看到他滿眼血絲、眼下發青時一句埋怨也說不出。
只能任眼淚不停的流。
她突然擡起腳摟住他的脖子,六生沒料到君顏會這樣做,退了一步才穩住身形,下一秒身子卻忍不住的顫抖,君顏吻上了他。六生想推開君顏,卻被她抱得緊緊的,最終還是在她的淚水中妥協。
許多事都被這一個吻改變了。
肅靳再來的時候,君顏還是臉上蒼白、不停的發抖,六生走到她身側,抓住她的手。“我在。”
君顏驚訝的看向六生,卻看到他溫和的眸子,一如當年第一次相見的模樣。六生攥緊了她的手,看到了肅靳臉上的震驚、疑惑和惱怒,卻沒有絲毫退縮。
肅靳質問他的時候,他終於面露愧色。卻始終沒有任何辯解,只對不起三字在口中縈繞。肅靳一瞬間彷彿老了十歲,連身形都站不穩,一手扶住身旁的物事。“六生,這便是你許諾朕的照顧。”
六生始終沒有告訴肅靳實情,沒有告訴他其實他與君顏一直守著規矩,沒有半分逾越。就連越過雷池都是君顏所爲。可六生是君子,坦蕩蕩的君子。動情了便是動情了,那些規矩、距離也僅僅約束了他的肉體罷了,再去辯解那些無用的話語只能教人失望、教人傷心。
兩年後。
六生一向心思縝密,待人溫和,君顏和他在山上的兩年過得平靜極了。很多時候君顏都快要忘了自己出生於顯赫一時的朱家,是天生驕子、滿心抱負。這樣的日子真的會讓人犯懶,懶到不願多想許多事。
這兩年裡沒人打擾,他們自給自足,像極了桃花源。
“六生,我們生個孩子怎麼樣?”君顏的一句話讓六生從書中擡起頭,嘴邊盪漾了一個溫暖的笑,“好。”
“那你還不過來?”君顏看到他笑也忍不住跟著笑。
六生楞了一下在書的頁腳做了個記號,又按照順序將書放回書架纔不慌不忙的走到君顏身旁,一把將她抱起走到牀邊。
君顏望著他,輕輕在他鼻子上印了一個吻。
就在所有的事情順理成章,終於安穩下來的時候。
六生卻受到一封信,君顏等著六生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六生卻一直沒有說話,連飯都沒再用。君顏不想打擾他,只好和靈兒在外面說話、散步。
六生找出來的時候,君顏立馬就望向他,雖然在外面一直有說有笑,心裡卻一直擔憂著他的事,所以六生一出來,君顏緊接走向他。
六生走過來握住君顏的手,看了她許久纔開口,“跟我一起進京吧。”
君顏一愣,瞧了瞧六生的眸子詢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六生卻只是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君顏猶豫了下,最終還是點點頭。這是他思考了許久之後的結果,她相信六生。
兩人的行李不多,稍微收拾收拾便上路了,一路上很是顛簸,君顏身子骨弱,這馬車晃得她頭昏腦漲,吐了不少酸水。六生將她擁在懷裡,撫著她的頭髮,“君顏,讓你受苦了。”
君顏搖了搖頭,卻不敢開口,只怕一張嘴又要吐。
到了京城,兩人剛剛安頓下來六生便被人接走了。君顏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山娃子,她自小便生活在勾心鬥角中,許多事情仔細想一想就明白了。她一直在屋子裡等著六生的消息,卻沒想到六生竟被打入天牢。
天牢?君顏腦海一陣眩暈,卻知道這時候決不能倒下。她還要救六生出來。
連夜寫了幾封信送出去,第二天果然就有了迴應,君顏知道這事要做的隱秘,只怕周圍有眼線在,所以一直帶著靈兒出去亂逛,如此沒有規律的逛了幾天確定沒有人盯著自己,才和那些人見面。
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朱家雖被滿門抄斬,卻餘下一部分昔日親信。幸好入宮之前,爹爹談論國事、軍事從不避她,不拿她當一般女子對待,如今才能知道哪些人能用。
這些人肯來便說明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至於內奸這事君顏也想過,可她已經沒有別的法子,更不怕最後和六生一起死去,索性破罐子破摔。
可千千萬萬種可能她都想到了,卻沒想到六生在她們動手之前就死了。
更沒想到她的第二個孩子就這麼沒了。
那是她和六生的孩子,他唯一的子嗣,就因她一直忙於奔波,沒有在感覺不適時及時請大夫來,就這麼沒了。
那一夜的感覺再次席捲而來,朱家被滅門那一夜。那個人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什麼也沒留下,她終於被推下了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從沒有什麼時候讓君顏有如此強烈的復仇想法,她忍氣吞聲過一次,卻失去更多。她彷彿看到那個人正坐在龍椅上嘲笑她,他想看她認輸?
是她傻,以爲逃離便會沒事,這種傻怎麼還會有第二次?喝他的血吃他的肉,都難解她心頭之恨,也好,新仇舊恨一起算,一起算。
君顏躺在牀上,眼睛轉也不轉,嘴裡不停呢喃著什麼,靈兒既傷心又怕主子出什麼事,湊近一聽才知道君顏在反反覆覆念一首詩,一邊念一邊攥緊了手,嗜血的眼睛嚇得靈兒連退了幾步。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
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
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
摘花不插發,採柏動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