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嚴歷二百二十六年三月初八。
三月陽春桃花開,大地上已然是綠瑩瑩的一片,枝頭的桃花也悄悄的探出一個個小小的花苞,露出粉紅的尖兒,可愛的緊。
對於今日的大嚴城,平靜只屬於那些平民百姓家。
涼王府門匾上早就掛上了大大的喜字,府內的人卻是不像其他嫁女兒的人家一樣那般興高采烈。
下人們只知道涼王殿下對這門親事並不滿意,以爲涼王意欲將這紫清郡主嫁入宮中,卻不想嫁了個臣子,雖今日也是一品大員,卻也不能與那天家的媳婦兒相比。連王府中的正主兒都不高興,下人們又高興個什麼勁兒?丫鬟們只是按慣例張羅著,臉上卻還是木然的表情,偶爾有兩個新來的小丫頭輕聲討論著這郡馬爺是否真如傳聞中的那般英俊倜儻,意氣風發。
涼王書房內,年過不惑的涼王楊言歷眉頭緊皺,牙齦咬著,幾乎一字一頓的看著地上被自己撕下的大紅喜字說:“楊義昭,你等誤了我清兒一生,他日我必當讓你百倍償還!”
清心苑內,一身粉紅的纖歌還是一如既往的梳著雙髻,一邊清點著物什,一邊催促著還在牀上嚶嚀的人兒。
“姐姐,你怎的還是如此嗜睡?今日是你大婚之日,快些起來梳洗吧!”
紫清嘆了口氣,洗了把臉便坐到紅木高凳上,任由纖歌打扮著。
“姐姐,你怎的就如此不在意?大婚乃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怎的還有你這般毫不在乎的?”纖歌嗔笑道。
自是那日紫清那番話後,兩人關係便有了許多緩和,言語間也隨意了不少。
正閉著眼睛回味著剛纔美夢的紫清輕挑開一隻眼皮,微微的笑了一下,倒像是每月十五犯病時那般的可愛模樣。
“這有何好在意的?若是尋常女子嫁於了自己中意的郎君,或也會雀躍緊張,像我這般情形,有何好在意的?”
淡淡的語調,隨意的說著,卻讓身後的纖歌心中一痛。
“姐姐你若是拒婚,以爹……以王爺在朝中的勢力恐怕也是不會有什麼困難的,你爲何還是要……”纖歌不敢稱呼涼王爲爹爹,只得又改口叫王爺。
紫清睜開雙眼,此時已是睡意全無,看著纖歌那張還略顯稚嫩的臉,心中不由的嘆息一聲。
不是她不想拒婚,實在是當下涼王與皇帝已是劍拔弩張,若是此時涼王站出來公開對抗聖旨,恐怕會將那次浩劫提前,又是一場腥風血雨。與其如此,還不如先嫁了那小皇帝的心腹,安了那皇帝的心,日後再想辦法,看看能否平息那場風波。
當然,這些是不可能跟纖歌說的,不是她害怕纖歌會壞事,只是她不想纖歌捲入這場方波中。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微微擺了擺手,纖歌心中便了然,不再問話,只是老老實實的梳著髮絲。心中卻是疑問萬分,從紫清來到王府至今已是三個年頭,整日裡除了賞花就是貪睡,話不多也不多事。對王府內的大小事務更是不上心,但傳聞紫清在塞北乃是一名英勇果斷的女勇士,並在一年前幫助涼王平定了鄒陽城的民亂??伤@三年除了曾一怒之下斬殺了侮辱王妃的周側妃外,也未曾露出一絲鋒芒。但偶爾也會露出駭人的凌厲氣息,她身上好像隱藏著太多太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現在就連大婚這等事也不曾上心。
纖歌看著銅鏡中那張上了半妝,美得驚人卻還是淡淡無表情的臉,心中不禁暗歎,這個女子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她要的又是什麼?
若是纖歌此番的想法被紫清得知,定會又啞然失笑。她在想些什麼?她想的不過是平穩的過日子,不願摻和這些喧囂的世俗罷了。她要的,也不過是身邊的親人們都能過著和自己一樣平穩的生活,不再奔波了而已。
只是,這些簡單的願望在尋常女子身上可能太容易,但在她,大嚴國的紫清郡主,涼王陛下的獨女身上,要實現就太難了。
一個時辰之後,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吹打著進了涼王府的門,把這王府中唯一的郡主迎到了轎裡。
騎著棗紅大馬的新郎官此時一身大紅喜服,不斷的跟身邊的人打著招呼,幽深的眸子裡卻閃爍著譏諷,這涼王還是沒有出來送親??!回頭瞥了瞥那頂紅轎,想起那日在安陽宮見得的清冷女子,脣邊不由得浮起一絲邪笑。
足足有半里的迎親隊伍在大嚴城轉了一整圈,路邊的老百姓們都看著那些自己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人物,只能擡著臉發出一聲一聲的唏噓。
熙熙攘攘的人羣裡,一名溫潤的青年男子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看著與自己命栓一線的摯友坐在高位上,臉上還帶著虛情假意的笑容,不禁搖了搖頭,轉身漸漸退出了人羣。再看他身上,原來那件月白的舊袍子,赫然換成了兵部的官服,那一條條的雲紋流暢的同時,卻透著洶涌的暗潮,正一步一步向這個百年的王朝襲來。
吹打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到了段府門口外一里處,剛欲前行卻聞得一聲不同於尋常的馬嘶,聲音這般的尖銳而悠長,唯有塞北的良駒才發的出。
坐在轎中倍感無聊的紫清聽得這聲馬嘶,畫好的柳葉黛眉不由得一皺。
而轎外,這一隊身著暗紅的迎親者都已是面色大變,盯著面前坐在高馬上,一身黑衣的塞北男子。
而同樣坐在高馬上的另一名男子此刻瞇起了狹長的眸子,面色陰晴不定的看著面前桀驁不馴的塞北小王爺。
“呼延小王爺,小弟在家中備了喜酒,這會兒想必也是上了桌,不過您這會兒子來,怕是來錯了地方了。”段逸飛嘴上冷冷的寒暄著,卻死死的盯著面前的男子,沒有一絲要退後的意思。
呼延烈不耐的瞥了面前的這個一身大紅喜服的男子,想到這便是清兒要嫁的人,不由得一陣怒火上來。
“你是個什麼東西?敢攔本小王爺的路!”
段逸飛劍眉一緊,隨即又鬆開。臉上沒有一絲慍色,反倒是笑了笑道:“小王爺說笑了,下官並未攔路,反倒是小王爺您豎著高馬立在大道中央,頗有攔路之勢啊?!?
此話一出,一旁的百姓便鬨笑起來,惹得呼延烈臉上一陣青白。雙腿夾了馬腹,便往後過去,目標當然是那頂帶著明黃流蘇的紅色大轎,而段逸飛則是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匹彪悍的大馬停在了轎門口。
黑衣男子陰沉著臉下了馬,站在了那簾紅轎前。聲音有些嘶啞的喚了一聲:“清兒?!?
轎中半晌沒有動靜,喧鬧的街道上此刻也是安靜異常,連前方的段逸飛也是瞇著眼看著那紋絲不動的轎簾。
轎中人兒輕嘆一聲,還是伸出青蔥玉手撩開了那紅的刺眼的轎簾。那兩根細白的玉指在鮮紅的布簾上顯得那般顯眼,路邊看熱鬧的百姓們忍不住的倒抽了一口氣,一邊的段逸飛臉色也是一沉,只有站在轎前的黑衣呼延烈此刻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隨著布簾慢慢撩起,一身大紅的少女緩步走了出來。頭上沒有遮繡著鴛鴦的紅蓋頭,就這般頂著絕世的嬌美容顏站在了人羣中,一時間衆人譁然,紛紛驚歎於女子的傾城國色。
“烈哥哥?!?
一聲清淡的喚聲,卻險些讓一臉堅毅的塞北男人紅了眼眶。
“清兒,我來帶你會塞北?!蹦凶由锨耙徊?,欲握住那抹柔夷,女子卻退後一步保持了距離。
呼延烈的表情頓時就僵在了臉上,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少女,清淡無波的眼睛裡閃爍著絕情的意味。
“烈哥哥,你回去吧?!迸影櫭伎粗媲暗哪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意氣少年,不由的心中惆悵萬分。
男子踉蹌的退後一步,顫顫巍巍的問道:“爲何?”
女子忍住心中動容,面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當年我年少無知,允了你那荒唐事,不曾想你竟如此銘記。今日清兒嫁得如意郎君,已無所求,你還是回去吧。”說著,還用眼角瞥了瞥前方馬上面色陰晴不定的段逸飛。
呼延烈一直自欺欺人了那麼久的事實還是硬生生的攤在了面前,剝落得鮮血斑駁的情感最終還是在女子清淡的話語中化爲了烏有。
呼延烈猩紅的眼睛最後看了一眼自己摯愛的女子,一言不發的翻身上馬,塞北的鐵騎在人們自覺讓出的道中狠狠的砸在了路面上,激起了一層升騰的塵土。
女子看著那抹越來越遠的身影,依舊面色無波,轉身回了紅轎。
而此時冷眼目睹了這一切,且本該是主角的段逸飛卻是臉上帶笑,看著女子進了轎中眼中更是染上了難以捉摸的神色。
調轉馬頭,大喝一聲:“繼續!”
隨即吹打聲再次淹沒了繁華的街道,處處透著喜氣洋洋。唯有那已然出了城門的塞北鐵騎帶著濃濃的悲傷一路北上,直到八日後回到了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