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全部陪葬
山月胸腔中,莫名生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感受。
這人跡罕至的南府,這薛家人都不願搬來的南府.
便是這南府並非什麼香餑餑,但若不是如今的薛梟位高權重,只怕捏著林氏刺殺的把柄,以脅迫薛長豐和祝氏那對公婆,也沒什麼用處!
且不說這南府,便是薛家的一瓦一磚,都要不回來!
山月指尖發涼,伸展手掌,發覺指頭有些不自覺地發顫。
山月掩飾低頭,再啜一口普陀白茶。
茶涼了,喝起來有些澀口。
她不擅長安慰別人。
這茶,就像擠在喉頭的話,一樣澀嘴。
薛梟背身而立,弓著背,雙手撐在木案之上,腰展肩寬,肩胛骨微微起伏,輕得像羽毛被風吹亂。
他情緒很有些不好,成年之後,他很少很少將曾經的記憶宣之於口。
因爲沒用,也沒意義。
“你——”
“我——”
二人同時開口。
山月微微垂眸,下頜輕點衣襟,做了個“請”的手勢。
薛梟緩而擡身,緩緩擡頭,眸光直視門楣,擡眸之間竟現鷹視狼顧之相:“你無需安慰我——當年我不過十八歲,還未站穩腳跟,就率先揭了薛懷瑾的惡罪,叫他褫奪了官位,流到北疆徒刑十八載。”
“解決掉薛懷瑾後,薛家再無可阻之人,我著手下查,便查出祖父初次顯露偏癱端倪時,是在薛長豐意欲求娶鎮江府鄉紳祝其明之女,祝映龕?!?
幾乎於一瞬之間,薛梟身上的風霜悲慼之感被洗刷乾淨,轉過身來,後背靠朱柱,雙手抱胸,語聲沉穩:“祖父堅決反對?!?
“並非因祝氏與薛家門不當戶不對,實因當時薛長豐剛剛守滿一年的齊衰喪妻之孝,守孝期剛滿,丈夫便請求再娶,雖無人可指摘一二,但話說出去未免也有些涼薄?!?
薛梟聲音很低:“我後來找到祖父身邊長久侍奉的老叟探尋到,祖父當時對薛長豐說了一句‘你既不若你長兄勤懇,又不若你幼弟明慧,唯一可取處爲敦實平厚,切不要因爲一個女人,讓自己唯一的優勢都沒了’?!?
山月頷首:“確是很中肯,但,太保大人絕不會有忤逆父親的勇氣?!?
薛梟點頭:“他確實沒這個膽子,被拒絕後,當下便不再提求娶一事。但半個月之後,祖父因下肢無力,特報請太醫院宣召院正問診,院正竭盡全力,百種藥石入方亦無濟於事,百日之後,祖父徹底偏癱並時常陷入昏睡,也就在這時,由薛懷瑾出面,爲薛長豐定下了鎮江府祝氏的婚約,不過半年,祝氏順利入府,薛長豐官入東宮,成爲太子常伴儉事,一時間薛家風頭無兩?!?
山月蹙眉:“當今聖上,並非太子即位?”
薛梟搖頭:“不是,先太子爲正宮所生,論序齒爲皇九子,當今天子爲皇四子,封號爲慶,當今太后乃承德朝貴嬪?!?
事涉皇家秘辛。
山月直覺此事並不簡單。
薛長豐其人,哪裡值得“青鳳”費盡心機安插一個祝氏這樣高深的角色?!
唯一有價值的,只有他東宮的背景!
“先太子”山月思索用詞:“是怎麼亡故的?生病?意外?負罪?還是.語焉不詳?”
薛梟看山月的眼神,閃過一絲欣賞與驚詫:“薛長豐其人,資質平庸,堪堪登科後默默無聞,唯有一項堪稱精通——講經,講道經,講起來深入淺出、娓娓道來,十分生動?!?
“先太子年紀輕,受生母孝賢順恭皇后的教誨,也愛聽經,一個在翰林院纂史,一個在萬書堂習字,偏生湊了緣,薛長豐又有敦厚中庸之美名,便被先帝指進了東宮。”
“承德三十年,在薛長豐入東宮第三年時,先太子喘疾突發,於隆春病逝,享年十七歲?!?
“承德三十二年,先帝病逝,皇四子慶王登基爲帝,便爲如今的聖人?!?
薛梟話音落地。
期間千絲萬縷,交錯複雜。
山月看向薛梟,張了張嘴,卻不敢開口:這一整件事中,皇四子慶王是最後的受益者,如果當今聖人是“青鳳”的後盾,那麼她的目標、她與身爲聖人血滴子的薛梟之間的結盟,將在頃刻之間傾覆殆盡!
薛梟一眼便看穿山月的遲疑,低聲道:“聖人與‘青鳳’沒有關係,甚至頗受江南官場之苦?!?
山月呼出一口氣。
薛梟再次開口:“我告知你此事的用意,只是佐證我的懷疑——”
“我懷疑祝氏與你一樣,是‘青鳳’特意選擇出嫁入薛家的棋子,目的是利用薛長豐東宮之臣的身份,達成一些目的——比如,先太子的死。”
薛梟再道:“我順著猜測往下查,才知祝氏與薛長豐很有些淵源——薛長豐十二歲之際,跟隨長輩回鄉叩拜先祖,其間在山上迷路被毒蛇咬中,就是一位姓祝的姑娘救了他,此事在薛家老奴之中人盡皆知,後來薛長豐在我母親身死一年後求娶祝家女子,薛家諸人並不意外?!?
“也就是說,如今的祝夫人便是當初救下薛長豐的女子?!?
“若此乃‘青鳳’之佈局,那當從薛長豐十二歲便算起,算到薛長豐講經的本事,算到先太子聽經的喜好.若這些都能一一算清,那江南官場當真是人才濟濟、先知先“
薛梟向下查,越查越覺處處皆是明棋,他找不到任何一絲破綻,似是自嘲地搖頭,剛想再開口,卻見面前的女子猛地擡起頭來,聲量拔高:“等等!”
“等等!”
山月撐起身來,目光灼灼:“他們沒有算,他們算不到!”
“他們向來只是順水推舟,順其自然而爲之!——這樣,你自然抓不到任何把柄!”
“在那個時候,他們需要一個聽從擺佈、可進出東宮、接觸太子的人——不是薛長豐找上了‘青鳳’,而是‘青鳳’在薛長豐身邊佈下棋子!”
“那顆棋子就是如今的祝夫人!”
“祝家女救人是真的,薛長豐被救也是真的!”
“但,此祝家女,並非彼祝家女!”
她與薛梟,就像一個太極圖!
她知陰卦,薛梟知陽卦,互相信息來源不同,內容自然也不同!
但一旦他們信息互通,陰陽兩卦匹配契合,便可道法自然、天地週轉!
山月將良二奶奶的話盡數告知薛梟:“.祝夫人對本該熟悉的家鄉一無所知,她是假貨!是‘青鳳’特意給薛長豐下的美人蠱!”
真正的美人計,絕非什麼纖腰瘦臀、傾國傾城。
而是小時的月光,捧著一碗溫茶,柔聲問你“累不累”!
山月猜測:“薛長豐絕不知道‘青鳳’的存在!如若知道,祝氏便沒有存在的必要!”
山月來回踱步,思緒萬千,在亂麻之中抽絲剝繭:“.或許是‘青鳳’以爲並沒有必要,或許是看不上他,或許是其他的原因——”
“薛家一定有‘青鳳’的人.在祝氏進門之前,就一定有人被蠶食!”山月眸光閃動,早已陷入極度的思考中:“也正是這個人,用對付你同樣的手段給你祖父下了藥,才能讓祝氏順利進門!這個人是誰會是誰?”
“薛懷瑾。”
薛梟適時出聲。
山月如夢初醒:“對對!必定是他!你拿住他的那樁惡罪,便也是他在爲‘青鳳’穿針引線!”
薛梟補充:“薛懷瑾身處高位,不便與先太子接觸,便只能推出更加合適的弟弟,但偏生我這個父親個性怯懦平庸,如與他說明‘青鳳’的存在、此舉的目的,反而可能無端壞事,甚至引起旁人警覺——還不如引入祝氏,美人言,字字引人歧途,最後在薛長豐還未意識到發生什麼時,早已將目的達成!”
“對!”山月站定,目光如炬看向薛梟:“不管怎樣,你爹絕不知,當初救他的、心心念念想要求娶的祝家女,芯子早被換了內瓤!”
山月右手握拳,猛地敲打左手的掌心:“這就是擊敗祝氏的關竅!”
“咱們可以不驚動‘青鳳’,直接擊殺祝氏、取代祝氏!”
山月攥拳在身側,直視薛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咱們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只能率先解決祝氏,我有天然優勢,可替補成她在‘青鳳’中的位置,我不知她的上家是誰,但你務必相信我的能力——”
“靖安大長公主?!?
薛梟緊隨其後開口:“她的上家是靖安大長公主,年前,她被我逼到絕路時,第一時間求助的是靖安大長公主府?!?
山月愣在原地。
竟有種天上掉下大餡餅的荒謬感!
薛梟以爲山月是因敵營太過龐大而滯愣。
他微微擡起下頜,低聲開口,不算熟練地爲全新上任的夫人激勵打氣:“我自是相信你的能力,如同我剛剛所說,被派來對付我的必定是最厲害的人和物——”
“也請夫人,務必相信我薛其書的本事?!?
“什麼權貴宗族,什麼公主皇室,都要血債血償,爲我的母親和祖父,陪葬!”
薛梟以爲此話可給山月安慰,篤定擡頭,卻見夫人面頰處升起兩番火紅的酡紅。
“靖安.大長公主”
山月後槽牙咬緊,竟在咬牙切齒中笑出聲來:“靖安大長公主!”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山月笑了三聲後,垂眸再擡頭,向薛梟低低斂眉,福一個大禮:“賀山月在此,謝您迎娶之大恩!”
胖胖的一章呢。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一隻沒有味覺,一隻沒有聽覺,真奇怪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