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霓裳鬆了口氣，不曾想她會有這般心計，卻極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好。若有那麼一日，我定不與你爭奪那後位，而是回我來的地方去。”
“不。你不能回去長安。”明若兮急切地打斷，目光躲閃中，神情似有異樣。
柳眉微挑，不禁起了疑心，“哦？我爲何不能回去？我回去了，你不是應當歡喜纔是嗎？”
明若兮蹙著眉頭，想著該如何說服白霓裳才妥當，沉吟中，手下不覺多使了幾分氣力。白霓裳手掌微痛，忍不住出言提醒她：“若兮妹妹，你弄疼我了。”
明若兮如夢初醒地“呀”了一聲，連忙鬆手，歉然地睇著白霓裳，垂下頭去，“白姐姐，對不住，我方纔太出神了。”
明若兮的異樣越發加深了白霓裳的疑竇，甚是平靜地笑：“沒事。怎麼？我的問題這般難回答麼？竟讓妹妹如此驚慌失措。”
當明若兮再次擡頭時，眼裡已無一絲慌亂，她輕輕牽住白霓裳的手，微涼的指尖在其手背上劃著圈，勾起白霓裳心底一陣發麻的觸感。
沉默片刻，明若兮緩緩，而又從容地開口：“其實，我不贊成白姐姐回去，完全是爲了姐姐著想。”
白霓裳笑著挑眉，奇道：“哦，此話怎講？”
對方目光懇懇地望著她，語意低柔卻蘊藏著驚人的殺傷力：“白姐姐莫不是忘了吧？雲千歌已經娶了嬌美動人的長公主爲妻，若兮雖不曾一睹其真顏，亦聽說過慕容長公主是燕國百年來難得一見的美人，深受燕國帝后的寵愛。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慕容長公主，恐容不得自己的駙馬納妾吧？如此，姐姐執意回去長安，又當如何自處呢？”
白霓裳雙眸空洞地呆坐在那裡，面色森白似鬼，再無一話。
明若兮見狀，只當自己說動了她，聲音不由越發柔和：“不若姐姐留下來吧，你我姐妹二人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豈不兩全
其美？我雖不能將皇后之位讓給姐姐，但我可以接受姐姐與我共事一夫的。”
白霓裳回過神來，冷冷拂去明若兮的手，語意決絕：“不。即便是不回長安，我也不會留下與旁的女子共侍一夫。這世間，我白霓裳心中所求唯有一樣，那便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明若兮略帶失落地從帥營走出來，漫天鋪灑而下的金燦陽光迎面撲來，與裡頭的陰暗幾乎是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她的眼瞇成了一條縫，似在沉思。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比外頭似火嬌陽更刺眼的是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異樣目光。士兵們或躲在暗處，或明目張膽地站在附近打量著她，膽子大些的甚至在朝她指指點點，目光不屑，不時回頭竊竊私語，那嘲諷的笑聲傳入明若兮耳內如同被人當衆甩了般的難堪，奈何她卻發作不得。
深深吸氣，明若兮於心底提醒自己不能退縮，不能低頭，更不能丟了相府的顏面，遂昂首挺胸地邁開步子，努力不讓自己臉上露出一絲異樣，眸色冷傲，儀態落落大方，合乎一個相府千金應有之儀度風範。明若兮快步往自己的營帳走去，太陽下，她背影拉得老長，略顯落寞，似是一個敗軍之將。
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營房，落下簾幕的那一刻，似是剎時失了全身氣力般，明若兮頹然跌坐在地上，後背已然溼透。是她做錯了什麼嗎？否則爲何如此心虛？
正微微喘氣間，擡頭卻撞見了一雙深沉幽寂的漆眸，眸底跳躍著幾簇火焰，如夜明珠般在黑暗裡熠熠發光，著實嚇了明若兮一大跳。
“啊。你，你是誰？是人是鬼？”明若兮縮著身子，驚顫地問。
“哧”的一聲，那人優雅點亮燭火，一張天人般的俊顏漸轉清晰。
明若兮驚魂未定地拍撫著胸口，“公子，原來是你。方纔真真是嚇死若兮了呢。”
雲千歌微扯脣瓣，露出一個淡淡的笑顏。白衫
縈舞，只見他優雅起身，慢吞吞地踱到明若兮面前，微微俯身，以指挑起她的下頜，直視入其眸心，似笑非笑問：“哦，嚇到你了麼？若兮可不是尋常膽小的女子呀，莫不是今日做了什麼虧心事纔會這般一驚一乍的吧？”
明若兮驚詫於那雙無瑕美眸中放射出的寒光，不由垂下頭去，惶然喚道：“公子……”
天人般清雅如月的公子，總是溫柔噙笑，鳳儀皎皎，然則明若兮知道，在雲千歌溫柔似水的外表下藏著的卻是一顆冷酷無情的心。她曾見過他於溫柔含笑間拈花飛葉殺人於無形的悽豔場面，她亦見識過他的狠心，一句話便可讓某個江湖門派從此銷聲匿跡。而此刻，明若兮能感覺到，雲千歌隱隱對自己動了殺機。
那抵著女子下頜的修長指尖泛著透骨冰寒，雲千歌輕哼一聲：“嗯？”
渾身不禁輕輕發顫，擡頭淚落，溼了粉頰，“公子，若兮知錯了。”
審視那張梨花帶淚的臉頰許久，雲千歌笑得溫柔，憐惜地拭去那一滴滴晶瑩的淚珠，輕柔問：“此事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宮主的授意？”
心裡一個激靈，明若兮遲疑了一下，吞吐道：“是，是我自己的私心。可是若兮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
雲千歌優雅起身，取出絲綢帕子擦拭自己指尖的殘淚，神情專注而溫柔。須臾，一陣淡淡的杜若香風拂過，那風華絕代的白衣男子早已消失在營帳內。可他留下的那一句話卻久久迴響在明若兮耳畔、心上，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教人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他說：“你記著，白霓裳是本公子的人。誰若輕舉妄動，休怪本公子不念故人情面。”
那扇朱漆輝煌的宮門在身後沉沉闔上，納蘭容逸轉身上馬車，在簾幕落下的前一刻驀然回首瞥了一眼莊嚴肅穆的宮牆。緊抿的薄脣透著些許凌厲，一雙黑眸似是寂夜裡的焰火般慢慢湮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