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霓裳擡頭怒目而視，竟抓了牀頭的一個硬物砸來，罵道：“宇文飄雪，你做的好事。”

“姑娘，不要。”畫扇二人齊聲制止。

奈何喊之晚矣，雖說白霓裳身體尚虛，但習(xí)武之人體力到底較常人健壯些，那硬物又是被她在氣頭上扔出，威力自然不可忽視。

偏偏最讓人不解的時候，宇文飄雪竟然不躲，就站在那兒生生接住了她的一擊。那硬物原是牀頭用作擺設(shè)的一方玉雕合歡花，生生擦過男子光滑的額頭，砰的一聲砸在地上玉碎零落。而男子清俊的容顏上有沁紅的鮮血自額頭一路滑落，觸目驚心。

看得到的傷口不是傷得最深最疼的，只有傷在心上的才最教人痛不欲生。從相遇以來，她一直客氣而有禮地喚他，而相認(rèn)後，她更是親厚地以舊日的稱呼他“阿牛哥哥”，何曾這般疾言厲色地直呼姓名過？這是否代表，她今後就要與他劃清界限了呢？也是，她已有了無雙，還需要他這個“哥哥”作什麼？

白霓裳的心驀然一緊，不知是被他額上的傷口嚇到，還是爲(wèi)他眸底流露出來的悲切震動，一時之間，不由有些口乾舌燥：“你，你爲(wèi)何不躲？你明明可以躲開的。”

宇文飄雪蒼涼一笑，眸光異常晶亮，“你要打我，我自然不會躲。”

白霓裳被他眼中不加掩飾的難過弄得無所適從，忙說道：“可是阿牛哥哥，我只是有些生氣，不是有意要傷你的。我沒想過要傷你。”

宇文飄雪不禁笑了，眼中的悲傷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掏出帕子按在額頭上，復(fù)又是淡淡地笑：“瞧你緊張的，不過是流了點血，又不礙事。尋常人家裡的妹妹偶爾鬧脾氣了還會衝哥哥扔?xùn)|西呢，我就當(dāng)是被無名妹妹的怒火擦中了吧。呵呵。”

可是這道小小的傷口卻化作了一道月牙形的疤痕永遠(yuǎn)留在了宇文飄雪的額頭上。一生無瑕的清漠男子臨死前說道：“無名，你看清楚了嗎？這是你留給我的映記，下輩子如

果你還能記得我，我們……我們能不能不做兄妹呢？我，我其實……一直喜歡著你。”

問世間情爲(wèi)何物？情是斷崖，心懸上面。此時的白霓裳萬萬沒有想到，她一直視若哥哥的男子其實心裡深愛著她，甚至在最後情願犧牲自己的生命成全她的幸福。

白霓裳只覺得很感動，又覺得很對不住他，流淚道：“阿牛哥哥，對不住，我不是有意要傷你的。”

宇文飄雪明明心裡萬分不捨她流淚，卻挑了眉似真似假地揶揄她：“我說無名妹妹，你這麼一哭可沒有人家林妹妹‘梨花帶淚一枝雨’的美呢。還是莫哭了罷。”

白霓裳不由氣惱，到底是被他慪笑了，不甘心地回嘴：“你且等著吧，沒準(zhǔn)我哪天恢復(fù)了容顏，你就食言而肥吧。”

畫扇適時添上一句：“呀，姑娘，你說這宇文公子若是長胖了，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屋內(nèi)鬨堂大笑。

宇文飄雪狠狠瞪她主僕二人一眼，沒好聲氣：“壞丫頭養(yǎng)的丫頭也是刁鑽得很，日後哪個若是娶了你們主僕，怕是有得苦頭吃嘍。”

白霓裳扔了一個枕頭砸他，不怒反笑，“阿牛哥哥，我記得小時候你還曾說過要回來娶我的，那如今我變得這般刁鑽古怪，你還願不願意娶我了？”

畫扇笑著笑著，不知怎麼的卻不笑了，只擔(dān)憂地站在那兒望著宇文飄雪，不知他會如此應(yīng)答。

宇文飄雪笑著抱住那個枕頭，臉深埋在枕頭裡，大笑著轉(zhuǎn)身，“你這刁蠻的丫頭，我可不希望再傷在你的手下，我回房去了。”

他的笑聲那般清朗快活，誰也無法預(yù)料到藏在枕頭後卻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她還記得，她原來還記得當(dāng)初的諾言。只可惜，他一輩子最珍視的許諾，她卻不曾當(dāng)真過。

也許，這世上還有這樣一種悲哀。那就是你視若山盟海誓的絢爛諾言不過是海市蜃樓般的滅影，而你以爲(wèi)是玩笑的話，卻是一生一世的鄭重相許。錯把謊

言當(dāng)真情，與錯把真情當(dāng)玩笑，是一樣的悲哀。而白霓裳此生，竟是兩種悲哀兼而有之。她的一生，總是較之別人更爲(wèi)坎坷與辛苦。

白霓裳笑道：“喂，你回房就回房，抱走我的枕頭幹什麼？”

奇怪的是，宇文飄雪這一次卻沒有回答她，更緊地抱住那個枕頭，倉促地轉(zhuǎn)身離去。看起來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樣子。

白霓裳笑得越發(fā)厲害：“阿牛哥哥，你就這麼喜歡我的枕頭麼？那我送給你好了。”

可是那一刻，一旁的畫扇卻忍不住別過臉流下淚來。她是在場唯一一個知道宇文飄雪對白霓裳感情的人，她很瞭解，他藏在歡笑後的臉必定蘊滿了苦澀。

在這個世界上，愛上她家姑娘的男子很多，一個比一個優(yōu)秀，他們也都是真心實意。可是，畫扇卻只爲(wèi)兩個人感動過。一個是無雙公子，一個是宇文飄雪。他們的愛那般隱忍，確定如大海般深沉。畫扇曾不只一次私心裡想，其實若是她家姑娘能忘記公子，與這兩人中的一個在一起，這一生必定能很幸福的吧。

金碧輝煌的宮殿迴廊曲折，苑影深深，如一座巨大的迷宮。宋玉步伐穩(wěn)健地走著，而後推開最中央一間宮殿的門，走了進去。那是當(dāng)今皇上的寢宮昭華殿，非傳召不可擅入，而宋玉顯然極少數(shù)人中可以自行入內(nèi)的。

他一路往裡走，偌大的宮殿內(nèi)燈火輝煌，明黃色的錦幔沉沉萎地，重重疊影，靜謐如水。

他在最裡側(cè)的牆上的青蓮纏枝燭臺前站定，轉(zhuǎn)動了燭臺一下，右側(cè)的牆壁轟然洞開，現(xiàn)出一個陰暗森寒的密室來。上官熙華這幾日就是在這密室內(nèi)閉關(guān)療傷的。

宋玉取過一盞燭臺，慢慢走了進去，而石壁在他進去後，立刻轟然合上。他舉著燭臺緩步而行，一面運功抵禦石室內(nèi)嚴(yán)寒刺骨的寒氣。

越往裡走，寒氣愈甚，冰冷的白煙愈濃。走到長道的盡頭，轉(zhuǎn)個彎，立時現(xiàn)出一間朦朧如仙境卻又冰冷無比的石室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