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炎不喜歡那個穩(wěn)坐在自己面前的燭老怪,或許說得再準確一些,他很不喜歡對方。
目中無人也就罷了,——居然對常先說什麼“你怎麼什麼人都往我這帶”,這不明白著扇自己的臉嗎,更爲甚者,他看百靈的那種眼神就叫自己噁心,說他一句爲老不尊都算是給他面子了,要不是顧忌著對方近乎逆天的實力以及許大的年紀,姜炎早就上去抽他倆大嘴巴了……
不過看那燭老怪,也就是燭九陰的樣子,跟尋常的老頭兒也沒多大區(qū)別,頂多就是精氣神好一些,要不是常先那麼傲氣的人都對他順頭順尾,姜炎真沒辦法將之與燭九陰扯上關(guān)係。
但是這一切都不打緊了,因爲在燭九陰的那一聲招呼過後,端著茶盤出來給衆(zhòng)人看茶的竟然是海螺。
海螺一身侍女的裝扮,她一會兒看看滿面怒容的燭九陰,一會兒又將目光掃向了呆立在旁邊的阿蠻等人,尤其是掠過姜炎臉上的時候,海螺還特意笑了一下。
茶,自然是沒有阿蠻他們的份的,畢竟那茶盤裡端著的只有兩杯茶,一杯是給燭九陰的,一杯卻是給常先的。
“燭老,”海螺低眉順眼地彎了彎身子,“是不是還要給另外三位客人上茶?”
淺飲一口濃茶的燭九陰瞇縫著雙眼,正在那回味著脣齒間無窮的茶香呢,聽到了海螺的提議,他將手中的茶杯往茶桌上一擱,說道:“不用了,能有個地兒給他們站著就不錯了,沒叫他們滾蛋,這可都還是看在你的份兒上……”
說著話,燭九陰就想用他那才放下茶杯的手去抓海螺的手。
“老東西!你到底使了什麼妖法!”
姜炎的這聲喊好似於場間衆(zhòng)人的心中平地炸起驚雷,那常先本來也是喝了一口茶的,這下可好,叫姜炎一嚇,那茶水“噗”地一下盡數(shù)噴了出來。
劈手奪過海螺手裡還兀自捧著的茶盤,姜炎一把將其摜在地上摔成了粉碎,又將海螺拉到了自己的身後,橫眉冷目地,姜炎就差拔劍砍人了。
一面擦著自己嘴角的水漬,常先一面站起身來,擋在了姜炎與燭九陰之間,“誤會誤會,姜炎你這孩子也真是,平時看起來挺機靈的,怎麼犯起渾來比阿蠻還厲害……”
阿蠻對於姜炎的反應(yīng)倒沒什麼意外之感,叫他頗感意外的是常先的反應(yīng),——怎麼平日裡總是臭著一張臉的常先對這燭九陰就是如此忌憚呢?
這還真有些好玩……
晃了晃腦袋,阿蠻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想這些東西,他伸手扯了一下身邊的百靈,示意她先去穩(wěn)一穩(wěn)姜炎的情緒,然後自己跨上前一步,與常先並立面對著燭九陰,阿蠻開口說道:“燭老前輩,我們敬您是前輩,可現(xiàn)在我不得不說一句,您這……”阿蠻看了看腳邊的茶盤碎片,“是不是太過分了?”
“那你要怎樣。”
燭九陰懶洋洋地瞥了阿蠻一眼,雙目中精光只一閃,就激得阿蠻出了一腦門的冷汗,兩片嘴脣煞白如紙,要不是阿蠻早有防備,提前催動起了體內(nèi)的戾氣,恐怕又要被對方一個眼神給打敗了。
“阿蠻,你可別跟著胡鬧!”
常先都快要給急死了,要說起那些隱匿於世間的上古遺存,就數(shù)這燭九陰的脾氣最是古怪,若非他謹守誓言,不肯離開章尾山半步,還不知道要在修道界掀起幾波腥風血雨,現(xiàn)在可好,眼看著這殺神就要被倆毛頭小子給刺激得發(fā)狂了……
早知道自己就不應(yīng)該替冷劍來走這一遭,如果燭九陰真的兇性大發(fā)而痛下殺手,自己還真是沒多大的把握攔住對方,那日後自己可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冷劍……
情勢一觸即發(fā),就連百靈都準備亮出兵器跟燭九陰拼個死活了,誰知海螺卻推開了正死死擋在她身前的姜炎,笑著說道:“行了行了,都別鬧了,剛剛是燭老在逗大家玩呢。”
不止是姜炎沒有搞明白這是個什麼狀況,大家都沒弄懂,尤其是常先,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胸口好悶,非常悶,有種被人耍了一通的感覺……
“我說丫頭,你怎麼找了這麼個愣小子,”燭九陰身體周圍的陰寒之氣瞬間散盡,他看看海螺,又看了看姜炎,連連搖頭,“脾氣又倔又愣,你怎麼看上他了?”
海螺沒想到燭九陰會把話說得這麼明白,當時自己跟他約好的可不是這樣……端起桌上的茶杯遞到了燭九陰的嘴邊,幾乎是將茶水灌進了燭九陰的嘴裡,“哎呀您老這是胡說什麼呢,喝茶喝茶,別廢話了……”
“這……”阿蠻將腦袋歪向了身邊的百靈,“這是怎麼個意思?什麼情況……”
百靈嘖了兩聲,她也有些形容不好眼前正在發(fā)生的一切,——怎麼了?那可是燭九陰啊,居然會被海螺這麼一個小丫頭強灌茶水?
“哎喲,”阿蠻忽然覺得胳膊上一疼,原來是百靈掐了自己一下,“你掐我做什麼?”
百靈卻沒有看阿蠻,她的目光看向了那邊已經(jīng)給燭九陰灌下了整整一杯茶,正站在那低頭含胸地不敢往自己這邊看的海螺,“我想看看可是在做夢。”
“那你怎麼不掐你自己?”
“掐自己會疼嘛。”
“……”
阿蠻無言以對。
“你們都隨著海螺去吧,我有話要對南阿蠻說。”
燭九陰在笑了一陣之後終於記起了正事,他揮揮手,攔住了常先到了嘴邊的話,“就我跟他,你們都去別的屋裡待著吧,叫海螺招呼你們。”
海螺輕輕一點頭,便當先轉(zhuǎn)過了屋內(nèi)的小門,繞至了旁的屋子。
常先隨後,他只是不住得嘆氣,也不知道他哪弄的那麼多煩惱。其次便是姜炎,他正有些話要去問海螺個清楚呢,當然沒心思繼續(xù)多留。最後是百靈,她本想拍拍阿蠻肩膀的,可手一伸出去,她就改變了主意,攥著阿蠻的胳膊,她深深地看了阿蠻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於是這間屋裡就剩下了端坐在木椅上的燭九陰,還有站在那,手足無措的阿蠻。
“沒茶了……”
燭九陰端起茶杯搖了兩下,又揭開了蓋子往裡一瞧,只有一片片互相鋪疊的茶葉,茶水還剩下幾滴,剩下的都在剛纔被灌進了肚子裡……
“這小丫頭,”燭九陰失笑了一下,“還真是有意思。”
“幾月之前的那陣暴風雪是我弄的。”
燭九陰放下了茶杯,他看著阿蠻,眼神叫人不太想與之對視。
阿蠻知道對方單獨留下了自己,肯定是有什麼要跟自己說的,這些只不過是個開頭而已,自己只消耐心聽著便可。
果然,燭九陰頓了一頓之後又開始說話了。
“我雖然立誓不會離開章尾山,但眼下天地大劫將至,我若再不做出些許努力,那生靈塗炭之日也就沒多遠了,所以破了誓言又何妨,形神俱滅也無所謂,總比縮著腦袋,結(jié)果最後做了城門池魚要強得多。”
“海螺的確是我攝來的,爲的就是今天能將你們引來此地,這一切都在計劃之內(nèi),你也不要有什麼怨言,誰叫你肩膀上的擔子最重呢。”
天地大劫,又是天地大劫……
阿蠻心說那飛葉道人在見到了自己之後,就反覆跟自己唸叨著什麼天地大劫,好像那真的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樣,不過自己已經(jīng)出來闖蕩了這麼久,壓根就沒看到天地大劫即將到來的徵兆,於是阿蠻漸漸地就快要忘了這茬子事。
直到燭九陰今日再度跟自己提起,阿蠻才記起來,那時候飛葉道人好像還說了,自己是靈胎之體,註定是爲應(yīng)劫之人。
“沒錯,你就是應(yīng)劫之人。”
燭九陰好像能洞穿阿蠻的心思,方纔阿蠻只是在心裡閃了一下念頭,就被燭九陰給捕捉到了。
“不過這劫數(shù)是什麼,又會怎樣應(yīng)在你的身上,這些都沒人知道,誰叫那枚‘字甲’讓謝蟠得了去,他又將之藏得隱秘之極,旁人當然無從得知‘字甲’上的內(nèi)容。”
“阿蠻,你可知道你是誰。”
我是誰?
阿蠻心想自己不是就是自己嘛,不然還能是誰,怎麼這燭九陰七拐八繞地跟自己扯了這麼一大段讓自己不明所以的東西之後,又來問自己一個這樣的問題。
“我是誰?”阿蠻面露疑惑之色,“前輩,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就對了,”燭九陰的目光忽然深遠起來,“你要是明白那才真是見了鬼了,我在章尾山看了千萬的海浪,也沒有參悟出這問題的答案,那人竟然還叫我問你,你一個年紀小小的少年又怎麼會明白……”
“看海浪?”
阿蠻漸漸有些捕捉不到燭九陰說話的重點了。
“章尾山四周原本有許多的礁石,現(xiàn)在都快讓海浪給拍沒了,於是我就想,既然早晚都會讓海浪給拍成碎塊,那不如一開始就沒有這些礁石了,正如這即將到來的天地大劫,咱們都是滔天巨浪前的礁石,只不過有的塊頭大,有的塊頭小,但終究逃不出既定的命運,——被拍碎。”
燭九陰原本灼灼的目光在說完話後黯淡了下來,他也就真跟一位垂暮老者似的,縮在了木椅當中。
“礁石……拍碎……”阿蠻忽的想起了自己在被玄武馱著,即將抵達章尾山時所看到的景象,“可那些飛濺起來的浪花,還是挺好看的……”
“挺好看的?”燭九陰反覆唸叨了兩遍之後,心頭豁然開朗,他看著阿蠻,驀地不住聲大笑起來,“的確是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