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妃和綰妃走後，紫華宮總算清淨了一點，虞美人伸手支在桌上，漸漸的有些倦意，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給她批了件衣服，睡到晚些的時候，感覺有人輕輕推她，將她叫醒。
睜開眼睛，便看到北丘尹那張放大的臉，她愣了一下，心中繃得一緊，莞爾：“皇上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朕的兒子還在你這裡，讓朕如何能不掛念。”
北丘尹溫顏一笑，讓虞美人也忍不住笑起來：“允兒呢？”
這個字眼，似是牽動了北丘尹敏感的神經，他的眉心一緊，卻在看到女子的眉眼時，輕微舒展開。
“朕剛剛進來的時候，見他睡著了，朔兒正在長身體，朕不忍心打擾他，只好來打擾你了。”
虞美人揉了揉太陽穴，看見正走進來的馨玉，立即開口：“丫頭，去給本宮和皇上準備晚膳。”
“怎麼，還沒吃東西？”
北丘尹表情看上去像是心疼她，拉了她的手在掌心，然後坐到她的身側。
“皇上難道吃過了嗎？”
虞美人疑惑的擡起頭，見他搖搖頭：“朕沒有，只是想到若是朕今日不來，你豈不是就糊弄過去，身子本來就不好，長期這般，可還能受得了。”
“皇上要是真的擔心臣妾，何不去綰妃那裡看看。”
“她又來煩你了？”北丘尹眉心皺的更緊，握著她手指的手跟著一鬆，似有些厭倦。
虞美人繼續搖搖頭，她還不想北丘尹對綰妃這麼快就生厭，不過這話還是要替，不然那陸綰綰還真是會鬧起來。
“四妃之中，就屬綰妃年紀最小，而且她對皇上的心，比任何一個嬪妃都要簡單的多，只是因爲喜歡，便緊緊的粘著皇上，這樣子還真像我以前。不過，臣妾最擔心的，其實是左丞的不滿，畢竟綰綰是他的掌上明珠，自是疼惜，皇上若是對綰妃好一點，也能安了左丞的心，如此，何樂而不爲呢？”
“朕記得你以前可是不喜歡她，就連她拿了朕的簫，你都會信誓旦旦的告訴朕，倘若朕敢背叛你，你定會親手殺了朕。”
北丘尹一言，讓虞美人心中像是被錐了一下，像是擠破了苦膽，慢慢的疼了起來。
她擡眸，靜靜的凝著男子的臉，良久，輕輕啓脣，聲音聽不出喜怒。
“可是臣妾到最後也沒有親手殺了皇上，所以人都是會變的，臣妾那個時候年幼，想法也會幼稚的多，如今我們的身份都變了，有些事情也會改變，就算不想變，也要逼迫自己去改變。”
“但是朕知道，你對朕的心意一定不會改變。”
不知爲何，這句話脫口而出，像是強調，更像是某種程度上強迫自己所相信的東西。
他看著她的眸，目光期待而堅定，而她只是揚了揚脣，最後柔柔一笑。
“臣妾對皇上的心意，從今往後，都不會改變。”
從此都不會改變，就像身側的這盤棋局，她揚起手輕輕往桌上一靠，掃亂整盤棋局，她的面容依舊年輕如初，笑容絕塵美麗，灼燙了他的視線，讓他忍不住有些情動。
緩緩踏進的腳步聲，虞美人藉機起身，順帶著拉起北丘尹，朝著外殿走去。
馨玉和書蘭已經準備好了晚膳，四菜一湯的水準，還有一壺酒水。
虞美人拉著北丘尹坐下，簡單的添了些菜在碗裡，送到對方面前，見北丘尹兀自斟了杯酒，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一頓晚膳下來，酒壺中的酒水便下了大半，虞美人伸手拿過對方手中的酒壺，爲自己斟了一杯，北丘尹的視線始終落在她的臉上，她嫣然一笑，指尖已經輕輕按了下去。
伸手舉到對方的酒杯上方，酒水嘩啦啦的倒入杯中，她剛想開口，不料身子已經被人拉入懷中，有些溫柔而低沉的男音，摩擦在她的耳側。
“這些年，還是你這裡最好。”
是啊，他若不提起，她都快忘記他們已經這般相濡以沫了許多年，她也見證著他寵幸過的那些女子。
“皇上可是倦了？”
虞美人轉過身，看他的臉，亦如許多年前那般清俊的容顏，歲月似乎並未留下多少痕跡，他的面容看上去還很年輕，就像她此刻的一樣，只是多了些成熟的味道，可惜她的心，卻已經斑駁如同年過半百的老者。
“朕是真的倦了，原來有些東西，你得到了，才知道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原來他總算是有了這般的體會，虞美人胸口悶悶作痛，只可惜這一切來的太晚，他放不下他的天下，而她也放不下她心中的仇恨。
“如果朕放下朕所有的一切，美人，你願不願同朕離開這皇宮，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只有我們，再沒有天下。”
很用力很用力的握住拳，她纔沒有衝動到想給這個男人一巴掌。
如今不管他說的話是真假，她是否願意，他和她之間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是他一次又一次利用了她，殺了了她的愛情，逼她入深宮，如今他就算真想要脫身，只怕是她也不可能脫得了身。
更何況，她右丞府的深仇大恨，總得有一個瞭解，還有那個男人，她心底的最後一絲溫暖，那個無情無義卻對她深情以待的魔頭，她只怕再也無法忘記夕陽下那段期許。
她和北丘尹之間，咯在心中的痛楚有這麼多，叫她如何放得下一切。
“皇上說笑了吧。”
虞美人伸手勾住對方的頸脖，笑得有些曖昧：“美人從來都不相信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的話，這個世界上，恐怕就沒有虞美人的一生了。”
因爲她不會再愛上這個男人，也不會選擇一段傾盡天下的愛情。
就像前世的於悅如果不再是於悅，便不會機關算盡，到頭來連自殺這種可悲的想法都用上了。
“你知道嗎，就算沒有如果，朕也情願，用一切方式，將你留在朕的身邊。”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一個男人的甜言蜜語，虞美人雖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固執的有些簡單的小女孩，但是，這一句話，卻讓她無由來的覺得心酸，像是等待了許久的一句話，突然間在遲來的時候說了出來。
這更像是她自己曾經的心聲，只要他愛她，她可以用盡一切，甚至不擇手段的爲他做事，只換來一個真正的誓言。
北丘尹，你究竟有沒有愛上過我，哪怕只是心動。
這句話，藏在心底，以前是不敢問，現在終於變成了不想問。
她再也不想知道這個男人真心，這個男人僞裝在溫柔表象下的真心，如果不曾傷過，她永遠無法看清楚，他是如何的郎心似鐵。
她不會再想知道他是否愛過她，不是因爲她的臉，而是因爲愛情，只是她的愛情，已經與他無關。
“你在想些什麼？”
長久的沉默，她失了神，虞美人擡眸，嚥下口水，喉嚨裡有些澀。
他們的距離明明這般近，感情卻像是隔了很遠。
“美人，再爲我生個孩子可好？”
北丘尹的話突然間出口，虞美人看對方的臉，有些異樣的潮紅，她轉過頭，看向身後那還剩下半杯的酒水，似是有些嘲弄的回眸，輕輕的點了下頭。
身子突然間一輕，北丘尹已經將她橫抱入懷，步步朝著軟牀走去。
腳下的路似乎有些漫長，頭也有些暈眩，不知是不是酒水的原因，身子卻愈發的覺得熱。
北丘尹用力的眨了下眼，身子踉蹌一下，虞美人的心也跟著那節奏蕩了一下，然後二人雙雙跌落於牀間。
“美人，美人……”
她聽見他在叫她的名字，熾熱而濃烈，只是她不知道他如今所見到的究竟是她，還是那個她作爲替身的榮蘭美人。
掙扎著起身，牀上男子的面容愈發的紅，一臉笑容如癡如醉，眼眸微瞇凝睇著她。
就算第二日醒來，他也許也不會知道自己做了一夜的春夢，春夢過後，便是無休無止的倦怠。
放下紗蔓，虞美人朝著大殿外走去，穿過長廊，爬上屋頂，小小的孩子正在馨玉的懷中，睜著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望著天。
“馨玉姑姑，爲什麼天上會有那麼多星星？”
“因爲月亮的光線還不足夠耀眼。”虞美人忍不住出聲。
“娘娘。”看著突然間出現的虞美人，馨玉有些驚訝。
“母妃。”
孩童乖巧的聲音，讓虞美人心中一暖，伸手從馨玉懷中接過小小的孩子，繼續道：“我的小允兒就是那月亮，而星星就是天下的百姓，月亮需要借星星的光輝才能夠更加明亮的普照大地，而星星也需要月亮的配合，他們二者，一樣都不能夠少。”
“母妃，朔兒不懂。”
小小的孩童搖搖頭，虞美人柔聲一笑：“傻小子，不懂沒有關係，只要你記得，長大之後一定要做個天下百姓都愛戴的好人。”
虞美人擡起頭，看向星空，這樣的比喻也不知道對或不對，不過，無論未來怎樣，無論她下了多大的決心，她都不會勉強，這個孩子的選擇。
“天亮了，允兒和母妃一同回去好嗎？”
北丘朔聽話的點點頭，在虞美人的保護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母妃說了，他要勇敢，所以無論多害怕都要朝著前方走去。
能夠平穩著牽著女子的手向前方走去時候，小小的孩童擡起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虞美人心中一動，突然覺得苦澀，撇過頭，一滴眼淚已經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