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樣纔是最好的, 彼此都還處在學(xué)習(xí)的最關(guān)鍵時刻,誰都不去打擾誰。雖然很多人都會說學(xué)生時期的戀愛才是最美好的,可是對於青瑜來說, 她的生活裡其實早就佈滿了荊棘, 她覺得戀愛給不了她什麼, 她也無法全身心地去投入進去。
父親本來就有遺傳性的高血壓和輕微的心臟病, 可是爲(wèi)了支撐起這個家, 他還是在離家不遠(yuǎn)的工地上接了個活兒。每天的起早貪黑,爲(wèi)了能讓青瑜多睡一會,大冬天的父親基本上天沒亮就會爬起來用煤炭屑引燃爐子, 煮上一大鍋軟糯香甜的粳米粥給孩子們起來吃。
雖然那時候的青瑜不過也只是個十多來歲的孩子,但卻很懂事, 她聽到父親起牀時微微的咳嗽聲, 青瑜也會悄悄地從弟弟妹妹身旁跨到牀沿, 然後穿上厚厚的毛衣毛褲,站在嵌著一面橢圓形鏡子的大衣櫥前面給自己綁了兩個一高一低的麻花辮。
因爲(wèi)她的手一到了冬天就會生凍瘡, 她總記得她背上書包從天井的走廊裡走過的時候,樓道里的父親總會一邊搖著芭蕉扇給爐子添火,一邊囑咐著青瑜要把手套給戴上,別讓凍瘡凍破了。
那時候,青瑜彷彿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有這樣的叮嚀, 她總是一邊拽著歪斜的書包帶子, 一邊回過頭來衝著父親笑哧哧地“噯”一聲, 彷彿所有的黯淡破敗的時光都在父親溫暖的笑容裡變得璀璨而珍貴。
可是上天似乎總是不願意給予她過多仁慈的寵愛, 就在高二上學(xué)期期末考試的檔口, 父親忽然從工地上摔了下來,跌得很重, 幾乎喪失了可以行動的能力。
醫(yī)生說,最壞的打算就是下半輩子可能都只能癱瘓在牀。
晴天霹靂,青瑜清晰地記得,太平間她去看母親最後一眼的時候,那忽然炸開來的一聲巨雷,她害怕地躲在父親的身後,而如今,她卻只有苦苦地?fù)沃嬖V自己,不許害怕,不能害怕,弟弟妹妹都還小,她再沒了可以避風(fēng)的港灣,她成了這個家唯一的支柱。
青瑜爲(wèi)了照顧父親沒有去參加期末考試,那時候許幻陽的學(xué)業(yè)也很重,實驗理科班,稍有懈怠,成績就會在班裡一落千丈。母親爲(wèi)了給兒子打氣,雖然白天要上班,但還是一邊打瞌睡一邊拿著課本陪著兒子熬夜看書。
許幻陽那段時間也不敢有別的心思,畢竟他一直都是母親最大的期望。只是期末考試後的一段時間,映雪偶然提起青瑜家裡發(fā)生的事,幻陽很擔(dān)心,他以爲(wèi)她一直都是在故意躲著他,可是她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她的難處,甚至是她的疼。
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場雨,雷聲隱隱,青瑜家的房子因爲(wèi)年久失修,已經(jīng)開始到處在漏雨。父親還沒有癱瘓的時候,還能爬個□□到屋頂上去縫縫補補,可是現(xiàn)在,青瑜不知道還能去找誰,好幾次她都想自己爬上屋頂去修葺,可是父親不讓。
畢竟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家,雖然平時換燈泡修下水道什麼的女漢子乾的事青瑜基本都能手到擒來,但在父親的眼裡,她還只是個乖乖的孩子,他怎麼可能放心女兒去爬屋頂呢!
青瑜很聽話,在父親面前,她不是一意孤行的人,可是沒想到颱風(fēng)過後,果然就來了這麼一場摧枯拉朽的要人命的暴風(fēng)雨。
家裡到處在漏雨,臥室裡,廚房裡,洗澡間裡……外面下大的,裡面就在下小的,青瑜手忙腳亂地把家裡大大小小所有能派上用場的盆子都用上了,弟弟青澄很乖巧給姐姐當(dāng)下手,然而妹妹青檸卻躲在自己的小房間裡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青瑜衝著她的臥室喊了半天,青檸連吭都不吭一聲。
妹妹青檸性格一向孤僻倔強,小時候或許還好點,可是自從母親去世以後,青檸就變得更不愛講話了。她不願別人嘲笑她是個沒媽的窮孩子,所以更多的時候,她都只是敏感地低著頭,連一個知心朋友也不曾交過。
對於這個妹妹青瑜也很是頭疼,不知道她那個小腦袋瓜子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每次喊她乾點事都是半天才回過神來,要不就是板著張臉不高興,要不就是扭頭把房門“砰”地一聲一關(guān),雖然說青春期的孩子是有點叛逆,可是青檸這樣,完全就是讓青瑜束手無策。本想坐下來好好找她談?wù)勑模汕鄼帀焊筒唤o她機會。
青瑜本來也沒多指望這個妹妹,反正不給家裡淘氣就算是母親的在天之靈了。青澄偷偷地告訴姐姐,青檸好像是談戀愛了,青瑜嚇了一跳,就這悶葫蘆竟然還敢早戀?青瑜覺得不可思議,問對方是誰的時候,青澄只是聳聳肩做了個鬼臉,無奈地說道,“誰知道呢,整天都神秘兮兮的,跟搞特務(wù)似地,上一次翻了下她的書包找一張單元測試的試卷,還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囔,你看……”青澄搙了搙袖子,青瑜這纔看到弟弟手腕上赫然的兩排紅腫的牙印。
這丫頭,也不知是什麼怪癖,打小就喜歡咬人,幹不過別人,就是張嘴一口,不過現(xiàn)在青瑜的心思已經(jīng)管不到這上面了,家裡處處都在漏雨,青瑜連哭都來不及抹眼淚。
青瑜不知道許幻陽是何時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只知道當(dāng)他搙起袖子接過她手裡的盆子的時候,只是輕輕地一句“我來”的時候,青瑜彷彿忽然間覺得,她的整個世界瞬間就變得亮堂了起來。
生命中總有那麼一個人,當(dāng)他一出現(xiàn)的時候,你就有種想要與他白頭偕老的愛情的衝動。
幻陽的笑容一直很好看,每次笑起來的時候,嘴角處的兩個淺淺的梨渦就像個調(diào)皮的小孩在戳蚯蚓的洞。
青瑜從來就沒想過沒幹過家務(wù)活的許幻陽也能手腳麻利地替她分憂解勞,可是青瑜還是有些乾巴巴地驚愕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她一向口是心非,許幻陽倒是有點摸透了她的性子,順藤摸瓜地“嘿嘿”笑著,看到旁邊有人溜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青澄鬼靈精地似乎察覺出了什麼,趕緊溜回了自己的臥室,還不忘回頭促狹地擺了個肉麻的造型,“你們繼續(xù),繼續(xù)……”
小兔崽子,淨(jìng)胳膊肘往外拐,許幻陽在青瑜家待了幾天,就跟青澄打成了一片。青檸依舊是古怪的性子,見到家裡多了個人,就跟這不是自己家似地,幻陽滿心歡喜地打著招呼,可是青檸壓根就沒正眼瞅過他一眼。
不過許幻陽這傢伙一向都是厚臉皮,青瑜不好下逐客令,他就跟待自己家似的絲毫不把自個當(dāng)外人。
不過父親倒挺喜歡許幻陽的,他說這孩子忠實可靠,最關(guān)鍵是父親在牀上困了這麼久,終於可以有個人可以陪自己喝喝酒了。
許幻陽的酒品很好,喝完醉了就往牀上一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噼び袝r候幫父親擦背翻不動身子的時候,都是幻陽在幫她。
他馱著父親坐進浴缸,然後像照顧自己的親人一樣給青瑜的父親擦背和搓澡,漸漸地,父親都快把許幻陽當(dāng)成自己半個兒子了。本來是喊“小許啊”,過了兩天就是“幻陽啊”,現(xiàn)在直接開始喊“陽陽”了,最關(guān)鍵的是這“陽陽”完全就在搶自己的風(fēng)頭,青瑜長這麼大還沒給父親剪過腳趾甲,這傢伙竟然一邊跟父親拉家常,一邊聽著父親聊過去紅軍兩萬里長徵的故事,親暱的就連青瑜都開始嫉妒了。
最好的愛情莫過於此吧,愛你,也同時愛你的家人,所有的苦與樂他都想與你共同承擔(dān),只是因爲(wèi),他不想你一個人過得太辛苦。
青瑜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裡都明白,不必討好,只是心甘情願地在付出,在等待,在期許。
後來天晴的時候,許幻陽跟青瑜說想要去屋頂撿漏看看,畢竟一下雨家裡就漏水總不是個事。青瑜哪放心讓他上去,甭說他細(xì)皮嫩肉地幹不了這活,就是從屋頂上摔下來跌了個好歹也讓人揪心。
可是也不知道這傢伙是不是真的玩心犯了,趁青瑜去隔壁村的河畔洗衣服的時候,他和青澄兩個偷偷地把雜貨堆裡的□□給翻了出來,斜斜地架在屋沿上,青澄在底下扶著,幻陽則膽大包天地順著□□爬了上去。
雖然有太陽曬著,但是瓦片上積雨太多,許幻陽赤著腳踩在房脊上,拉著一塊白膜在煙囪邊上東拉拉西扯扯,可別說,他做活還是挺細(xì)緻的。一塊一塊的赭紅色瓦片揭起來,再重新天衣無縫地蓋回去。
也許是踩到了一塊瓦片上長著的青苔,忽然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滑,“咕嚕嚕”地就從屋頂上滾了下來。
腿蹭到了木樁上,戳破了皮,流了很多血,好在是跌到了鬆軟的泥土和草地上,骨頭沒有跌斷。
當(dāng)時青檸剛好從臥室出來上廁所,看到許幻陽身上的一大片鮮血,忽然像受了什麼很大的刺激發(fā)瘋了一般叫了起來,青澄當(dāng)時也嚇得傻了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好是青瑜及時趕了過來,她趕緊一把摟住青檸,只感覺到她渾身都顫抖的厲害,牙齒也在“得得得”地格格打顫。
過了很久,青瑜才猛然發(fā)現(xiàn),青檸竟然狠狠地將自己胳膊上的一塊肉給咬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