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的時候,麗麗從外面回來了。
她沒有跟阿蠻說話,回來以後直接倒頭就睡,阿蠻心知她確是很累了,便站在一邊靜靜的看著滿臉倦容的麗麗,腦子裡卻不停的迴響著烏蘭察布早些時候說給他的那些話。
麗麗這一睡就是老半天,而在這一段時間裡,阿蠻又不能外出什麼的,就只好隔一會兒便盯著麗麗看一陣子,剩下大部分時間都在發呆。
期間烏蘭察布又過來送了一次飯,一直到天色快要接近傍晚,烏蘭察布第二次來送飯的時候,麗麗才翻了個身,打著哈欠坐了起來。
“阿伯……”麗麗揉著惺忪的睡眼,“去幫我弄些水來吧。”
“好……好嘞……”
烏蘭察布應了一聲,就轉身離開了蓬包。
阿蠻本想吃點東西,但他手才一伸出來,忽的就跟想起什麼似的縮回了手,然後歪著腦袋,兩眼直勾勾的看著還在那邊哈欠連連的麗麗。
“你看我做什麼,”麗麗那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的,卻還沒有清醒,“莫不是我臉上生出朵花了?”
“哎……”
嘆口氣,阿蠻收回了目光,他剛剛其實是想問麗麗,最近的事情已經發展到了什麼地步,但話到了嘴邊,他卻有些問不出口,因爲麗麗若想告訴他,自然就會告訴她,犯不著讓他來問,而且,麗麗現在明顯是還沒睡醒呢。
不一會兒,烏蘭察布就端來了一個臉盆,麗麗就著臉盆當中的熱水洗了洗臉,稍稍恢復了些精神,她甩了甩腦袋,總管是清醒了。
“公主,可還有什麼吩咐嗎?”
烏蘭察布對麗麗說話的時候那語氣都能稱得上是溫柔了,這與他跟阿蠻說話時的語氣形成了異常鮮明的對比,要知道阿蠻現在可還在蓬包裡呢,烏蘭察布的一字一句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阿蠻臉一拉,登時就不高興了。
但烏蘭察布可不管你那麼多,他在看麗麗搖頭之後就端著臉盆走出了蓬包,整個過程中連看都沒有看阿蠻一眼。
“阿蠻你別往心裡去,”麗麗還不知道早些時候烏蘭察布已經過來跟阿蠻有過一番長談了,“阿伯他這就是這樣,看著冷冰冰的,其實心腸可好了。”
“冷冰冰?”阿蠻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毛,“他也就是對我冷冰冰吧,你看他跟你說話時的那副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當了一輩子的奴才呢。”
奴才這個詞是中原人經常用的,阿蠻曾經聽別人用過,他也知道那不是個好詞,用來形容烏蘭察布的確有些過了,好在麗麗久居極北冰原,不知道那詞是什麼意思,不然他非得開口罵阿蠻不可。
見麗麗要開口,阿蠻趕忙轉移話題道:“你趕快吃些東西吧,我看你都睡了一整天了,應該餓了吧?”
“餓倒是真有些餓了,”麗麗點了點頭,“阿蠻你過來,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
“什麼事?”
阿蠻隨口問道。
麗麗本來都已經捏起了一塊風乾的長角牛肉放進了嘴裡,聽到阿蠻的問話之後,她停下了咀嚼的動作,想了一想,纔開口說道:“晚上陪我走一趟。”
阿蠻心裡一動,不自主的就想到了早上烏蘭察布找自己聊天時說的內容,便坐到了麗麗的身邊,探著腦袋問道:“去哪?”
“去見二長老。”
麗麗說得斬釘截鐵,根本也不像在跟阿蠻商量的樣子。
時間一轉眼就入了夜。
最近極北冰原上的天氣現出了寒冬的模樣,那雪是下了停、停了下的,反正不管是白天還是半夜,這天空總是紅彤彤的,只不過白天亮一些,晚上黑一些。
麗麗在前,阿蠻在後,兩個人不緊不慢的走過一座座狄族蓬包,沿途偶有狄族人會從蓬包內探出腦袋,想要看看究竟是誰,都大晚上了還在外面晃盪,但他們也就只是多看了兩眼而已,待麗麗跟阿蠻走過之後就縮回了腦袋。
身上裹著帶兜帽的大袍子,這兩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做如此裝扮了,只是跟在麗麗後面的阿蠻一邊走路還一邊扭來扭去,嘴裡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個什麼東西。
他這是讓腰上的那一圈骷髏頭給硌的。
傍晚的時候,麗麗叫他晚上陪著去見二長老,阿蠻當然沒有回絕的道理,便答應了,可到了晚上臨出門的時候,那烏蘭察布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不但拿出了兩件大袍子,還跟變戲法似的取出了一套狄族人的衣服,不由分說的就給阿蠻套上了。
套上衣服以後當然還不算完,烏蘭察布非要讓阿蠻在腰上掛一圈的小骷髏頭,起先阿蠻是說什麼也不肯掛上那玩意,因爲那些東西一看就是用嬰兒顱骨做的,雖然阿蠻不知道什麼樣的嬰兒會有那麼小的腦袋,但他就是不肯掛。
後來還是麗麗給阿蠻解釋清楚了,狄族人崇尚勇武,掛骷髏頭這種習俗可能是源於很久以前,與外族交戰時割下對方的腦袋帶在身邊,以彰顯自己勇氣與實力的方式,不過到了現在,掛骷髏頭可就有了不一樣的兩種含義。
狄族薩滿們掛的骷髏頭,那的確是人頭,都是先用秘藥泡製,將那骷髏頭縮小到一定程度之後,再於其上打上許多的符咒所製成的法器,功能效用不一而足,總而言之,那不是一種裝飾。
不僅狄族薩滿們掛,狄族的成年男子也有在身上掛骷髏頭的,那些骷髏頭都是冰原上的一種野猴的腦袋。
冰原上面的野獸不計其數,但其中最有智慧,最難以對付的就要數這些猴子了,它們不但在森林中活動,遇到大雪連降的天氣時,甚至還會成羣結隊的走出森林,去偷狄族人的口糧,這倒也還算了,更可恨的是這些猴子生性兇殘,偷不到就搶,經常用石頭襲擊狄族人,然後再搶奪對方身上的東西,時間長了,以至於這些猴子見人就砸,根本也不問你身上有沒有帶它們能吃的。
所以,恨其入骨的狄族人經常在聚居地周圍設下陷阱,專門捕捉這些猴子,一旦捉到,就會當場活剝了猴皮,再曬乾了猴肉作食物,而那一顆顆猴子腦袋就成了裝飾之物。
既然不是人頭,那阿蠻將之往自己的腰上掛,就沒有什麼心理障礙了。
腦海裡回想著麗麗對自己說的這些話,阿蠻忽然覺得走在前面的麗麗慢了下來,他還沒來及開口問問怎麼了,就看有一隊約莫七八個的狄族戰士排成一排,正朝著自己這邊走過來。
心頭一緊,阿蠻下意識的就想摸出被裹在袍子下的黑麪鬼,可走在前面的麗麗早就轉過頭來,衝著阿蠻擺了擺頭,又使了個眼色,示意阿蠻不要衝動。
不要衝動?
阿蠻不知道麗麗這是在搞什麼鬼,按說她走在前面,應該比自己更先看到那一隊狄族戰士,可她爲什麼不躲不避,就這麼迎著對方走,現在人家都快到了自己的面前,想躲也躲不開了。
雖然明知道了現在,怨誰都已經沒有用處,但阿蠻就是止不住的胡思亂想,一晃神的功夫,那些一隊狄族戰士就已經從自己這兩人的身邊走了過去,那副模樣,就好像壓根沒看到自己似的。
“跟緊了。”
察覺到阿蠻有要問清楚的意思,麗麗心說現在我可沒功夫給你解釋,便拋下了三個字,堵住了阿蠻的嘴。
就這麼一路走著,期間兩個人又碰到了好幾隊狄族戰士,不過他們也都跟看不見自己一樣,一個個雙眼直視前方,任由自己跟麗麗走了過去而不聞不問,所以沒過多久,阿蠻跟麗麗就來到了一道木質圍欄跟前。
在狄族聚居地當中,所有的蓬包雖然不是緊緊挨在一起,但中間也沒有用什麼圍欄隔開,阿蠻看著面前那都快跟自己差不多多高的圍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跟我來吧。”
黑暗中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嚇了阿蠻一跳,他剛纔光顧著去看那圍欄了,全沒注意到在一邊的黑暗中還站著一個渾身黑衣的人,這時擡眼看去,阿蠻卻發現那人幾乎只有圍欄的一半高,而且身形相當的瘦小,——也難怪自己沒有注意到他了。
阿蠻驚訝,麗麗可不驚訝,她回頭看了阿蠻一眼,然後就跟著那瘦瘦小小、一身黑衣的狄族人走了。
一見如此情形,阿蠻可是還謹記著烏蘭察布不讓麗麗離開自己視線的囑託呢,便壓下了心中的好奇,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向前也沒走出多遠,麗麗跟阿蠻就在那狄族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圍欄的一處入口,這裡非常的偏僻,阿蠻猜測應該不是正門。
進入圍欄內部,阿蠻四下裡一瞧,入眼處雖然盡是些蓬包,但這裡的蓬包跟圍欄外的蓬包還真不是一個檔次的,儘管都是蓬包,可這裡的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引著麗麗和阿蠻進入了一座蓬包之後,那狄族人就撩起門簾退了出去,在他轉身出門的那一剎那,阿蠻接著蓬包內的火光看清楚了他的臉,——滿是傷疤,滿是陳年的傷疤。
一張臉上都滿是傷疤,那他的身上呢?
阿蠻的這個念頭纔剛剛冒出來,就聽到一陣和藹的笑聲從蓬包外面傳了進來,轉頭一瞧,一個十分富態的老者已經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