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石道，一騎輕塵漫揚。“噠噠”的馬蹄聲踏破了寧靜的夜色。瞧那人趕路的方向，似是朝著望月塔去的。
望月塔位於洛陽城東，塔高二十餘丈，通體紫紅，遠遠望去別有一股莊嚴寧和之美。此塔乃爲皇室所建，素來有南陌國第一大塔之稱。每逢初一、十五皇家亦會特許讓老百姓入內焚香祈福，但平日則多爲皇族子弟們登高望月或是貴婦們祈福之所
“籲……”行至望月塔階前，女子勒馬長嘶，一身白衣，英姿颯爽。
一名守在門口的男子忙上前朝白霓裳深深作揖，其狀恭謹異常，“白姑娘來了。”
白霓裳輕輕“嗯”了一聲，利索下馬，將手中繮繩扔給那人，也不問雲千歌在哪兒，徑直向前走去。
身後傳來那人的聲音：“白姑娘，公子說他在塔頂?shù)饶！?
那抹纖塵不染的身影幾個起落，早已消失在了眼前。其實，即便那人不說，她也知道雲千歌在哪兒。從小到大，她與他就有這樣的默契。只要他在撫琴，她就能輕易地辨清他的所在。正如此刻，他在塔頂撫琴指引她前去一樣。
望月塔共有九層，每登上一層，悠揚悽清的琴聲便越發(fā)清晰。繡花鞋踩在古舊的木梯上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白霓裳的手心微微出汗，她甚至聽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聲。每每要見他時，她的心裡總是會莫名地緊張。
塔頂是一個開闊的大廳，四根巨型圓柱支撐著八角飛檐寶蓋，白紗隨風飄揚。白霓裳剛走到門口，琴聲驟歇。
“白丫頭，你終於來了。”依然是淡淡的口吻，雜糅著幾不可察的嘆息。
心猛地揪疼了一下，深一吸氣，白霓裳掀簾入內，垂首恭謹?shù)卮穑骸笆牵襾砹耍印！?
垂眸悽悽地笑，他可知道喚他一聲“公子”幾乎耗盡了她全身的氣力，彷彿有人一下子掏空了她的心。心痛得甚至連流淚的勇氣都沒有了。這般隱忍的痛楚，他可懂得？
笑顏微變，眸底似有痛楚劃過。雲千歌淡淡地問：“
你方纔喚我什麼？”
面色愈白，白霓裳咬著下脣，心痛難當，嘴脣動了動，終是沒有勇氣再喚他一聲“公子”，再次承受一次萬箭穿心的疼痛。
雲千歌輕聲嘆氣，“罷了，過來坐下吧。”
“是。”白霓裳低低應了一聲，坐到了離雲千歌頗遠的左下首。
如此生分之舉不由教雲千歌微微刺心，掩下心頭的失落，他悠然一笑：“白丫頭許久不曾喝過我親手泡的茶了吧？今晚便讓你解解饞。否則，這一別，下次再見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白霓裳一直低垂著頭，聽他此言心裡更覺酸楚，喉頭髮出輕微的喑咽聲。
雲千歌捋起衣袖起身到一旁的檀木桌前專心致志地泡起茶來，動作優(yōu)雅嫺熟，看上去興致頗好，竟像是絲毫不介意白霓裳的冷然。
“來，嚐嚐我的茶藝可有進步。”
迎上那雙略帶期待的眼眸，白霓裳不由得內疚起來，怔怔地接過茶杯，剛揭茶蓋便聞到一股久違的清香，“是廬山雲霧？”
雲千歌已坐回琴架前，淡淡一笑，“呵呵，鼻子還是和以前一樣靈敏。”
“我……”一股熱浪涌上眼眶，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廬山雲霧是她最愛的茶，產於江南，南陌國並無此茶。如今它卻出現(xiàn)在此，可見是雲千歌特地命人從江南帶來的了。今晚她那般任性地與他生分，他卻待她一如以往的好，怎教她不內疚、不動容呢？
瞧見女子雪白的裙裾溼了一片，雲千歌亦不禁唏噓不已，“還記得麼？從前在宮裡的時候，每每我爲你泡了茶，你總還要纏著我給你撫琴。恰好今夜風清月白，倒不好輕易辜負了。不如我再爲白丫頭撫琴一曲吧。”
不待白霓裳回答，男子纖長十指輕輕撫動，泠泠琴音如泉水般傾瀉而出：“莫把瓊花比澹妝，誰似白霓裳。
別樣清幽，自然標格，莫近東牆。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淒涼。
可憐遙夜，冷煙和月，疏影橫窗。”
拿著茶杯
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眼淚紛紛落入杯中，舉杯湊近嘴脣，舊日最是清甜的廬山雲霧喝來竟全是苦澀的味道。
眼前似曾相識的場景，眉目依舊的天人少年。一曲彈罷，白霓裳放下茶杯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回憶一幕幕涌上心頭，化作錐心的疼痛。那過去相伴七年的日子，生死追隨，癡心暗付，她又何曾有過一刻的淡忘？
“白丫頭，生辰快樂。”雲千歌的眼底亦有些溼潤，嗓音略顯沙啞。
震驚、詫異、感動……一瞬間所有的感情如火山般在心裡頭爆發(fā)，她再也抑制不住地撲倒在男子的膝上，嚎啕大哭，“千歌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第一句“對不起”，爲的是陰山那夜沒能前去見他。第二句“對不起”，爲的是她方纔的冷漠以對。哪怕雲千歌一字未提，她亦懂得，一句“公子”傷的不止是自己的心，還有云千歌的心。
淡淡的一聲嘆息，雲千歌低頭輕撫著女子柔亮的髮絲，感嘆道：“我還以爲，再也聽不到你喚我‘千歌哥哥’了呢。”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不該說出那樣混賬的話，教你傷心……”
脣瓣被男子以指點住，“噓，都別說了。我可費了一番心思爲你準備了生辰禮物呢。”
白霓裳不由止住了淚，任由男子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好奇地問：“禮物？是什麼禮物呀？”
雲千歌神秘一笑，拉著她的手來到屋外的欄桿前。只見他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濃黑如墨的夜空剎那間綻放出絢麗的煙火，奼紫嫣紅，極盡華美。那一刻，黑夜亮如白晝。
雲千歌側首睇著女子驚喜的笑顏，輕聲問：“喜歡麼？”
佇倚高樓風細細，璀璨煙火此起彼伏。女子髮絲被風吹亂，笑渦淺淺，白衣飄飄恍若人間仙子。
白霓裳不住地點頭，貪戀著手心源源不斷傳來的溫暖，“嗯，我好喜歡。”
喜歡這一個生辰驚喜，喜歡他對她的用心，更加喜歡的……是與他一齊執(zhí)手並肩看風景的心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