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洛陽城中黃符被兜售一空,百姓哄搶做一團,薛燕坐在對面的茶館裡,從二樓往下望,眉眼略微一挑,口氣輕佻:“愚昧?!睂⒈K送至脣間,吹散杯口熱氣。
半刻之後,肅言匆匆走上二樓,將薛燕手裡的茶壺一搶,爲自己倒了杯茶,潤了嗓子才道:“我打聽出來了,百曉生原名姓白,老宅在青城山腳,是個挺大的宅院,不過自從百曉生死後,白家的老宅就無人居住,破落不堪。”
薛燕怵眉沉思,又是青城,無極宗與青城的爭吵絕非只僅僅關於幾條人命,怕是這中間還有別的原因。
見薛燕不說話,肅言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聽說昨晚你和閣主去了青城山下,發現什麼沒有?”
“關於鬼怪皆是人爲?!毖ρ嗟吐暬卮?,她仔細檢查過,發現各家門上都有些已經凝固的血漬。
“何解。”肅言來了興致,對於薛燕的觀察力與分析能力,肅言是真佩服。
薛燕沉吟片刻,飲了杯水道:“所謂的半夜鬼敲門,不過是江湖上一些隱秘的小把戲而已, 只要在傍晚的時候,用粘稠的黃鱔血從外面均勻的塗在大門上,如此,鱔血能讓方圓一里的蝙蝠聞腥而來,而且不停的撞擊大門,現在又是夏季,蝙蝠自然很多,且蝙蝠感官靈敏,等到有人來開門,早就飛的不見蹤影了。”
“所以你猜測門上乾涸的血跡是黃鱔血,而此事也是有人蓄意而爲?!泵C言看向薛燕,見對方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再道:“你說,這事會不會與百曉生有關?”
薛燕點頭,推開手邊杯盞,“你再去查,查百曉生在此之前是什麼身份,結識過哪些人物。”兩件事如此巧合,都發生在青城,這讓薛燕不得不懷疑,是否《秘聞錄》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引起了有心人的窺探。
肅言聞言點頭,薛燕先他一步起身,離開前不冷不淡道:“你付賬?!庇迫浑x開茶樓,肅言只覺得自己是冤大頭,怕是一輩子也玩不過薛燕了。
出了茶館,薛燕在洛陽城裡閒逛,一面的算命攤子已經擠滿了百姓,圍觀百姓不時發出驚歎,那道士將一手工製成的紙魚放於水上,轉眼那紙魚就漂動起來,游來游去,極似真魚。
周遭的百姓各個瞠目結舌,那道士一攏胸前鬍鬚,拿著桃木劍一挑,嘴中唸唸有詞:“冤魂,冤魂,速速退去,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唸完這一句,他用桃木劍將紙魚挑起,朝衆人解釋道:“有冤魂附在紙魚上,所以紙魚纔會在水中游動?!?
道士的解釋讓百姓聞言大駭,他趁機推銷自己所畫黃符。
薛燕冷眼旁觀,又是江湖騙術,這些東西糊弄尋常百姓還行,但對於深知各種做法原理的薛燕來說,簡直端不上臺面。
就說這“使紙魚游水法”做來卻是十分簡單,取雄狗膽一隻,鯉魚膽一隻,兩者和勻,塗到較厚的紙片上,剪成魚的形狀,放在水盆中,紙魚即可自由活動。
人總是這樣,一旦遇上了陌生的事物,總會方寸大亂,被其他陷阱牽著鼻子走,還猶不自知。
薛燕討厭麻煩,雖然心裡清楚這是道士的騙局也不點破,提步要走,可那老道士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欲要離開的薛燕,於是他不知死活的就拿著張黃符衝薛燕推銷:“姑娘,五兩銀子一張,你一個姑娘家更要注意啊。你眉間已然有了陰氣了,冤魂最喜歡找你這種替身啦?!?
薛燕桃花眼瞇了瞇,但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對道士的話置若罔聞,道士見她要走,一把扯住薛燕胳膊,強勢推銷。
薛燕厭惡的看了眼臂上髒手,青蓮劍出鞘對著道士,“把手放下,你該不會想這麼早見閻羅吧?!?
道士顯然是被薛燕嚇到了,一把鬆了薛燕手臂,灰溜溜的跑回攤位。薛燕收起青蓮,繼續朝前走,身後一道目光讓薛燕猛然回頭,一女子頭戴黑色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正朝她看來,薛燕莫名覺得有種熟悉之感,努力想著在哪見過這姑娘,那女子卻已經消失在人羣裡,不見蹤影。
來洛陽這事只有極少的人知道,怎麼會被人盯上呢?薛燕搖頭,一時想不清。
回到客棧的時候,李穆正從蕭鳴鳳房中出來,同薛燕打了聲招呼就匆匆離開了,似乎有什麼要緊的事沒做。
薛燕朝蕭鳴鳳房裡看了一眼,蕭鳴鳳正埋頭在一卷摺子上,身子坐的筆直端正,薛燕叩響房門,對方頭未擡卻是低沉聲音讓薛燕進來。
“坐?!笔掵Q鳳話語言簡意賅,仍專注於手中事物,薛燕朝他那看了眼,蕭鳴鳳手中研究的正是前幾日薛燕交給他的《秘聞錄》。
“可有什麼發現?”薛燕的湊近,蕭鳴鳳可以聞到對方身上的清幽香氣,不濃但好聞,他偏頭看向薛燕,問道:“這上面記載了江湖百年恩怨,作用重大,若是你,你忍心將它毀去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薛燕對上蕭鳴鳳的雙眼,燭火在他眼中跳躍,蕭鳴鳳忽然合起手中小札,用燭火將它點燃,火順勢就在小札上燒了起來,蕭鳴鳳將它丟到一旁的火盆裡,薛燕的神情震驚,眼睜睜的看著《秘聞錄》著起火,嘴略微張開。
蕭鳴鳳又取了杯水一把澆在火盆裡,吱吱作響,青煙從火盆裡冒出,待溫度散盡之後,薛燕再看,一塊輕薄鐵片安靜躺在火盆裡。
現在薛燕才明白蕭鳴鳳的用意,說實話,薛燕自認爲她不會像蕭鳴鳳這般大膽,將小札直接燒了。不僅是薛燕,但凡知道小扎重要性的人都不會動毀了小札的想法。只有蕭鳴鳳大膽,絲毫沒有半點猶豫。
世人往往因捨不得而求不得,在這點上,蕭鳴鳳倒是已經勘破,讓薛燕歎服。
薛燕用鑷子小心取出鐵片,又用錦帕將鐵片表面擦拭乾淨,放在蕭鳴鳳面前,一同觀看,只見鐵片上鐫刻奇怪符文,薛燕讀不懂。又聽蕭鳴鳳清冷開口:“白家祖宅密室……”他聲音清冽好聽,將鐵片上的奇怪符文逐字逐句翻譯給薛燕聽,這鐵片上記載瞭如何進入白家祖宅密室。
“這是哪的文字?”薛燕好奇把玩手中鐵片,更好奇蕭鳴鳳是如何讀懂這些奇怪符文。
“這是蒙語?!笔掵Q鳳耐心解釋:“鳴鳳閣藏書閣中有幾本蒙語所寫的心經,當初爲了看心經學了蒙語?!?
薛燕眉間疑惑一掃而空,忽然似又想到什麼,朝蕭鳴鳳問道:“在桃花塢時,你確定上官秀已經死了麼?”
蕭鳴鳳驚訝於爲何薛燕此時提出上官秀,但還是作了回答:“伽藍與我這麼說,我未親眼所見,怎麼了?”
薛燕嘆氣:“總覺得她還活著?!爆F在想起下午隱在人羣的女子,薛燕只覺得越來越熟悉,那雙眼睛像極了上官秀,若是上官秀當真活著,不知俞輕舟與蘇子瀾會作何感想,也真是諷刺。
【2】
“啊。”蘇子瀾一聲尖叫從牀榻上坐起,已是深夜,屋內一片寂靜,俞輕舟從書桌前快步走到蘇子瀾身邊,“子瀾怎麼了?”倒了杯水遞給蘇子瀾,動作貼心溫柔。
蘇子瀾擦拭額上冷汗,大口喝水,許久才道:“我做了一個噩夢?!边@個夢太真實,讓蘇子瀾現在回憶起來還覺得後怕。
“夢到什麼了?”俞輕舟接過杯子,放在牀櫃上,聲音輕柔。
蘇子瀾看了眼俞輕舟關切的神情,目光略微有些閃躲,低垂眉目倚在俞輕舟胸口,小聲道:“我記不太清了,只覺得可怕。”
俞輕舟拍著蘇子瀾後背安慰道:“別想太多,快些睡吧?!?
蘇子瀾不肯鬆手,扯著俞輕舟衣袖帶著撒嬌的意味:“我害怕,你上來同我一起睡吧。”
抝不過蘇子瀾的懇求,俞輕舟掀開錦被往裡一躺,蘇子瀾順勢將頭擱在他胸口。
其實,這個噩夢蘇子瀾已經做了許多遍,她夢到死去的上官秀眼裡滴血,朝著她伸出十指白骨緊緊掐著她的脖子,靠在她耳邊的牙齒吱嘎作響,彷彿在說,蘇子瀾我要將你生吞活剝。
上官秀是蘇子瀾記憶中最深的恐懼,她爲了嫁禍薛燕,不惜殺了上官秀,又狠心在上官秀臉上劃滿刀痕,也不知是否是報應,蘇子瀾一向引以爲傲的臉又被薛燕劃花,終日只能帶著面紗示人。
“輕舟,阿秀的死難道還不能讓你忘記薛燕麼?”蘇子瀾試探性的開口,俞輕舟呼吸一滯:“怎麼會突然說起這些,我說過,以後都不會再與薛燕有什麼交集了?!?
“那如果殺阿秀的不是薛燕,你會回到她身邊麼?”蘇子瀾盯著俞輕舟的雙眼,不錯過對方的任何一個神情,俞輕舟似乎陷入了冗長的思考,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竟無法回答。
蘇子瀾溫柔一笑,遮掩眼神中的失落,語氣冰冷:“呵,也沒什麼如果,阿秀就是薛燕所殺,你要記住。倘若你還對薛燕心存掛念,你又如何對的起阿秀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