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嚴歷二百二十六年四月十九。
段府內下人丫鬟們都在議論紛紛,而今日他們口中的主角卻不是那位隱在後院的神秘夫人,而是夫人的貼身丫鬟——纖歌。
纖歌侷促的坐在那張雕花軟凳上,看著在自己身後不停擺弄的絕美女子。只見那張嬌顏上也微微上了些淡妝,眉眼更加清明。此刻正一縷一縷的挽著纖歌的髮絲,是不是的插上一支簪子。往日裡冷漠的臉上淡淡的帶了一絲溫暖的笑意。
“姐姐,我來弄就好。”纖歌紅著腮道。
女子莞爾一笑,輕聲嘆了口氣:“我平日裡懶,不願意動。對這些個女兒家的活兒其實也是十分有興趣的,現在好不容易逮著了機會,你就好好坐著讓我擺弄一番,也好來過過癮吧。”
平日裡的紫清整日都是半瞇著雙眼,一副睡眼朦朧,冷冷清清的樣子,今日竟用了這般調笑的語氣,臉上還掛著笑,不禁讓纖歌心中一暖。
“好了。”背後的佳人退後兩步,滿意的點點頭,纖歌對著鏡子中的自己不禁也羞紅了雙頰。
紫清緩步到牀前,從枕邊的木盒中拿出一隻錦盒,輕輕打開,一對玉耳環就那樣靜靜的躺在那裡。
紫清小心翼翼的挑出一隻,輕輕的放在了纖歌顫巍巍的手裡。
“姐姐……”纖歌震驚的看著面前的女子,瞬間眼圈就紅了。
紫清笑了笑,幫纖歌整了整衣襟緩緩道:“這個是我娘留給我的一對玉耳環,你我姐妹同心,日後要相互扶持。今日起,這耳環你我二人一人一枚,也算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一番心意。”
纖歌自知這耳環對紫清來說如同命根一般,今日竟將這贈與了自己,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做的荒唐事,少女終於忍不住跪了下來,淚珠滾了滿臉。 ωωω? тt kдn? ¢〇
“姐姐,我……我……”
紫清今日精神也是好的很,臉上始終帶著笑,上前兩步扶起纖歌。
“不必說了。我自認是個涼薄之人,但平生只願與家人團聚安穩的度過一生。我孃的死,你我都無可奈何,上一代的恩怨也不必糾纏至今。你是我的妹妹,縱然我平生極厭惡背叛之事,但對於你,我還是會給予機會。以前的事,便不要再提了。我希望你能記住,血濃於水,你是我楊紫清的妹妹。我可以不顧他人死活,卻定要你生活的安穩幸福。”
纖歌不由得一哆嗦,擡眸看到的是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她真的是拿我當親人嗎?這個世界上我還有親人嗎?攥在手心的那枚耳環還在肌膚上渲染著涼意,纖歌卻是再次被淚水灼了眼眶。
“怎的又哭了?快起身整理一下,大家都在廳裡等著呢。”
纖歌卻是依舊跪在地上,擡頭道:“纖歌還有一事相求。”
紫清笑道:“說。”
纖歌定了定神,淚眼婆娑的喚了一聲:“姐姐。”不帶任何的敷衍,不帶任何的恐懼,誠心誠意的叫了一聲姐姐,讓那位整日裡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子生生的怔了一怔,才道:“哎。”
“纖歌以後還是想服侍姐姐。”
紫清看著少女固執的小臉,點了點頭。
今日的段府熱鬧非凡,一直以來鮮有露面的夫人此刻也是著了重裝,而一邊一身錦衣華服的女子則是侷促不安的站在夫人身邊,段逸飛的位子依舊是空空如也,紫清也是毫不在意,沒有他在,倒也更是輕鬆自在些。那個喜怒無常的男子身上總是散發著一種濃濃的陰厲,讓她倍感難受。
“夫人安康!”下面站了幾排的僕人丫鬟們齊齊的請安,而上首的女子還是那般冷冷清清,不帶一點情緒的點了點頭。
紫清掃視了一下,清了清嗓。
“大家都知道了吧,今日是我妹妹纖歌的及弈之禮,從今日起,纖歌便不再是咱們段府的丫鬟,而是小姐,是我的乾妹妹。你們都要像對主子一樣的待她,見了她要叫小姐,都知道嗎?”
纖歌聽得那句“妹妹”忍不住的身體一抖,緊緊的攥著衣角。
紫清冷眼睥睨著下面的人,眉尖一挑。
“怎的?都不說話是沒有聽見嗎?”依舊是淡淡的語調,卻帶了濃濃的冷意。下面的僕人們都忍不住的身上一寒,齊聲道:“聽見了!”
紫清滿意的看著下面的情況,伸手握了握纖歌的掌心,已經是溼潤一片。
……
而在後院的書房內,本該坐在廳中的男主人卻是悠閒的靠在桌前,捏著一隻茶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嘬著。
“你怎麼不去看看?你們家的大堂內好像熱鬧得很。”葉湘遠隨意的靠在書架上,對著面前的男子。
段逸飛笑了笑,不置可否,濃黑的眼睛裡卻沒有染上一絲笑意。
葉湘遠饒有趣味的上前兩步道:“你夫人今日好似精神不錯啊,十分難得。”
段逸飛慵懶的坐直身子,把茶杯放在案上。
“今日是她妹妹的及弈之禮,她自然是上心的很。”
葉湘遠轉身瞥了一眼段逸飛,不屑道:“妹妹?妹妹就這般將自己的姐姐送入了你的虎口?”
段逸飛只是閃著濃黑的眸子,也不出言反駁。
葉湘遠看他這般模樣,頓時也失了興趣,定了定神問道:“呼延烈的屍體你送回塞北了?”
段逸飛眼中立刻斂去了剛剛的慵懶隨意,精芒四射。
“嗯,我讓阿夏找了個身形差不多的屍體,將他的屍體換了過來。然後秘密送給了塞北王,據阿夏說那呼延老兒一見屍體,立刻就昏了過去。第二日便摸著呼延烈身上的傷哭了整整一日。”
言罷,男子臉上閃過一絲輕笑。“想必他已然被激怒了,好戲就要上演了。”而在他對面的文雅男子卻緊緊的蹙著眉頭,陰晴不定的看著他。
葉湘遠看著段逸飛那張充滿扭曲快意的臉,張了張口卻又將話嚥了下去。
段逸飛見狀豈會不知他口中有話?背過身淡淡道:“湘遠,有話你便直說吧。當年洪叔救我一命,還搭上了你弟弟的性命,對我恩重如山。現下我揹負家仇,也只有你一人爲摯友,你我二人共患難了十幾年,本是無話不談,近日來你卻總是欲言又止,索性今日便都說開了吧。”
葉湘遠見他將逝去的父親都擡了出來,心中一橫道:“好吧。既是如此我也直話直說了。逸飛,你現下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段逸飛眉頭一蹙,並不答話,伸了伸手示意他繼續說。
“你現在就好似嗜毒的癮人一般,執行著你瘋狂的計劃。我爹當年救你出來跟你說了葉大人的遺言,希望你能遠離官場是非,過平民老百姓的日子。你當時沒有說什麼,事後你便要加入永星閣,我本以爲你要快意江湖,也自願跟隨。而一年前你卻非要加入官場,我雖是感到無奈,卻還是跟你來到大嚴城。”
葉湘遠頓了頓,繼續道:“自你來到大嚴城加入官場的時候,我便知曉你要報仇。是啊,滅門之仇,不報確實妄作人子,我也如你所願接近了涼王。可你現在卻好像是瘋了一樣,不斷地製造混亂,你到底要的是什麼?”
段逸飛轉身看著這個一直以來都韜光養晦的摯友,眼神中閃動著星光一樣的光芒。
“湘遠,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葉湘遠沒有做聲,定定的看著他。
他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湘遠你看不得我濫殺無辜,當年在永星閣你也是不願與我一起殺害那些人,但現在我已經會不了頭了。”
段逸飛微微側了側身子,繼續道:“我父親的死,不只是因爲涼王狗賊的陷害,也是因爲他太懦弱。我想要的是站在權利的最巔峰,能睥睨著所有人,只有這樣我才能夜夜不被噩夢驚醒,才能保護我的親人不像我一樣,承受著痛苦。”他眼神倏然溫柔了下來,卻帶著無法撼動的堅定不移。
葉湘遠見他這副摸樣,只能輕聲嘆氣:“是爲了南方的那位?”
段逸飛溫柔一笑,不做回答。
“那麼,你現在是準備殺了涼王之後,便藉機上位?”在最後一句的時候,葉湘遠還是忍不住的壓低了語氣。
段逸飛眼神灼灼,看著葉湘遠。
月白袍子的男子不再言語,微微的點了點頭,又道:“那你準備將楊紫清怎麼辦?”
段逸飛一愣,想起那個整日裡昏昏沉沉睡意迷濛,眼神中卻閃著不同尋常睿智的女子,不禁晃了神。
葉湘遠見他這般沉吟,心中卻是微微安了一些。
“那個女子是個奇人,相信也不如同她父親那般。若是能網開一面,到那時便饒了她的性命吧,一個弱女子而已……”言罷,便用眼角偷偷打量著段逸飛的反應。
而眼神幽黑的男子聽得葉湘遠的最後一句,卻忍不住的心寒了一下。
要殺了那個女子嗎?
葉湘遠言罷也不願多留,邁步便要走卻又被段逸飛叫住。
“若是你不願參與,明日便辭了涼王那邊的職務,回去賣字畫吧。”
葉湘遠沒有轉身,沒有看身後男子的表情。微微一怔,還是輕笑搖頭,大步向前走著。
“你怎的如此狠心,讓我再去做那無人問津的窮秀才?”
看著那身月白的袍子漸漸消失在轉角,段逸飛臉上浮現了一絲難得的溫存,湘遠,還有……他。原來,除了仇恨我還有難得的感情。
而那個女子呢?
段逸飛輕嘆了口氣,斬草若是不除根,後患怕是無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