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溼衣看不見,閒花落地聽無聲。
傍晚時分,江南的細雨開始飄落,但小城街巷上的鬧騰還是如同往常一般,一場鬧劇接著一場,薛燕置身其間,匆匆路過。
西巷最裡是一處斷垣殘壁,那裡仍然殘留著十五年前被大火焚燒的痕跡。十九歲時報了仇,現如今二十有二,再回此地,又是一番不同心境。
縱身穩穩落座在殘破屋頂,取出玉笛嗚嗚咽咽的吹奏,入夜,雨變大,殘夏酷暑不再,絲絲涼意漫上心頭,襲上體膚,葉落紛飛,飄零滿地,伴著笛聲,平添幾許凋零和淒涼。
蕭鳴鳳一身黑衣掩在夜中,聽屋頂上的哀怨,袖子被另一少年拽了拽,那少年眉眼與薛燕有三分相似帶著稚氣:“蕭大哥,你說帶我來見姐姐,她在哪?”這少年與蕭鳴鳳差不多年紀,但在行爲與說話上只如十歲稚兒般,是薛燕的親弟薛紹。
蕭鳴鳳低頭看了眼薛紹,如冰漆黑的眼眸裡染上覆雜神色,低聲:“就在那。”
笛音止,薛燕翩然落地,每踏一步在地上濺起水花,她的目光至始至終停留在薛紹臉上,目光卻是冰冷的可怕,薛紹往蕭鳴鳳身後縮了縮。
“他?”薛燕轉向蕭鳴鳳,問道:“薛紹?”再進一步,透徹的眼眸裡有一層水霧,眨眼,冰涼的淚滑過臉頰,旁人卻不知是淚是雨。
“不要過來,薛大哥救命。”薛燕伸手那一刻,薛紹驚恐叫了起來,緊緊拽著蕭鳴鳳衣襬,薛燕心裡一落,止住腳步,手僵在半空中,隨後一把揪住蕭鳴鳳衣領,厲聲問道:“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蕭鳴鳳眨眼,面容冷峻,將薛燕的手彈開,冷聲:“小時發了高燒,燒壞腦子,在你們薛家管家死後一直流落街頭。”薛燕的手頹然落下,沒了生氣。
薛燕握拳,卻是對蕭鳴鳳的話表示不信,一把抓住薛紹,將他後衣扯開,背後粉色花瓣似的胎記赫然在目,薛燕猛然一怔,咬脣:是他。
薛紹受了驚嚇不敢靠近薛燕,蕭鳴鳳手掌貼在薛紹後背,輕道:“過去,這是你姐姐薛燕。”
薛燕站在原地,薛紹慢慢挪步,擡手擦擦薛燕臉上的雨水:“姐姐,你是不是哭了?”
薛燕握住薛紹的手,笑道:“以後,我會照顧好你。”
薛紹怔怔看向薛燕,僅有的記憶中的一張臉不斷與薛燕悽艾的臉重合,又回頭看看蕭鳴鳳,癡癡傻傻的笑,他說:“那哥哥姐姐一起好不好?”
薛燕一愣,蕭鳴鳳也擡頭,與薛燕四目相對,雨還在落,視線有些模糊。到底是個傻子什麼都不懂,他不知道薛燕與蕭鳴鳳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深仇,若然,怎會只簡單一句:那哥哥姐姐在一起吧。
“薛紹的病不是不能治。”蕭鳴鳳開口,黑衣沾染雨水,變得潮溼,貼緊身子,勾畫完美結實身線。
薛燕提劍:“你想如何?”
“我不想與你分生死。”蕭鳴鳳語氣一頓:“五毒教至寶在我手中,可以醫治薛紹。”冰冷目光看向薛燕,爲什麼去奪五毒教至寶今日在見到薛燕的時候纔有了這樣一個確切的答案。
“你威脅我?”薛燕對上蕭鳴鳳視線,“你想要什麼?”回頭看薛紹,神色裡帶著不捨,自己不能死,若死了,這世間再無人能用心照顧薛紹,不能再讓薛紹吃苦,照顧好薛紹,是薛燕活下去的理由。
蕭鳴鳳冷笑,眉間多有不屑:“你薛燕有什麼值得我威脅?”反問,要說地位,蕭鳴鳳壓薛燕一籌,蕭鳴鳳實在不知道從薛燕身上能得到什麼自己想要的東西。也許,就只是爲了看她痛苦吧。
“玄冥劍在你手中,你還想要什麼?”薛燕皺眉,雨水落入眼中,將眼眶染紅,薛燕是個極爲聰明的女子,回青雲山後,仔細將思路理清,心下早已瞭然,那所謂的玄冥不過是蕭鳴鳳製造的一場江湖混亂而已。
雨水順著蕭鳴鳳剛毅的臉慢慢滑落,被薛燕說中,蕭鳴鳳表情仍不變分毫,朝薛燕再近一步:“我要你。”歪頭,脣角扯出一抹弧度,他的笑是冷的。
“我要你不能由著自己而活,我要你一輩子都活在我看的見的地方,我要你一輩子都記住有我這樣一個人能讓你痛。”喉結滾動,這一段話比雨水還涼。
眨眼,低垂眉目,薛燕低低笑起來:“祁明軒,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幾乎是咬著脣說出這番話,手指陷進柔軟手掌,痛、已經開始痛了。
蕭鳴鳳負手而立,朝蹲在地上癡癡傻傻的薛紹道:“我們回去。”卻是沒看薛燕一眼。
薛紹懵懵懂懂起身跟在蕭鳴鳳身後,走一步又回頭看薛燕:“蕭大哥,姐姐不一起麼?”他不懂爲何面前這個女子眼神如此悲切。
雨水被濺起點點漣漪,“蕭鳴鳳,求你別傷害他。”不可一世的薛燕從未向誰低過頭,只是,這次爲了唯一的血親,不得不低頭。
蕭鳴鳳腳步一頓,語氣薄涼淡漠:“你知道該怎麼做。”走遠,雨勢見小,遠處燈火開始朦朧。
跌落在那處殘垣,濺起大片雨水,有多狼狽,有多疲憊,只有薛燕自己清楚,這些年,有多狼狽,多艱辛都熬過去,以後也可以不是麼?
【蕭鳴鳳,你不是要看我一輩子痛苦麼,那我也詛咒你,我痛的時候,你也不得安心。三年前,我薛燕是你祁明軒的噩夢,以後,薛燕也同樣是蕭鳴鳳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