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顏在船上睡得迷迷糊糊,卻聽見耳邊嘈雜的很,過了一會兒還是醒了過來,坐起身卻被屋裡的人嚇了一跳,竟是顧小姐,心裡卻苦惱闖下的禍哭著也要收拾完。
“顧小姐?”且不論心裡如何想,君顏總可以在開口時聲音透著威嚴,心下又暗罵自己表裡不一,一大把年紀了頂著一張年輕的臉在這嚇唬人。
那顧小姐聽君顏這麼叫低下頭算是迴應,謙恭的樣子讓君顏也說不出什麼刻薄的話,只道“這一大早我人還未起,顧小姐就急著來拜訪了。”言下的苛責卻還是有的。
顧小姐微笑著看向君顏,“這麼早就上門叨擾,衛(wèi)媞自知失禮,未經(jīng)允許便闖了閨房更是無禮至極。”稍稍停頓又繼續(xù),“衛(wèi)媞實是有事相求,望朱小姐海涵。”君顏聽她聲音實在好聽,於是點點頭便穿衣洗漱。
且說這顧小姐也是個明白人,看君顏穿鞋下牀,便蓮步輕飄過來服侍,君顏雖不知她有何事相求,卻也沒再推脫。
事畢,二人端坐桌旁,顧小姐給君顏沏好了茶纔開口,“昨日一見匆忙離去,未來得及向朱小姐請教。朱小姐也提到衛(wèi)媞畫中多有不足之處,不知可否指點一二。”
君顏點點頭表示瞭然,“指點談不上,二人只說切磋技藝吧。”
顧小姐見君顏應下了,忙起身道了一個萬福,君顏也任她行禮,心道我連地府都走了一遭了,還受得起這禮,微微點頭回應。
“朱小姐還未進食,衛(wèi)媞不便久留,待朱小姐用完飯食再來請教。”
“也好。”
顧小姐蓮步輕移,君顏忙說了句,“幫我問婆婆好,昨日還要多謝婆婆口上相幫,就不上門叨擾了。”顧小姐轉回身來看她,眼中的不解和遲疑不停翻轉,最後還是平淡的答了一句如此也好。
要說起來,君顏和那婆婆都是在宮裡待過的人,自然最爲重視禮數(shù)。君顏本應上門體體面面的與婆婆唸叨一番,再說了,多認識一個通透的人總也沒壞處,可君顏偏偏惱透了前世,實在不想聽到生前的任何一點消息。
索性拋卻一切好好吃了頓飯,便等著顧小姐過來。等了半個時辰顧小姐還沒來,君顏拿出那本書想讀第六遍的時候,卻把婆婆給盼來了,君顏趕忙迎上去雙手攙扶著老婦人,“婆婆快坐。”
“朱小姐也坐。朱小姐肯收下衛(wèi)媞,老婆子我很欣慰。”婆婆倒是直爽,完全不是君顏想象中的拐彎抹角。
“這點小事還讓婆婆親往,君顏本該去見見婆婆纔是,這般.....”
“莫爲這些小事傷神,早上我讓衛(wèi)媞獨自前來,便是不想讓你爲難。我雖是個粗鄙婦人,卻也懂得收徒都是要看悟性和緣法的。”老婆婆直接打斷了君顏的話。
如此君顏也只能點頭,“衛(wèi)媞是個好孩子,只是性格沒有婆婆這般直爽。”
“老婆子我把年紀什麼事什麼人還看不透?懶得再去拐彎抹角了,伺候人伺候了一輩子,早不想再轉著心思跟人過日子。”說完喝了口茶,“衛(wèi)媞還是個孩子,自從出了事,心思就比別人敏感,有些事看不透也是常理。”
君顏添滿茶,“婆婆放心,我既然應下了就一定會讓衛(wèi)緹有所長進。”
“你道我老婆子這麼看不透事,來就爲了這個?”婆婆看著君顏不再說話,君顏便輕笑,“婆婆直說便是,教君顏這一通好猜。”
“衛(wèi)媞要拜你爲師,是她自己的意願,這事我不管。我來只是給朱小姐送一樣東西。”
君顏坐在美人榻上望著手中的玉佩,通透晶瑩一看就是上等材質,這玉佩她再熟悉不過,一打眼就知道主人是誰。拿的近些,還能數(shù)清上面有幾條刮痕,君顏想,這人生前可是沒少讓自己欺負。
思緒就不由自主的飄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那時候小皇帝還處在蠻不講理、性子蠻橫的年紀,君顏自進宮起就是妃位,不知教多少人眼紅,又仗著自己的聰穎和才情,在一衆(zhòng)妃嬪中獨樹一幟,只十三天就被那小皇帝翻了牌子,君顏照著嬤嬤教的把自己收拾乾淨,便在房間等著。
皇上身邊的林公公帶著一衆(zhòng)小太監(jiān)來到的時候,君顏已經(jīng)有些乏了,坐著轎子見到小皇帝,已是深夜。他卻還不領情,“好大的架子,朕不去請你就不來了麼?”
君顏這才知道,那小皇帝是給自己下馬威呢。
小皇帝讓君顏這麼一跪就是一夜,他倒好,一邊喝著上好的碧螺春一邊批閱奏摺,只是可憐了君顏這雙腿,第二天就腫的不成樣。小皇帝在她走之前隨手賞了一塊東西,正巧砸在她額頭上,額頭緊接著起了塊大包。
君顏心中惱怒卻不能發(fā)作,拿起那塊玉佩便走,回去之後隨手扔進了魚缸。
君顏暗暗猜忌小皇帝爲何不待見自己,卻也知道他不會拿自己如何,只道小皇帝忒也幼稚,以她這樣的身份,不寵著哄著安頓著老臣心也就算了,反而唱了這麼一出。
不與他一般見識便罷,小心惹惱了她鬧他個天翻地覆。
小皇帝隔三差五就翻君顏的牌子,卻一直都讓她看他批奏摺,一來二往君顏就煩了,再被召見的時候就帶本書過去,小皇帝也不計較,權當沒看著,誰也不搭理誰。再接著父親就進宮來見她了,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好好把握時機,早日得子。
君顏再次被召見的時候,什麼也沒拿就去了。小皇帝還是多個問題一個對策,對她並不理睬,君顏狠了狠心脫下了自己的外袍,然後又脫中衣,小皇帝問了句“聽說太傅今日進宮了?”
小皇帝等了半日沒聽到君顏回答,撂下筆擡頭就想發(fā)問,一口怒氣就這麼憋回了肚子裡。
眼前的人兒衣衫退卻,皮膚在昏黃的燭光下白的發(fā)光,身上凹凸有致、四肢纖長,隱隱約約還嗅到一兩絲女兒香,臉上雖無表情眼中卻是滿滿的不安,見他望過來便驕傲的揚起頸子看回去,強做鎮(zhèn)定的杵在那裡,“你...”他再開口卻已然沙啞。
自那之後君顏便沒再被那麼頻繁的召見,君顏也樂得清閒,只是後來......
後來的事情君顏已經(jīng)不願再去想了,回憶了那麼多難免傷感,將玉佩輕輕執(zhí)起放在鼻尖,一陣熟悉的味道傳遍了胸膛,那人還是那麼愛用她磨得香麼。想笑卻扯起一抹苦笑,眼睛紅紅的,卻硬是沒有掬一把淚。
流再多淚也化不盡了,這些恩恩怨怨癡纏一身。
迷迷糊糊就睡著了,醒後眼皮已經(jīng)腫了起來,趕緊洗了把臉。一轉身卻看到玉佩掉在地上已經(jīng)摔成了兩半,君顏就任它躺在地上,叫了飯食安分的用了起來,哪知飯還沒用完就被“嘭——嘭”兩聲嚇傻了眼,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筷和米飯,索性全扔在了那人身上。
“你這瘋婆娘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地上的人又開始咋咋呼呼,顯然沒有摔到要害。
君顏冷哼一聲,“你卻是知道,所以每次都是這樣與人碰面的麼!”
“嘶!”那人說不出話,撲撲騰騰就要從地上爬起來,君顏一邊冷眼看著他一邊默默從旁邊拿了劍。“哎哎哎,我沒別的意思你也別拿那劍嚇唬我,我都被這樣摔在地上了,能拿你怎麼樣?”
君顏轉念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對,雖然現(xiàn)在使不出內力可還能比劃比劃招式,諒他也不敢亂來,便站在一旁緊緊盯著他。
“你攪了別人興致倒是一點歉意也沒有。”
那人剛站穩(wěn)聽君顏這麼說,趕忙老老實實的作了個揖,衝著君顏狠狠鞠了一躬,“打擾了姑娘雅興還望海涵,在下本與人詩詞切磋,卻被那人惱羞成怒扔了進來,說來慚愧…慚愧。”
“你與人切磋詩詞也能被扔進來?”君顏挑挑眉。
“那人狗屁文采卻不容旁人點評,我偏偏瞧不起這性子,只是把他書畫踩在腳底罷了。”那人提及此卻雙手背在身後,桀驁模樣教君顏心中好笑。
果然是個自負極了的人。
小二來尋人的時候君顏正與那人把酒言歡,小二眨了眨眼轉身走了,過了一會兒丫鬟們收拾好了房間又擺了一桌飯菜上來,兩人才從牀上挪到凳子上去,均染醉意,看著對方就開始胡言亂語。
“我第一次見你,你便拿那熱茶潑我,可真叫一個潑辣!”
“放屁!”
“都是文人,說話怎的就這麼粗魯不堪...”
“你再說這些話就出去。”
“嘿,你這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剛剛我問了一句玉佩怎麼摔壞了你就急吼吼的,現(xiàn)在又這樣,大家還怎麼喝酒啊以後!”
君顏喝完杯中的酒看向對面的人,“你想知道那塊玉佩爲什麼碎了?”君顏搖晃著一張臉湊到那人面前,笑嘻嘻的繼續(xù)說,“我就不告訴你,就不…”
“張公子?!”一道尖銳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倆。
君顏看著門口的人,頓時清醒了不少。
“顧小姐?坐!”
“不打擾你二人了。”衛(wèi)緹聲音冷冷的,轉身便走,身後的丫鬟憋的滿臉通紅,最後一跺腳也跟著走了。
君顏看這狀況知道衛(wèi)緹肯定是誤會他們二人了,立即出聲,“攔住她!”旁邊的張公子站起來就朝衛(wèi)緹走去,走的卻始終不是直線,半道果然不負衆(zhòng)望的摔了個狗啃屎,再沒起來。
君顏心想真是麻煩,自己這麼長時間一直悶悶不樂,今日好容易敞開懷好好吃頓酒,卻鬧了個不痛快,眼皮偏偏越來越沉,趴在桌子上便睡了起來,睡之前還想著,自己剛剛是不是鬧過頭了,怎麼就把臉湊那酸書生面前去了呢!
再睜開眼果然已經(jīng)是夜裡了,頭疼欲裂這四個字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過了,掙扎了幾下復又睡去,迷迷糊糊的一直聽到有人在說話,好煩。
真正的清醒是被飯香吸引來的,坐起來之後就看衛(wèi)緹和酸書生正坐在桌旁,誰也不說話臉色陰沉的嚇人。君顏穿了鞋就開始洗漱,嗓子疼的要命,過了一會給自己倒了杯茶就坐在美人榻上看書,也不參與兩人之間的僵持。
實在餓得頂不住了,才蓮步輕移撿起筷子用飯,吃了幾口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便又放下了,“你們二人不餓?”
“不餓。”“餓。”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騰地一陣紅。
“快吃吧,這菜都有涼意了,再過會兒肯定發(fā)澀。”
兩人也不說話,撿起筷子就吃飯,桌子上還是死寂死寂的,偏偏三個人吃飯又都沒聲音,這下君顏也頂不住壓力,放下筷子開口道,“昨日我與張公子一見如故、把酒言歡,實是酒逢知己再無其他。衛(wèi)緹看到的都忘了吧。”
“朱小姐於理是我?guī)煾担瑥埞屿肚槭俏曳蛐觯蛉盏氖虑檫^去便過去了吧。”衛(wèi)緹臉上冷淡的很。
君顏聽聞二人是夫妻,也是大吃一驚,一直以爲衛(wèi)緹只是爲她和酸書生的作風問題生氣,沒想到還有更嚴峻的問題在裡面。想想方纔自己說的話,覺得很是不妥,這下子心裡更五味雜陳,吃不下東西了。可這種事情又不好多提,她一個外人怎麼解釋都是無用,還不如讓這酸書生親自上陣來得好。
眼睛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了半日,也不知道衛(wèi)緹究竟是看中酸書生哪一點,這樣傲氣的姑娘竟會下嫁與他,君顏又打量了幾眼酸書生撇撇嘴沒再多說。
三人用完飯便開始吃茶,半晌,君顏開始教衛(wèi)緹作畫,衛(wèi)緹心中有事自是學不到精髓,君顏教了半天也有些累了,衛(wèi)緹看君顏拭了把頭上的汗,趕忙去端茶水。又過了半日衛(wèi)緹才收了心思,沉浸在畫中,不一會兒兩人卻又有了餓意。
“張公子,現(xiàn)在已是飯時,麻煩你去張羅桌飯菜吧。”衛(wèi)緹聲音清冷,跟她的人很像,淡淡的。
酸書生點點頭便拿著扇子出去了,君顏心中卻一愣,怎麼這二人的稱呼這般奇怪,張公子、顧小姐?誰家夫妻這般稱呼的,即使在宮中君顏稱呼小皇帝都沒曾這樣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