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受驚的模樣,分明就是個嚇壞的孩子。
沈宛的心一陣揪痛,有吃驚,有不甘,如果沈寬的死不是意外,定是被人害死的。
沈容蜷縮在被窩裡,嘴裡喃喃重複“我沒看到,沒看到……”不知不覺間,竟真的睡熟了過去。
沈宛擔心妹妹的身子,不敢離開,自己留下來服侍寬慰,今兒用年夜飯時,沈容的神色就有些不對,莫不是她當真知道了什麼。
沈容迷迷糊糊中,只聽到花廳裡傳來說話聲兒。
沈俊臣道:“宛姐兒,容姐兒可說什麼了?”
石媽媽也是如雷轟頂,她怎麼也沒想到,沈寬的死另有蹊蹺,“稟大老爺,容姐兒受了驚嚇,嘴裡絮絮叨叨的,直說二爺是被害死的,還說有人要害她。”
沈宛心痛如絞,她答應過石氏,一定會看顧好弟弟妹妹,可母親剛走一年,沈寬就沒了。“今兒容兒用家宴時確實有些不同,可又問不出來。”她想到沈容受的苦,越發心疼得緊,恨不得自己代之,“爹爹,六弟那裡如何說的?”
沈俊臣怒道:“賓哥兒翻年虛歲才十三,若不是有人教他,他怎會做出殺害手足的事,我已令人把賓哥兒關起來,讓李管家去審他,先磨上幾日,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
小環進了屋,“大姑娘,壓驚湯熬好了,可五姑娘還睡著。”
沈宛道:“把湯給我,我喂容兒吃。”她接了湯碗,低聲對沈俊臣道:“爹爹就別進去了,我進去安撫一下容兒,看能不能問出什麼來?”
她坐到榻前,輕喚幾聲“妹妹”。
沈容啓開眸子。
沈宛微微一笑,“來,你喝碗壓驚湯,這可是母親吩咐廚娘特意準備的,你躺著別動,姐姐餵你吃。”
沈容靜靜地躺著,看沈宛一匙又一匙喂來,又細膩地將流出嘴角的湯汁用帕子拭去。
吃了大半碗後,沈宛見她平靜下來,方低聲道:“容兒今兒不乖,不是讓你在儀方院歇息麼,你是不是溜出去玩了?”
“我睡不著。”
“溜出去遇上好玩的了?”沈宛強作歡顏,想給沈容一個信賴與輕鬆的笑。
沈宛有一種溫婉、靜柔之美,美得像一幅有靈性的畫,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柔,柔得像母親的低嚀,擁有著一種奇特的催眠之效,要不是她沈容曾在潛伏任務中做過兩年的心理醫生,恐怕真要睡過去。
“我避開小環和兩個丫頭溜出去的,那時候,奶孃在西屋裡拾掇房子。”
“然後呢?”
“然後,我往北邊去,我看著二嬸帶著婆子進了三哥的院子,三哥把服侍的人都支走了,我就溜了進去,想要嚇嚇三哥。”
“哦,我們容兒一定聽到二嬸和三哥說話了,你別怕,他們就是說說,沒有當真的,你告訴姐姐,他們都說什麼了。”
“二嬸說,我們大房家業大,爹爹又做了大官,怕是家業更大,如果沒有六弟,三哥就能成爲家裡最受器重的孩子。老太太自來又是向著二房的,她再幫襯在爹爹面前說話,到時候爹爹沒了兒子,便會提攜培養三哥……”
花廳裡,沈俊臣聽到此處,緊握著拳頭,果然是李氏在使壞,居然教唆沈賓來做此等大義不道的事。
沈容憶起本尊哥哥沈寬死時,就是跟著沈賓、沈憲兄弟在夏天溜到河裡洗澡,結果就溺水喪命了。
沈宛輕聲道:“容兒別怕,爹爹、母親和我都會保護你的,沒人會傷害你,後來呢。”
“三哥說,六哥和二哥不一樣,二哥沒有厲害舅舅,三哥有母親還有潘家,說他不想這麼幹。二嬸打他一巴掌,罵他笨,說三哥這會子講手足兄弟,上回誘著二哥下河洗澡,看二哥要淹死時怎麼不去救人。三哥便說‘那是二嬸出的主意,二哥是自己淹死的,與他無關。’二嬸便說‘我讓你去吃屎,你去不去?我是爲什麼,還不是爲你們兄妹,你看看這府裡吃的、用的,哪樣不比石臺縣強,你若有個器重你的伯父,可以少努力二十年,還能娶上官家嫡女爲妻……’二嬸說了好些話,其他的,我記不得。三哥說他聽二嬸的。二嬸又說,讓三哥像上回害二哥那樣,誘六弟去有水的地方。
我那時候貓在三哥院子的窗戶下,大氣兒都不敢出,害怕被發現,就俯著身想要離開,剛出院門就被服侍三哥的丫頭瞧見,她問我‘可是五姑娘’,二嬸和三哥便追了出來。
姐姐,我聽到他們說話了,二嬸會不會殺了我?
晚上我玩陀螺,六弟也想玩,我叮囑過他,叫他別去有水的地方……”
多婆子此刻正頻住呼吸,一字不漏地聽內屋裡沈容說的話。
有水的地方……
這分明就是有預謀地想害死六爺。
一旦沒了六爺,三爺便可以成爲長子長孫,可以謀到大房的家業,還能得大老爺器重提拔,李氏雖是小地方來的,是鄉野村婦,真真是好毒辣的手段。
沈宛失魂落魄,沉吟道:“二弟是被三弟、七弟故意誘出去淹死的,他們爲了家業,爲了長子長孫的名頭害死二弟,而今又爲了得到爹爹的器重要害六弟,他們怎麼可以這麼狠心?二弟那麼聰明,是個懂事肯用功的,被他們算計得丟了性命……”
沈宛渾身乏力,今日一朝明瞭真相,沈寬不是意外身亡,是被人害死的,他還那麼小,還沒長大成人,就沒了性命。
李氏好毒的手段。
沈賓好狠的心腸。
沈家在娶石氏爲婦前,過的是什麼日子,三餐雖能飽,卻也要下地幹粗活,自打娶了石氏,僕婦成羣,丫頭侍候,那也是體面小戶人家。
可他們,居然如此狠辣地害沈寬。
沈宛的眼淚奪眶而出,這麼久以來,她敬重李氏,可李氏竟然挑唆沈賓、沈宏兄弟引誘沈寬去河邊洗澡,又算計得沈寬活活被淹死。
他們怎能如此歹毒?那可是人命,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兄弟。
沈容瞧她痛苦,嘴裡沉吟道:“姐姐,我怕!孃親留下那麼大一筆家業,二嬸會不會爲了家業要我們姐妹的性命。姐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嗚嗚,我不想像二哥那樣死去。”
沈宛一把摟住沈容,“別怕,姐姐在!誰要害你,爹爹和我第一個就不饒她,別怕……”
花廳裡,沈俊臣衣袍一揮,“多婆子,派人把二老爺、李氏喚到祠堂去,我還活著呢,就敢算計大房兒女的性命!”
沈寬已經死了,不能再讓人害了沈宏。
他沈俊臣努力了這些年,不能沒個後繼之人。
多婆子應聲,派了跑腿丫頭去傳話,又回到福瑞院去見大太太,把沈容說的原話,一字不漏的重複了一個遍。
潘氏看著暖榻上的沈宏,正色問道:“今晚你和五姑娘玩陀螺了?”
“是。”沈宏有些印象,只是有些地方感覺很奇怪,難不成是受了驚嚇的原因,他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哪裡容得他細想,只道:“五姐姐說,要我別去有水的地方,還把陀螺送給我。”
潘氏怒道:“原以爲李氏是個老實憨厚的,竟然打著此等惡毒主意,怎能再把她留在府裡,要是她害我兒性命,我可如何防備,這可是我十月懷胎,在鬼門關前逗留幾日才生下的兒子……大老爺在哪兒?”
“回大太太,大老爺這會子應在祠堂,讓下人請了老太太、二老爺、二太太一道去祠堂。”
沈宜雖小,卻已經知事,正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側,時不時面露憂色地望著沈宏。
潘氏道:“她纔來多久,就蹦躂著要害我兒。真是好盤算,今兒過節,主子下人都在前院守歲,自是沒人留意。馬奶孃,你小心照顧六爺,我去趟祠堂。”
*
沈府的祠堂是新建的,裡面供奉著祖上三代的牌位。
潘氏到祠堂時,老太太、二老爺夫婦、沈宛已經到了。
沈宛垂首站在一邊,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一直以爲二爺沈寬是意外溺水,如今突然知道,他是被人害死的,哭得心口陣陣抽痛,是她辜負了母親的臨終交代,是她沒有保護好沈寬。
李氏跪在祠堂,失控大喊,似撒潑,似癲狂,“母親、大伯,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
是誰要害她?
沈宏居然誣陷沈賓。
她根本沒有算計沈宏的意思,沈賓更不敢這麼做,潘氏與沈宏母子可不是當年的石氏沈寬母子,她還是分得出輕重來的。
她不知道哪裡不對,可總覺得暗裡有一雙手在推著一切前進。
沈俊臣怒道:“你還說沒有?”他頓了一下,問沈賓屋裡的管事婆子道:“劉婆子,你來說,今兒一整天,你們可是一直有人服侍在院子裡?三爺身邊從未離過人?”
劉婆子瞧了眼李氏,答道:“今兒未時,二太太進過三爺的院子,一進來便說要與三爺說話,將奴婢與丫頭們遣出了院子。”
沈俊臣又道:“你們出去後,可是有丫頭見到五姑娘從院子裡出來?”
“三爺讓我去六爺那兒取紙墨,我領了粗使丫頭藕白出的門;大丫頭去了針線房,三爺的新裳肥了些,得讓繡娘縫幾針;留下來的是粗使丫頭,應該是蔥白。”
沈俊臣斂眉道:“藕白、蔥白,這都是什麼名兒?”
劉婆子道:“這是三爺給賜的名字,說是姑娘家的手臂如藕,十指如蔥……”
能說出這等話,可見長大也是個好/色、沒出息的,小小年紀,正經的學問記不住,倒是這等詞句記牢了。
“混賬東西!”沈俊來罵了一句,“大哥莫氣,若真是李氏教唆賓哥兒做的,我必不護短,宏哥兒也是我嫡親侄兒,我萬不會叫人算計了他。”
沈俊臣冷哼一聲,沈容沒道理去冤枉李氏母子,而沈宏是他從小看著大的,更不可能無中生有的誣陷沈賓。
潘氏道:“把蔥白喚來。”
不多會兒,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便進了祠堂,跪扒在地上。
“今兒下午,你可一直陪著三爺?”
“回……回大太太話,奴婢並非一直陪著,劉婆子去六爺那兒拿紙墨,二太太便讓我到院子外頭候著。”
“你可看到五姑娘進了院子?”
“沒……沒看到,但奴婢看見五姑娘從院子裡出來,還問了她一句‘你是五姑娘’。”
沈俊來惱道:“那麼大一個人進去,你怎就沒看到?”
潘氏聽著這話,如果不是沈容一時頑皮溜進去了,怕是今兒的亂子更大,還不曉得府裡竟進了一隻惡狼,立時憤然瞪目。
沈俊臣說要把沈俊來一家接來,她沒反對,沒想來的卻是一頭狼,想害她兒子的命。
沈俊來自知失口,忙道:“你怎麼沒瞧見她進去?”
“奴婢一直候在院子外頭,想著若是二太太、三爺有吩咐就要去侍候,可是不知是誰,拿了石子丟奴婢,還丟了好幾回,奴婢便尋了過去。也許……五姑娘是那時進的院子。”
李氏聞到這兒,只覺實在冤枉,她沒與三爺議論害人的事,只是關切地問了一些沈賓是否習慣,那是她的嫡長子,她正巴不得他出息,是說過要他討好沈俊臣的話,希望能得沈俊臣看重,能讓大伯大力培養沈賓,可她沒想害沈宏。
可現在,她們硬是說不清了。
那個該死的沈容,爲什麼要胡說八道,還說得像模像樣,現在大老爺夫婦全都已經信以爲真,又扯出二爺沈寬的死。想到沈寬,她心裡真有些發緊,那時候她只想謀奪石氏留下的家業,想著沈寬死了,老太太手裡捏著的那些便是他們二房的東西,想來沈俊臣也不在乎將那些東西給他們的。
沈寬之死的真相,李氏上瞞著老太太,下更不敢告訴沈俊來,畢竟沈寬是個男孩,而且又聰明伶俐,是大房的長子,沈俊臣報予厚望。就算沈俊臣再不喜石氏,可他還是在乎那個兒子的。
難不成,沈容從一開始就知道是她害死了沈寬,只是藉著這機會來算計她。
莫不是沈宛設的局?
沈容就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哪裡有這等心計,一定是沈宛設的局,沈宛可是有主意,又讀了許多書的人,要是害她倒也容易。
一定是沈宛害她的!
李氏俯下身,直將地板磕得直響,“母親、大伯,我冤枉呀,我今兒是找了賓哥兒,可我沒說害人的話,我真的沒有啊。”
沈俊來擡腿就是一腳,重重踹了過去,厲聲道:“你還喊冤枉,要不是你挑唆,賓哥兒會把宏哥兒推到荷花池裡,李氏,你……你太惡毒了,你怎能算計加害一個孩子。”
老太太端坐在上方,現在想來,沈寬的死確有異樣。她是容不得石氏,可沈寬也是她的孫兒,那孩子又生得好,書也念得好,就被白白害得沒了。
即便李氏是她的親侄女,這個時候她也不能站在李氏身邊,因爲“證據”確鑿,又有婆子、丫頭的話,更有今晚沈賓害沈宏的事,已經由不得她不信。
李氏近來甚至挑唆她從沈宛手裡謀銀錢、首飾的事,她是想奪過來,但一時沒想到好主意,不想就出了這事。
李氏的心真是太大了,她怎麼能害沈俊臣的兒子呢,她就不怕露了餡,功虧於匱。
沈宛厲聲道:“二嬸,我只問你一句,二弟是不是你害得沒的?賓哥兒、憲哥兒纔多大,他們萬不會有這種害人的念頭,是不是你害的?”
潘氏這會子恨毒了李氏,是萬萬容不得她的,對左右道:“來人,把三爺、七爺帶過來。”
沈賓不明白,今兒他只是與沈宏推攘了幾下,沈宏怎麼就掉荷花池裡了,約他到荷花池的人可是沈宏,可沈宏回頭就說是他約的他,就連強子也站在沈宏那邊,他是被人算計了啊!現在卻是有苦叫不出。
沈憲被婆子帶進了祠堂,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聽沈俊臣問道:“憲哥兒,前年夏天,你和賓哥兒帶著寬哥兒去河裡洗澡,把你知道的都細細地說了。”
沈憲望向李氏,卻見李氏淚流滿面,拼命搖頭。
沈宛蹲下身子,“七弟,你便如實告訴祖母與大老爺,你若不說,到時候便將你趕回老家,讓你如你舅家表兄弟一般生活,每日有幹不完的農活,一個月也吃不上肉。”
沈憲最喜歡吃肉了,這麼一嚇,他忙道:“不管我的事,二哥是自己溺水的,三哥和二哥比賽誰遊得遠。二哥遊走了,三哥卻一直在河邊。我發現二哥不見了,我……我要喊人來救二哥,三哥捂了我嘴巴,他不讓我喊。”
老太太瞪大眼睛,她沒想到,沈賓居然真的敢這麼幹,“賓哥兒,你瞧著寬哥兒溺水,居然不讓憲哥喊人救他?”
沈賓死咬著雙脣,那件往事,是他心底的秘密,沒想到現在被年幼的沈憲說出來,就成了他費盡心思的害自己堂兄的性命。
沈宛心如刀絞,一寸寸被人凌割著,她捧著胸口,沒想到真相會是如此的殘忍,她唯一的同胞弟弟竟是被人設局害死的,而這一年多來,她竟相信是意外溺水。
“沈賓,你這個殺手兇手,你這個兇手!”沈宛哪裡還有大家閨秀的儀態,撲了過來,扯住沈賓人的衣襟,拼命地抓扯著,嘴裡咆哮著:“但凡阿寬有的,都給你一份,你居然害死阿寬,他待你如弟,你卻害他性命,你怎麼如此殘忍!”指甲在不經意劃過沈賓的臉頰,立時就是一道血痕。
“阿寬!我的二弟……是被你害死的……”
沈宛初是不經意地劃傷,最後因爲巨大的悲傷,用手抓撓著沈賓,彷彿將他抓成碎片,方解心頭之恨。
沈賓似被惹惱了,即便他有十二三歲,可這又如何?他到底沒經過風浪,早前又被冤枉,現在更被人指責,又驚又怕又委屈,一把推開沈宛,怒喝:“有他在,祖母眼裡就只看到他,他處處都比我強,就連先生也誇他書念得好。如果沒有他,我就是祖母最疼愛的孫兒,我就能得到那些田莊、店鋪,便能過上好日子……”
李氏尖叫一聲“賓兒!”
沈賓說這話不就是證實了早前沈容所說的一切,承認他們母子心腸歹毒。
沈宛的身子搖晃一下,從地上立起,“就因爲這,你就要阿寬的命,你們過得不好麼?自打我孃親嫁入沈家,她有一口吃的,便有你們一口?”
“可我們家,只得祖上留下的十三畝良田,和我孃的陪嫁豆腐鋪。大房有兩個伯母,個個都有豐厚的嫁妝,只要二哥和六弟沒了,這些就是我們兄弟的!”
沈賓這些話,確實是李氏說的,是曾經李氏設局淹死沈寬時說的。沈賓哪裡狠得下心,可經不住李氏的再三分析厲害,終究是照著李氏的話做了。
在沈寬死前,李氏也曾想過讓小廝去做,可萬一小廝的嘴不牢靠,就會招供出她。她想了許久,才決定讓沈賓去做這件事,原因是,沈賓不會供出她。
只不曾想,沈容一早就知道了這事還誣陷他們母子謀害沈宏,這才揭開了沈寬之死的真相。
沈容當真藏得深,直到今日才暴露出本來面目。
沈俊來擡手就是幾個耳光,直扇得響亮,沈賓的臉頰左偏右搖,嘴角溢出血絲。
“逆子,你這歹毒的逆子!說!是你的主意還是你娘教你的,說!”
李氏想著沈賓還小,要是承認了這事是他的主意,一輩子全完了,當初她設局害沈寬時,確實是她教的,又分析了厲害給沈賓聽,“是我教的,是我教賓哥兒做的。”
沈俊來一腳踹來,李氏慘叫一聲,趴在地上:“是我教的!我只是想讓孩子過得更好,這有什麼錯?你如果像大伯一樣能幹,我又何至於此?”
若沈俊來和沈俊臣一樣會念書,沈俊來是絕不會娶李氏爲妻,再差也是個富家嫡女。
老太太站起身,看著李氏與沈賓承認下來,直氣得渾身輕顫,她怎麼有這樣的侄女,李氏竟然害死了沈寬,只憑這一點,沈府便再容不得李氏。無論沈俊臣如何大度,他如何容得一個害死他兒子的弟妹住在家裡。
老太太大喝:“你這個毒婦,你不要命了,怎能如此狠毒?”
她不能再護李氏,否則不僅傷了沈俊臣的心,便是沈宛也不會原諒她。
老太太是厭惡石氏,可她沒道理討厭自己聰明乖巧、書又念得好的嫡長孫。
她再狠,也不能縱容害死自家嫡親孫子的李氏。
潘氏拉著沈俊哭道:“大老爺,李氏是要害我兒命啊,寬哥兒已經被害沒了,萬不能再讓人害宏哥兒,嗚嗚,大老爺啊!”
沈俊臣的目光陰沉如漆黑的夜。“二弟,我正在給你籌謀仕途,你娶了這樣一個不賢妻,萬一被御史知道,就別想出仕爲官了,我瞧著這李氏著實配不得你,以你的才幹相貌,當娶一個官家小姐爲妻。”
李氏聽明白了,這是沈俊臣要沈俊來休妻。
老太太想著孃家那麼多的侄孫女,要是李氏被休,怕是整個李家都要受連累,忙道:“不可!”
沈俊來指著李氏,“娘,你看看她,都幹了些什麼事?大哥替我用心籌謀,我翻年就要入仕,難道要由她壞了我的前程,你看看她,把好好的賓哥兒都教成了什麼樣子,賓哥兒害死嫡親堂兄,光憑這一點便是他一輩子污點,當今皇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無情無義殘害手足的人,賓哥兒被她給毀了,你還要毀了我?”
李氏仰頭望著沈老太太,她若被休,李家定容不得她,而沈老太太最是個護孃家的,現在出了這事,沈老太太一定恨極了她。
但她,不能死。
她有三個孩子,如果她被休,如果她死了,三個孩子怎麼辦?
“母親、大伯大嫂,看在三年前那支赤金鳳釵的情分上,別讓俊來休我,不要!”
鳳釵?
一時間,沈老太太眸光一閃,露出一分糾結。
沈俊臣望向潘氏,面帶疑惑。
潘氏緊拽著帕子,這個秘密絕不能讓李氏說出來。
沈宛卻瞬間明白,祖母、繼母似有什麼把柄被李氏抓住,而這成爲李氏反敗爲勝的底牌,更可以要脅老太太,讓老太太阻止沈俊來休她。
老太太面有難色,憑著李氏所作所爲,便是休棄也是輕的,到底鬧出了人命。老太太道:“要不,就將她降爲平妻,就當是看在寶姐兒、憲哥兒姐弟兩個的情分上?”
做了這麼大的錯事,還想佔著妻位?
沈俊臣道:“宛姐兒,帶憲哥兒下去。來人,把賓哥兒送回雜房,嚴加看管。”
沈宛扶著沈憲出來,她腦海裡,只無數次地翻騰著“赤金鳳釵”幾個字,剛出祠堂,便見夜色中站著沈容、沈寶、沈宜三人。
沈宜與沈容站在一處。
沈寶被孤零零地拋於一側,就連下人丫頭都避無瘟神一般。
沈容迎了過來,“長姐,怎樣了?”
沈宛道:“阿賓認了,李氏承認是她教唆阿賓加害阿寬。阿寬不是意外溺水,是……是被害死的,阿寬是被害死的……”
對於沈家的姑娘們來說,這個事實如晴天霹靂,她們自以爲是一家人,沒想沈賓竟真的害死了沈寬。
沈宜第一次覺得恐懼,“沈賓還想害死我哥哥!沈寶,你滾,你現在就滾,滾出沈府,回石臺縣去,這是我家的宅子,不給惡狼住。”
沈宜奔了過去,伸出雙手,瘋狂的推攘著沈宜,嘴裡怒罵道:“你娘是壞人,你哥哥是壞人,你也是壞人,你們害死了我二哥,還要害我哥哥,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沈寶身子搖晃了兩下,險些站立不穩,所有的力氣已經沒了。
李氏怎麼能認?
沈賓又怎麼能認?
這一認,就坐實他們害人的事,且害的還是沈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只覺得鋪天蓋地都是無邊的恐懼。
沈宛有氣無力地道:“來人,扶九姑娘回去歇息,明兒是大年初一,小心讓九姑娘染了風寒。”
沈容一把攙住了沈宛:“長姐,二哥已經走了那麼久了,而今真相大白,也可告慰亡靈。”
“告慰亡靈?哼,他是被李氏母子害死的,阿寬那麼優秀,竟被他們給害死了,可我們姐妹卻不能替他報仇,容兒,爲了家業,他們六親不認。”
“姐姐,我們又有什麼法子呢,李氏到底是二嬸,沈賓又是我們的堂兄弟。”
沈宛從未像現在這樣恨過,他們害死了她最想依靠的弟弟。若是沈寬在,她們姐妹出嫁後,便是她們最大的依仗,她深深地明白,孃家沒親近兄弟的苦楚,這個仇,她如何能不報?
沈容在沈宛的眼裡看到了一抹狠絕,更有難以壓抑的殺意,是的,這就是殺意。
“容兒,今晚我去你的儀方院休息,我們姐妹睡一起吧。”
*
大年夜,整個沈府籠上了一層陰影。
李氏、沈賓被關入佛堂。
沈宛姐妹正待歇下,有婆子來傳話,讓所有人去前府會客廳。
沈宏落水在屋裡捂汗,聽說要放鞭炮、煙花,整好衣袍便到了前院玩鬧,彷彿已經忘了先前的驚險,更忘了潘氏的擔憂。
在鞭炮聲裡,多婆子奉命撒了一大筐子的銅錢,潘氏又賞了下人們壓歲錢。
沈宛領著弟弟妹妹們排好隊,沈老太太心不在蔫地給每人發放了一個紅包,之後又是潘氏代表大房發送紅包。
沈寶垂著頭像霜打的茄子,倒是沈憲沒心沒肺地接過紅包,打開瞧了一眼,見是漂亮的銀錁子,立時樂上了眉梢。
潘氏看著忘了痛的沈宏,叮囑馬奶孃與強子:“以後小心跟著六爺,莫讓他走單。”
“是。”
強子頗有介事地看著沈憲、沈寶姐弟倆,彷彿沒了沈賓,能使壞的就會是他們倆,那是防盜賊一般的目光,更肆不忌憚地流露出自己的厭惡。
沈俊臣朗聲道:“年節吉祥!大家都散了吧,明兒是正月初一得早起。”
沈宛姐妹回到儀方院時,已是子時三刻,姐妹二人簡單洗漱便上榻歇下。
沈容如釋重負,不多久就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