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衿聽到動靜,下意識的扭頭,就望見榮遇紅著眼,啞然失笑,將茶杯放到一旁的小茶幾上,衝著他招了招手,“世子來了,過來這邊坐吧?!?
榮遇順勢走到牀榻旁的小扎子上坐下,看著她雪白的臉色,微微嘆了口氣,“子衿,這次的事情,你可有頭緒?”
雖然外邊傳的沸沸揚揚,都道是夏天勤暗中下手,但在他看來,未必就是夏天勤,夏天勤這個人,一向心機深沉,這般魯莽,一眼就惹人懷疑的事情,他是不會去做的。
夏子衿搖了搖頭,“本公主不知道,剛醒來,腦子裡亂糟糟的,這事盛卿會去處理的?!?
她現在只想好好休息,讓腦子放鬆下。夏子衿看著他憂心忡忡的臉,抿了抿脣,“你怎麼了?爲何不說話?難不成,世子有什麼線索?”
不管她之前的猜測是不是真的,這件事情,如果關係到蓮妃,就絕對不能讓榮遇知道半點端倪。榮遇對她的情意,她明白,但這並不代表,他對夏盛卿的身份不會介懷。
兒女私情和家國大事,想必在榮遇心裡頭還是後者重要些。
夏子衿緊緊盯著她,掩去心頭的緊張,十指交握,互相扣在一起。
榮遇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抿了抿脣瓣,“沒有,這件事情,本世子會叫他們去查一查,若是有什麼消息,本世子再來告訴你。”
“不用?!毕淖玉茝街贝驍嗨脑挘笆雷?,這件事情,盛卿會幫我查清楚的,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有結果了,就不勞世子費心了。”
剛纔,夏盛卿急急忙忙的出去,沒猜錯的話,定然是進宮詢問月靜安去了。只期望事情真的不是如她所想,若不然,夏盛卿怕是連回來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了。
夏子衿在心底嘆了口氣,垂下眼眸,纖細的睫羽顫了兩下,將心底的擔憂藏起來。榮遇一片好心,不被她接受,神情跟著落寞下來。
“那你好好歇息,莫要再胡思亂想,到時候,傷神勞心,落下病根就不好了?!睒s遇將小茶幾上的茶盞端走,去屋子中央的四方桌上將倒蓋著的茶盞翻上來,提起架子上的長嘴銅壺,揭開茶壺,往裡邊撒上些許碧螺春,再慢慢的將沸水倒進去。
夏子衿坐在牀榻上,看著他爲自己泡茶,脣瓣動了動,想叫他不必忙活,榮遇已經端著泡好的熱茶過來,“本世子新學的泡茶,你嚐嚐手藝怎麼樣?!?
“太燙?!毕淖玉瓶粗星以诿盁釟獾牟杷?,掩脣輕笑,伸出指尖碰了下,連忙縮回手,含住被燙紅的手指,“世子這樣拿著,不燙手嗎?”
榮遇見她似是被燙傷,忙將茶盞擱到一邊,就要去抓她的手指查看傷勢,夏子衿眼疾手快的避到一邊,他撲了個空,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動作頗爲不妥,不自然的撇過臉去,“本世子不知這茶燙,那人也沒教本世子,此前都是用內力包著手指,因而感覺不到?!?
夏子衿“噗嗤”一聲笑出來,就見他紅了臉,輕咳一聲,“世子還是不要做這些事情了,交給下人去做,本公主可不想再成你的試驗品?!?
榮遇被她吐槽,不自然的撇過臉,強行給自己辯解,“你等茶水涼些再喝便是,本世子就不打攪你休息了。”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夏子衿不由輕笑一聲,廣袖一甩,起身去書桌旁拿了一卷書籍,翻到之前看到的地方,走回牀榻上,將軟枕墊在腰間看書。
另一邊,夏盛卿從暗道進了月靜安宮中,就看到月靜安臉色虛弱的靠在牀榻上,單手揉著眉心,十分疲憊的樣子,屋子裡只有她一人,貼身伺候的嬤嬤卻是在外邊守著。
“母妃。”夏盛卿望著月靜安,慢慢走到她跟前,喊了一聲,猶豫片刻,從匣子裡摸出一瓶藥丸遞到她桌前。
月靜安禁閉的眼皮顫了顫,轉過頭來,緩緩睜開眼睛,“你來了?”
外頭的嬤嬤聽到動靜,剛準備伸手推開屋門,就隱約聽到了裡邊傳來夏盛卿的聲音,當即停下腳步,提高聲音喊了一聲,“娘娘可有什麼吩咐?”
月靜安知曉她是擔憂之前做的事情被發現,心底涼了一截,還是耐著性子回話,“無事,嬤嬤你就不用進來了,且在外面守著?!?
夏盛卿眉頭一簇,莫名覺得不對勁。嬤嬤是月靜安的乳母,向來是與月靜安寸步不離的,現在在外面守門就罷了,現在還叫她進來伺候,這情形,實在是詭異。
越想,夏盛卿的心底越涼,心口顫了顫,抿了抿脣角,“母妃這些日子都在屋子裡休養嗎?可曾出去走走?”
“本宮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早沒了精神出去行走,自然是要在屋子裡躺著的。”月靜安神情很是倦怠,她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爲到底是對是錯。
夏子衿對夏盛卿的感情,她看的真真切切,做不得假,若不然,他此前墜崖,她也不會那般衝動去尋夏天勤的麻煩。
就這一點來說,倒是比她這個母妃還要稱職。這些年,她只顧著報仇,光復前朝,以至於半點兒溫情都沒有留給夏盛卿,就是怕他迷惑在感情中,無法自處,卻不料在他心底留下那樣大的漏洞。
以至於夏子衿只是稍稍給了他一些溫柔,就叫他死心塌地,生死相隨,甚至失去理智,爲了她,不惜打破原本的計劃。
這樣看來,她這麼多年的教育簡直是失敗。月靜安面上露出頹然的神情,脣角勾起個蒼白的笑意,已經染上老態的眼眸看向夏盛卿,忽然抓住他的手掌,“盛卿,你告訴娘,你可願意光復金萊?”
夏盛卿一擡首,就見她眼巴巴的瞅著自己,眼底透出哀求,期盼的神色??上?,他不能答應月靜安,這一次,他不想違背自己的心願。
他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掌,追憶起過往來,“母妃,兒臣自進宮就被您灌輸報仇光復前朝的任務,兒臣一直盡力達到您的要求,就盼著您能誇獎兒臣一句?!?
見他眼神隨著話語變的柔和起來,月靜安心頭一喜,就以爲他是要答應。然而,下一秒,夏盛卿臉上的表情就變了,帶著頹喪無奈,深吸一口氣,話鋒一轉,“可惜,您只會不斷鞭打兒臣,叫兒臣下次再用心。您從來不會過問兒臣的感受。甚至,您還告訴兒臣,自己的意願不重要,只要聽您的話就可?!?
夏盛卿咬牙切齒,緊緊捏著手指,若非夏子衿的出現,恐怕他要一直隱藏真實的自己活下去,最後按著月靜安的想法,掀起波濤,鬧的這世間生靈塗炭。
明聖帝雖然是月靜安的仇人,疑心又重,貪慕權力,但是在管理國家時,並沒有什麼大的錯處,百姓安居樂業,這種時候,若是掀起政變,只會破壞百姓平穩的生活,叫他們苦不堪言。
縱然是打著光復前朝的名號,也會被世人看做是亂臣賊子,這天底下的百姓根本就不在乎誰當皇帝,只是在乎誰能給他們好的生活罷了。
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他雖是沒有親眼見過那一場政變,可大約也能夠猜出一些,只怕他那父皇也不是個什麼好貨色,若不然,怎麼會失了江山。
月靜安被他的話打擊到,脣瓣嗡動,有心想要解釋,但夏盛卿所說句句屬實,她的確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因而,她喉嚨裡的話過了一遍又一遍,還是嚥了回去。
左右夏盛卿現在已經打定主意,她多說無益。至於復國的事情,月靜安苦笑一聲,她如今的身子,連侍寢都已是勉強,還怎麼接近明聖帝,去偷取碧璽?
恐怕,她是等不到金萊光復的那一天了,以明聖帝的謹慎,絕不會讓她輕易找到碧璽,這麼多年,她前前後後派了多少人,無一不是無功而返。
至於她死後的事情……月靜安閉了閉眼,坤沙最近似是有些不聽使喚,想必心裡頭對她已經有了意見。
不管她是因爲什麼理由,總歸不是正統的前朝血脈,只是個妃子,論理,是妾室。她若是死了,坤沙順理成章就落到夏盛卿手裡,到時候夏盛卿執意不肯報仇,那坤沙自然會選擇站在他那邊,與她留下來的人對抗。
如此一來,就成了自相殘殺。月靜安咬緊牙關,神情變幻不斷,從袖子裡摸出個純金打造的令牌來,“盛卿,本宮不想逼迫與你,你既然不願,便算了,你將這令牌拿著,若日後本宮死了,你就拿著這令牌,號令本宮宮裡的人?!?
“母妃,你這是……”夏盛卿萬萬沒想到她會妥協,一時張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月靜安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將令牌塞到他手心,瞇著眼睛,傷上下下的打量他,“本宮的兒,到底是長大了,有自己的思維了,本宮也該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