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裡出來已經是深夜, 陳起楨開車送青瑜回來,車開到樓下的時候,青瑜本來還有點過意不去地想請他上樓去喝杯茶, 畢竟她又把他摳得傷痕累累的, 但想了想這傢伙平時的德性, 估摸著請上去了今晚鐵定是轟不出來了。
不過陳起楨倒一點都不把自己看外, 自告奮勇地熄了火, 青瑜以爲他又要像顆牛皮糖似地黏著她,可是過了好半晌,他才忽然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 點上,仰著頭看車頂上空璀璨如銀的星星。
大少爺的閒情逸致青瑜可沒空陪著, 明兒她還要去公司上早班, 現在都快深夜十一點了。他緩緩地吐著眼圈, 一派煙熏火燎的,青瑜想說什麼, 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啪”地一聲把車門給關了,“咚咚咚”就踏著高跟鞋上樓去了。
也許是退燒的時候流了不少汗,青瑜覺得渾身衣服都溼漉漉地貼得難受,衝了個熱水澡才覺得渾身都通暢了起來。站在窗臺子邊吹頭髮的時候才發現陳起楨的車早已開走, 或許有那麼一刻, 她是渴望看到他的, 能放下心裡所有的防備多靠近他一步, 可是她和他的世界, 卻是相隔著千山萬水那麼遠。也許就像映雪說的,也許她不過是他無聊時的一個消遣, 像隨時都可以丟棄的一隻洋娃娃,玩膩了,就消失地無影無蹤。
青瑜心裡不是不明白,灰姑娘最終嫁入豪門並且過上幸福生活的故事畢竟只有在童話書裡才能成真,她可從來沒有這麼奢望過。況且跟陳起楨單獨相處了這麼久,他也沒對她動手動腳的,反而有時候會很紳士地替她擋住所有可能壓垮她的洪水猛獸。其實更多的時候,她反而覺得陳起楨就像是一個天真而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他所有的頑劣與倔強,更多的像是一種自我保護。身處高位,她很少能看他多麼開心過,反而每次談起童年的那些紙飛機的小事的時候卻能真正地開懷大笑起來。
很多東西是可以僞裝的,但是有些笑容卻無法掩飾內心真正的狂熱,不知他是否現在已安全到家,青瑜本想撥個電話過去慰問一下,但想了想,還是給那個傢伙發了一條短信。翻著通訊錄,騷包總裁的名字排在電話薄的最後面,青瑜剛打了兩個字,忽然手機就叮鈴鈴地想了起來,這麼晚了,還會有誰跟她一樣沒睡覺?
陌生號碼,電話那端卻傳來弟弟青澄氣喘吁吁地哭泣聲,“姐,爸爸他,爸爸他……”
青瑜嚇了一跳,整顆心都蹦到嗓子眼裡來了,她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但弟弟一直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旁邊熙熙攘攘的人聲,青瑜在電話這端心亂如麻,最終還是旁邊的那個鄰居忽然焦急地說道,“阿瑜啊,你快回來吧,你爸他喝了藥水,快不行了……”
手心裡握著的手機忽然從耳畔滑落,掠過臉頰的時候,青瑜才恍然想起了什麼,沒有來得及拿外套,青瑜拽著包就跌跌撞撞地跑去了火車站。
火車“轟隆轟隆”地開進隧道里的時候,青瑜的整顆心都像墜入了深深的井底,當年母親猝然逝去的一幕還歷歷在目,而今父親……她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如果老天肯開開眼,就不要再殘忍地奪去她最最可親的親人。
深夜奔赴醫院,父親倖虧被及時送到醫院洗了胃,雖然農藥百草枯的毒性很大,但好在早已過了期。
青澄可能是被嚇壞了,怔怔地坐在手術外的座椅上,低著頭,一聲不吭。
看到青瑜過來了,村子裡的好心的左鄰又舍陸續地跟著村上犁田的拖拉機回了家。
從始至終都沒有看見妹妹青檸的影子,她還有什麼臉面,如果不是因爲她的不懂事和對這個貧困家境的埋怨,一向自尊心極強的父親不會偷偷藏了農藥放在牀裡牀,青澄說,二姐和父親吵得很兇,因爲父親手頭上沒有多餘的錢,她摜了那隻跟了父親十幾年的菸斗,那是父親四十歲生日時,母親買來送他的唯一一件禮物。
這個妹妹她早該瞭解,過度自卑的敏感,不願承認自己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也不願別人笑她是個窮人家的孩子。
每次老師來家訪她都會躲起來,班級裡有特困生補助的時候她從來都不願在全班同學面前舉手承認,生怕別人又笑話她。
如果青檸現在還敢厚著臉皮站在她面前,青瑜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掐死這個既任性,又極度傷人心的唯一一個妹妹?
她那樣努力地省吃儉用寄回來幾乎所有的薪水爲何換來的還是這樣的結局?青瑜也沒有法子,唯有祈禱,祈禱一切都還來得及去挽救。
手術室裡的燈還亮著,青瑜有些暈眩地看著那些落在白色瓷磚上的星星點點,多麼像陳起楨送她回來時仰頭看的那一片夜空,即使璀璨,卻落寞地像個失戀的戀人。
青澄有些自責,青瑜蹲下身子雙手按在他的膝蓋上,他瘦了很多,也長高了不少,曾經跟在她屁股後頭喊著“姐姐等我”鼻涕掛老長的小屁孩,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長成了大帥小夥。青瑜很想安慰他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但當他的眼淚滾下來滴到青瑜的手背上的時候,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她一把將弟弟摟進懷裡,唯有心疼。
青瑜請了好幾天假一直服侍父親到出院,雖然父親要她不要再責怪青檸,可是這筆賬青瑜終究是要找她算清楚的,其實冷靜過後的青瑜並不想掐死這個妹妹,她只想要問問青檸她到底想要這個家怎樣?
可是這丫頭知道闖大禍了溜得比誰都快,家裡找不到她影子,青瑜氣得肺都快要炸了。
偏偏這個時候陳起楨還見縫插針地打電話來騷擾青瑜,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青瑜氣得“呼哧呼哧“的,直接把手機從閣樓上就給扔了下來,誰知陳起楨忽然在底下一個縱身就接住了,看了看手機殼上Nokia的牌子,笑著哈哈道,“難怪捨得扔呢,喂,宋青瑜,你丫就是這麼迎接一位重量級VIP貴賓的?嘖嘖嘖……”
青瑜正滿肚子疑惑著這傢伙的聲音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明明手機都被自己扔了老遠,可是當青瑜不經意間從閣樓的窗戶裡朝下看的時候,差點驚得連下巴都掉了一地。
院子裡曬著暖陽的棉絮,衣繩牽在兩棵石榴樹上,而石榴樹旁站著的那個一臉燦爛欠揍的傢伙不是陳起楨又會是誰?
他怎麼會認得她的家的,青瑜帶著滿肚子的疑惑還沒來得及審問,陳起楨忽然像個餓壞了的孩子似地一邊打量著青瑜家裡古樸的傢俱陳設,一邊跟個大爺似的一本正經地吩咐青瑜給他下廚房,“喂,青瑜,我餓了,我要吃蛋……炒……飯。”
真是越發賤的有格調了,青瑜懶得搭理他,反正她又不是他的保姆,憑什麼要對他有求必應。而且最讓青瑜迷惑的就是,本來就是一身臭毛病的傢伙偏偏還能被媒體渲染地天上有地上無的活寶似的,青瑜開始不得不佩服鼎盛集團強悍的公關手腕了。
不過陳起楨在青瑜面前可從沒把自己當外人看過,他看到桌子上青瑜早上才採摘的紅豔豔油汪汪的小櫻桃,順勢拈了一個丟進嘴裡,這傢伙潔癖一準都是裝出來的,手都不洗就吃東西,青瑜“啪'地一聲要拍開他的手,卻不慎打到他的傷口上,青瑜一臉無辜地聳聳肩,哈哈,活該。
兩個人打打鬧鬧地像一對小冤家,青瑜的父親在房間裡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以爲是幻陽來看他了,忽然激動地差點翻下了牀,“阿瑜啊,是陽陽來了嗎?是陽陽來看我了嗎?”
青瑜的父親有很嚴重的青光眼,因爲長期服用藥物的副作用,他的眼睛幾乎喪失了看東西的能力,模模糊糊的一片,讓青瑜很是擔心。多次想帶他去醫院看看,父親總也捨不得花錢,想留下錢來給孩子們多買點好吃的。
和幻陽分手的好幾年裡,父親總會時不時地念叨起許幻陽來,青瑜只能在心裡難受著,嘴上卻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謊掩飾著,“爸,幻陽快畢業了要做畢業設計呢……幻陽快要參加司法考試了,這幾天都在複習看書做試卷呢……幻陽他一個同學今天結婚呢,他可是伴郎呢……”太多太多的欺騙和謊言,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快忘了,原來她和幻陽已經分手那樣久了。
父親很喜歡幻陽那樣的安分穩妥的孩子,他總覺得他心裡的陽陽是最有出息的,不光是父親,恐怕是青瑜身邊的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爲的,可是太好的東西,她抓不住,也一樣是徒勞。
青瑜正苦惱著該拿什麼藉口來搪塞過去,站在一旁心思清明的陳起楨卻驀地“噯”了一聲,將青瑜的父親重新扶上了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