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在青瑜這死皮賴臉地待了一個月終於被孫大志給請回去了。映雪假傳懷孕的消息神不知鬼不覺地就灌到了大志他媽的耳朵裡, 估計是想抱孫子了,畢竟是他們孫家的骨肉,雖然拉下臉來跟映雪她媽面對面地談妥了條件, 男方家買的房子總共是五十六萬, 沒有首付貸款, 而是一次性付清, 映雪她媽爲了不讓女兒受委屈, 答應出二十萬的裝修費用作爲嫁妝,但是房產證上必須寫上自家閨女的名字。大志她媽一想到自個兒沒見面的孫子還在外面顛沛流離著,咬著牙答應了, 可是這女人精明地跟什麼似地,映雪她媽不放心, 白紙黑字, 立字爲據。映雪結個婚就像打仗似的, 既要衝鋒陷陣,又要足智多謀。
映雪本來跟大志他媽鬧得就不愉快, 可是自從映雪搬回大志那去以後,大志他媽也跟著屁顛屁顛地過來監視著,生怕自己的這個小孫子在映雪的肚子里弄出個好歹來。
明明就是假裝的,連孫大志自己都知道,這下好了, 在能夠順利結婚之前, 映雪就還不得不逼著自己假戲真做。
冰箱裡之前映雪最愛喝的可樂雪碧冰淇淋全部換成了牛奶和雞湯, 映雪喝到想吐卻只能在老太婆關愛的注視下一口一口地抿下去。本來就嗜甜不嗜酸的她每次咬完檸檬牙都快酸掉了, 卻還要忍著唄痠疼了的眼淚點頭說, “阿姨,這檸檬真……真……真好吃。”
映雪想去上班逃離這種囚牢般地痛苦吧, 他媽死活不讓,以前漂亮的高跟鞋全給架到櫥子上去了,除了棉拖,就只能是平底鞋。映雪想塗個脣彩化個美美的妝吧,他媽又開始在大志耳邊嘮叨,說映雪太不像話了。
映雪好幾次趁大志他媽睡著了之後纔敢發牢騷,可大志卻也只能做個鬼臉一臉委屈地說,“媳婦,爲了咱兒子咱就再忍幾個月吧,你可知道你老公我纔是最辛苦的,憋了這麼久,連碰你她都不讓碰,老婆……”他用腳趾頭蹭了蹭映雪的身子,聲音忽然無限溫柔騷包。
映雪一腳踹到他心窩子裡去,恨鐵不成鋼地忿忿道,“孫大志,你是不是故意整老孃,你明明就知道……”
映雪一向心直口快大大咧咧,孫大志趕緊從牀上蹦起來一把捂著映雪的嘴,指了指隔壁的臥室小心翼翼地說道,“老婆,算我求求你了,你就長點心吧,要是讓我媽知道我們騙她的,下場只有一個……”他用手在脖子上“咔嚓”一聲,忽然讓映雪也清醒了不少。
可是,她還是覺得好委屈,終於蜷縮在牀上抱著自己的膝蓋啜泣道,眼淚順著臂彎滾到了牀單上,“孫大志,你說,你到底是要我還是要你媽?我快瘋了你知不知道?我快被她逼瘋了,你知不知道?什麼都不讓我弄,我是犯人嗎?還是僅僅是你家的一個生孩子的工具?”
孫大志一把把映雪摟在懷裡,小聲地安慰著,“我知道,我知道,媳婦受的苦,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呢,只是我媽把我養大也很不容易,以後啊,有機會了,我會重新買套房子,只有你,我,還有寶寶,就咱們一家三口,好不好?”
女人啊,再辛苦再委屈,再想變得理智而決絕,都逃不過男人的幾句貼心的甜言蜜語,他的一個溫柔的擁抱,一個甜蜜而略帶心酸的親吻,彷彿所有的疲倦,都在那一刻變得不再重要。
兩個人從青梅竹馬一路磕磕絆絆卻始終不離不棄,有時候孤單慣了的青瑜竟開始羨慕起這樣的映雪來。可是電話那端映雪的哭哭啼啼卻忽然又讓她揪心起來,畢竟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孫大志她媽這幾天心口不舒服在住院,映雪總算可以趁著老太婆不在的時候大大地舒上一口氣,可不知道是不是憋屈久了,還不知道裝懷孕裝得久了真的懷上了,最近總是暈暈乎乎的,打電話給青瑜的時候,才曉得她是上廁所時被大理石上積的水摔了一跤。
孫大志忙著在醫院照顧他那媽,青瑜打了一個的就趕緊把映雪送去了醫院,然而醫生的話讓青瑜她徹底懵了,原來映雪後來確實是懷上了,可是因爲之前有過流產的經歷,孩子很容易掉胎。
青瑜可沒敢把這話原原本本地告訴映雪,她偷偷找來孫大志,雖然只是以一個閨蜜的身份不好罵這男人,可畢竟就是因爲這個男人,映雪纔會三番五次地這麼被折騰著,“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但如果你真心愛映雪的話,就該給她一個確定的未來。”
孫大志只是不做聲,這個男人越發地沉默寡言了,也許工作上的壓力確實不小,青瑜也不想咄咄逼人。
映雪暫時要住院,她不放心青瑜一個人回家,所以催著孫大志送青瑜。城市燈紅酒綠的喧囂與迷醉,夜總會衣香鬢影,KTV夜夜笙歌,孫大志忽然點燃一支菸,他與青瑜的話並不多,可是沉默的尷尬讓他開了口,“以前上學的時候總羨慕這樣的日子,有錢就能像個大爺,瀟灑,自在,可是長大了才知道,煩惱永遠比寫作業還讓人頭疼,那時候不會寫可以隨便搶來別人的試卷抄抄,只要你夠狠,可是現在,什麼都想抓住,卻什麼也抓不住。”他苦笑著搖搖頭,握著方向盤的骨節漸漸變得青白狼狽。
青瑜沒有坐在副駕駛座上,她看著他的側臉,這樣的背影,這樣的略微有些瘦削的輪廓,堅毅裡帶著點風霜摧蝕的疲憊。她不願相信那一次在一家商場看到一個摟著時髦漂亮女人的男人會是他,他是個做生意的人,青瑜知道很多東西不過是在逢場作戲,可是她還是不願意戳破,有些東西一旦被撕開,就是無法挽回的千瘡百孔。
青瑜看著車窗外的萬丈霓虹從眼前‘唰唰’掠過,他開車很緩很穩,不像陳起楨,或許世道人情的歷練讓他多了一份沉靜,在每個紅綠燈路口都會停下來耐心等待,青瑜笑著說道,“都當過爸爸的人了,還這麼多愁善感,對了”青瑜指了指前面的十字路口,說道,“就在前面停吧,我想去超市買點東西。”
下車的時候,孫大志還是沒忍住對青瑜說道,“那天我碰到許幻陽了,在酒吧裡喝得爛醉,我一直都以爲他纔是咱們這撥人裡最有出息的一個,成績好,長得帥,誰知道一談起過去的那段感情就賊沒出息地哭了,噯,他那樣一個人,任何時候都冷靜地像一尊佛,唯獨對你……”
“都過去了,還提來做什麼。”青瑜異常冷靜地推開車門,關上的時候,還不忘提醒大志,“路上開車慢點,還有,”她趴在車窗上,微笑著說道,“希望很快能收到你和映雪的喜帖。”
愛情裡的小確幸,女人其實要的並不多,足夠的愛,和足夠陪她到老的決心和耐心。
可是這樣的勇氣,在青瑜的身上早已消耗殆盡,有太多人對她說過,“青瑜,你和幻陽真是般配……”“青瑜,我一直以爲只有你和他纔會走到最後……”“青瑜,幻陽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世界裡,何時多了這麼多的別人口中的幻陽,而她卻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愛情的開端,誰都以爲一旦愛了就是一輩子的執子之手,當然,初嘗愛情甜味的她,也不例外。
那時候許幻陽在外地上大學,即使在辛苦,青瑜也會兩地跑著去看他,後來幻陽畢業了,開始了實習的生涯。
他們在城市比較偏的一個地段租了一間小房子,雖然不夠大,佈置一下卻會很溫馨。青瑜辭去了服裝廠裡縫紉工的工作,她其實也不想一輩子都窩在那沒有絲毫生氣的縫紉機前,她有著女孩子想要的精緻和美麗的生活。
幻陽給她買了很多自考需要的資料和書籍,他知道青瑜一直都非常喜歡讀書,搬家的那天,青瑜的書加上幻陽的書,足足碼了兩個鐵皮箱子。
因爲是廉價租來的房子,這裡的設施很簡陋,沒有櫥子,沒有櫃子,沒有書桌,只有一張牀和一個還算乾淨的衛生間。
青瑜和幻陽一起把已經粉了的牆重新刷了一層白石灰,換了一個看起來比較溫馨一點的暖色調窗簾。爲了裝飾這個一無所有的家,頂著炎炎的烈日,幻陽騎著自行車在各大二手市場裡挑選著衣櫥櫃子和書桌,每次回來幻陽的胳膊都會曬成一截一截的白和黑,他有輕微的皮膚過敏,加上因爲是住在二樓,梅雨季節的時候就各種小蟲子從地底下鑽出來咬人。
那時候,他們倆個手頭上都沒有多少錢,幻陽爲了青瑜已經跟他媽媽鬧了不小的矛盾,他不願意從家裡拿一分錢,也許是不想讓青瑜夾在中間爲難。可是日子過下去不是光有愛情就可以了,柴米油鹽醬醋茶,每一樣都需要精打細算地來算好把錢都應該花在哪裡。
青瑜纔來到這座城市,工作很不好找,工資低不說而且消費水平還挺高,進工廠裡當流水線工人工資福利還可以,就是經常要倒夜班,幻陽怕青瑜辛苦,而且女孩子上夜班對身體危害也很大,他讓青瑜彆著急滿滿找。雖然接下來有更嚴峻的司法考試,但幻陽還是接了一份兼職家教的工作。
兩個人打打鬧鬧地把小屋裝扮地很是溫馨舒適,沒有廚房就用磚頭自己搭建了一個煤氣竈,雖然看上去簡陋,卻是鍋碗瓢盆樣樣俱全。那時候幻陽最喜歡的就是下了班回來可以吃到青瑜準備好了的飯和菜。
香噴噴的貓牙米飯,即使只是清湯掛麪的青菜和蘿蔔,但幻陽卻始終都吃得倍兒香甜。他很少出去應酬,及時外面餐桌上的山珍海味似乎永遠也及不上媳婦的一碟小蔥拌豆腐。
沒有浴室就在廁所裡改造了一個,幻陽也是一邊摸索著一邊把及熱式熱水器給安裝到了牆上去,咕嚕嚕的滾燙的水線激在皮膚上,她聽得清‘嗡嗡’的水槽聲裡電視裡傳來的足球歡呼聲,樓下大爺收音機裡‘咿咿呀呀’沒完沒了的京劇和崑曲,巷弄裡叮叮的腳踏車鈴響,賣蜜蒸糕磨剪子收長頭髮的小販的吆喝聲,小孩的哭鬧聲,大人的呵斥聲和對面音像店粗嘎而爆烈的DJ金屬音樂聲……初夏蓬勃而躁動的熱潮,在一陣陣細膩軟糯的桂花糕的香氣裡響成了一片驚濤駭浪……
她洗澡,幻陽便抱了西瓜蜷在沙發裡看球賽,中間只隔了一面碎花的綢布簾子,那簾子似乎總也拉不牢,像她腿上纏腿的絲襪,一遍一遍拉上,一遍一遍滑落。騰騰的熱氣從簾子底下冒出來,像她那一雙異常華澤的白肩膀。
和幻陽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青瑜總覺得是她此生最應該偷懶的一段時光。她記不得拿完衣服再去沖澡,所以總是喚著幻陽給她拿內衣內褲,紅腫的內衣,烏青的內褲,以前覺得羞恥生怕男人瞅見的私物,堂而皇之的,成了她對他可以呼之即來的依賴。有時候,她嫌幻陽手腳慢,就會從窗戶裡伸出一截白花花的手臂去夠那竹竿上晾著的衣裳。白的,綠的,藍的,紫的……銅鉤子上曬著一串串的臘腸和醃魚,那是隔壁熱心腸的阿婆送來的,在陽光裡曬得乾癟齁鹹,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幸福就是曬乾貨時特有的腥香味……她總是摸得一手油膩,幻陽的白色T恤上總有她的五個油汪汪的爪印,鬆垮垮的穿在她的身上,隨著風搖曳,像隨時都可以要來的擁抱。
幻陽總會這樣擁著她倚在陽臺上,她頸項後絨絨的碎髮貼在他的胸膛上,看房東從閣樓裡放飛和喚回的鴿子,翻飛的翅膀,咕嚕咕嚕,在夕陽裡變得綿長而溫柔。有時候,她多麼希望時光就在此刻停下來,從深夜裡醒過來,他還趴在書桌上背書,亮的電燈引來了無數的蚊子和飛蛾,‘嗡嗡翁’像喋喋不休地在菜市裡討價還價的帶滿黃金戒指的婦人。
他一邊往身上抹花露水,一邊蹲在桌角點蚊香,微微調暗的燈光裡蜷著一輪大而白的月亮,整廂牆壁都是他剪影好看的輪廓,那時候,青瑜總是忍不住從蚊帳裡伸出一隻手來,兩隻手的影子,在羣魔亂舞的光影裡,要一直一直,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