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誰?
趙一平心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便是想知道對方的身份,他已經在這裡掃了一年的地,來來往往不管是經常露面的還是深居簡出的,他都有些印象,可眼前這人雖然掛著青城特有的玉佩,自己卻從來沒有見過。
“你師父是誰?”
那黑衣人見趙一平半晌沒有說話,便又問了他一遍。
“啊……師父,”趙一平張了張嘴,“我沒有師父……”
“沒有師父?”
黑衣人的眉頭皺了一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聽到對方接連兩遍問自己這個問題,趙一平心中一凜:難道他知道了自己跟謝青婉的事?不應該啊,這人怎麼會知道謝青婉私傳功法給自己……
一絲慌亂涌上心頭,趙一平正準備胡亂編些謊話瞞騙對方,可一擡頭,眼前又哪還有半個人影。
“人呢?”趙一平四處看了一圈,“難不成是我發昏了?”
不遠處的一根樹杈上,一隻畫眉伸嘴捋了捋翅膀上的羽毛,又眨了眨靈動的雙眼,然後一拍翅膀,撲棱棱飛上了天際,漸漸的,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中午的時候。
趙一平吃過了午飯,一個人慢悠悠的往自己的住處晃著,他現在是閒下來了,想到的就是自己晚上該怎麼面對謝青婉,而早上碰到的那個怪里怪氣的黑衣人,已經讓他給拋到了腦後。
一路向回走著,因爲想著心思的關係,所以感覺上沒走幾步他就已經到了,一推房門,卻發現自己的屋裡正站著個人,——是自己早上碰到的。
青城內城裡向來沒有外人進入,再加上趙一平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房門便經常不鎖,但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人這麼突兀的出現在自己的房中,不由得怔在了門口。
“從此以後,”那黑衣人低頭看著趙一平,“你就做我的徒弟罷。”
趙一平張著嘴,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接下來的時間裡,那黑衣人向趙一平講述了自己的身份,他是青城中所謂黑衣人的一個頭領,常年在城外某處執行看守任務,昨晚回城述職,本來打算今天一大早就走的,可偏偏碰上了當時拄著掃帚站著睡著的趙一平。
他一眼便看出這少年資質上佳,更爲難得的是當時趙一平不知怎的,竟好像要融在那一片天地間似的,此種情景難以言喻,所以這黑衣人才動了收其爲徒的念頭。
當時他所想的是,這麼一個資質不俗的少年卻在做著掃地的活計,估計他的師父也是聲名不顯,自己雖然在城中沒多少威望,但要過來一個掃地小童還是不成問題的,這纔會問趙一平他的師父是誰。
沒想到趙一平卻說自己沒師父,而且事後他去問了些人,得到的答覆都是一樣:那趙一平只是個從外地逃荒入城來的,得了一位長老憐憫,才讓他進城幹些雜活,不至於餓死街頭。
聽到此處,黑衣人冷哼數聲,那些個人根本就沒有識才之能,叫他們來胡亂辨認,險些放過了這麼一根好苗子。
所以時間尚未到正午,黑衣人就已經來到了趙一平的小屋裡等他,這一等便是許久,直到那趙一平推門而入,傻乎乎的戳在那,目不轉睛的看著黑衣人。
“說來也真巧,”黑衣人笑呵呵的坐在椅子上,“爲師也姓趙,單名一個威字,日後若再有人說些什麼閒話,自可以報出爲師的名號去。”
這叫做趙威的黑衣人並不是隨便說說,他也就是稍稍打聽了一下趙一平的身世,聽到耳中的便是那些人關於趙一平的閒言碎語,說他這孩子很是自閉,而且木訥呆板,真不知道留他在城中有什麼用。
“是,師父。”
趙一平束手立在一旁,他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你現在先收拾收拾罷,待會兒我過來接你。”
趙威對著趙一平點了點頭,很滿意他這副恭謹的態度。
“接……接我?”趙一平不明白自己這位新師父是什麼意思,“接我去哪?”
“當然是隨爲師走了。”
趙威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又短又硬的鬍鬚,還在爲自己收了一個有前途的徒弟而高興。
趙一平默然,不知怎的,他忽然很想離開這個地方,遠遠的離開,直到有一天自己修爲有所成,能夠出人頭地之後,那時再故地重遊……
於是他就輕輕的點了頭。
獨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小屋裡,趙一平從未覺得這間小屋如此空蕩,寬敞的讓自己胸口憋悶,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兩眼跳過窗框,趙一平看著那一片片隨風輕擺的樹葉,腦海中想的卻是滿地銀霜般的月光下,一個頭上扎著兩個小小沖天辮兒的丫頭,漸漸跑遠的背影……
當晚,謝青婉自然是等不到趙一平了,因爲他已經隨著趙威離了青城,遠走極北冰原上的冰晶谷中,開始了所謂修道……
“成,我等你……”
當時這四個字從謝青婉的嘴中說出來的時候,她還以爲晚上便可以見到趙一平,結果沒想到這麼一等就是十年……
十年之後。
已經出落得如花似玉的謝青婉身邊當然不乏追求者,她不僅生的漂亮,而且身份尊貴,再加上修爲遠勝於周遭的同齡人,所以心高氣傲,根本看不上那些個滿臉諂媚者。
這十年間發生了許多的事情,可總有一個看上去頗爲木訥的身影紮在她的腦海裡,叫她想要再見他一面。
有一天吧,謝青婉聽幾個青城同門女弟子在閒談,女孩子之間能說些什麼,無非就是說前些日子城裡來了個好生俊俏的師兄,不但模樣好,本領更是好,連城主都給驚動了。
謝青婉聞言之後無動於衷,長的好看的她見過太多了,本事大的也見過不少,可什麼人能夠叫城主都驚動了,估計是這些丫頭瞎嚼舌頭,胡扯一氣。
這個說:“哎,你們別不信,那位師兄啊,他可是了不得呢,纔剛到二十歲的年紀便已經修到了煉氣化神的境界。”
那個說:“怎麼著,姐姐,你連人家的年紀都打聽到了,是不是動了心啊?”
“哎呀,叫你胡說,叫你胡說……”
謝青婉聽這些人說得越來越離譜,當下就準備離開此地,回自己的小屋中去修行一番,可才邁開了兩步不到,就聽到身後有個聲音說道:
“你們呀,光知道人家的年紀有什麼用,我告訴你們,本姑娘可是打聽到了那師兄的名字哦……”
“叫什麼叫什麼?”
“你倒是快說呀!”
這些姑娘七嘴八舌一陣吵嚷,竟引動了謝青婉心中的好奇,她倒是也很想知道那位被傳得很是不俗的師兄到底叫個什麼名字。
“他呀,叫做趙一平。”
那打聽到了這條消息的女弟子一陣眉飛色舞,神情之間很是得意。
“趙一平……”
這三個字就好像是個線頭,輕輕一拉,便扯出了許多的回憶,一下子從胸口蔓延上來,差點兒帶出了幾串眼淚。
現在的趙一平可當真與往日不同了,那時候的他只是個掃地小童,身世卑微,從來也沒有人用正眼去看過他,但是現在,與從前相比,可真是雲泥之別了。
因爲他修行精進極快,在前不久更是一舉突破到了煉氣化神境,青城雖然貴爲修道第一大派,但出了這麼個人才,那也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情。
所以他纔回來了。
舊地重遊又分爲兩種情況,雖談不上衣錦還鄉,但他現在的確是揚眉吐氣了,便也不見了往日的那種低眉順眼、怯懦呆板的樣子,而是談笑風生、舉止自若。
直到視線盡頭的青石路上,走來了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趙一平才一見到她,目光就爲之所奪,兩耳中也再聽不到周圍人的所說所講,似乎就在那個瞬間,世上便只有他二人了。
看到謝青婉款款走來,原本圍在趙一平周圍的人羣也慢慢散出了一條道路,他們知道謝青婉的身份,卻不知道她這麼徑直走過來是要做什麼。
千言萬語堵在了趙一平的胸口,他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因爲他看到了謝青婉的臉色,那是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走到趙一平的面前,謝青婉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便錯身走開了。
趙一平怔在原地,他本以爲謝青婉會過來一巴掌扇到自己的臉上,最不濟也得罵自己兩句,可他沒想到對方分明是認出了自己,卻好像不認識自己的樣子,就這麼淡淡然的走開了。
周圍的人羣鴉雀無聲,他們雖然不知道這兩人當中有什麼淵源,但很肯定的是,謝青婉在生趙一平的氣,而且氣的不輕。
到了晚上,青城中本是要爲趙一平安排住處,可他卻回絕了,因爲在白天的時候,他路過自己曾經居住的那間小屋,發現門依然沒有上鎖,便推了開來,一進門,發現這裡的擺設和十年前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落了不少的灰塵。
這裡十分偏僻,平常根本不會有人過來,趙一平心說,估計青城的那些人根本就忘了在這裡還有一間小屋吧,不然怎麼會十年擺設不變呢。
於是他便將這小屋打掃了一番,雖然不能說是煥然一新,但勉強是能夠居住了。
月上枝頭。
他躺在十年前躺著的牀榻上,目光也正如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跳過了窗框望著窗外,只是這一次卻沒有隨風而動的樹葉,有的只是清冷的月光。
心中一動,這十年間在自己腦海中已經有些模糊的,那在月光下奔跑著的背影,此時此刻竟然愈漸清晰起來,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在昨天一樣。
“成,我等你……”
趙一平輕輕將這四個字唸叨一遍,然後站起身,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