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勝星 原創(chuàng)作品
很久以前一直就想寫一些關於林家老屋的回憶文字。我是湯家人,卻要寫林家老屋,源自我是在林家老屋出生的。自我有記憶開始,就知道林家大概有兩棟老屋,我今天寫的是最大的一棟,另一棟較小,今年才賣給異姓,據(jù)說拆掉了。
林家老屋是解放前的老房子,建於何時不大清楚,屋子特別大,基本上全村人都住在裡面。(當然,後面人口越來越多,新房不斷建設起來。)林家老屋位於林家村主要地理位置上,呈南北走向。老屋是純木質結構的老房子,青磚外牆,土瓦,進門有石質門檻,青石門楣,林家老屋外無斗拱飛檐,內無雕樑畫棟,是一座很平凡的古建築。整棟老屋呈長方形,裡面有多少房間已記不清了,但具體方位,房間位置,當時住著什麼人家,我還記得一清二楚。
我1970年在林家老屋出生,1974年我家造了新房,但整個兒童和少年時期基本上都是在林家老屋度過,因此印象特別深刻。我沒有魯迅先生寫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的文采,只能回憶一些兒時的樂趣和林家老屋的滄桑。
自湯家方向飛奔到林家老屋,首先一般是從1號小門進屋,穿過一個長長的走道,右邊是一排牛欄屋,大概有七八間,每間都關著一頭牛,有黃牛有水牛,牛是那個年代農(nóng)村人的主要財產(chǎn)之一,種田完全靠牛犁地。牛欄屋西面還是牛欄屋,那裡是不住人的。但那時卻是我們孩童的樂園----弄一根細細的竹篾,圍成圈,再用一根竹竿綁著,伸到牛欄屋角落裡,隨便轉一下,篾圈就蒙滿了蜘蛛網(wǎng)。雖然有時也會踩了滿滿一腳牛屎。拿著這個武器,到太陽底下瘋跑,就能黏住不少蜻蜓,仔細把蜻蜓從網(wǎng)上解下來,撕碎,這是喂螞蟻的極好食材。牆角、門縫到處都有螞蟻的身影,這時一羣孩子趴在地上,將蜻蜓餵給螞蟻,看螞蟻合力擡戰(zhàn)利品。嘴裡一邊唱道:“螞蟻哩槓喪,藠籽哩打鼓,蚯蚓吹簫,蚍蜉吃吃…”這便有無窮的樂趣!
走道的盡頭往左就到了程開發(fā)家,那裡住著我爺爺奶奶,我爺爺爲什麼姓程,是因爲我親爺爺死得早,程開發(fā)是招親過來的後來的爺爺,這樣寫有點複雜,但大家也許明白。我爺爺奶奶住在林家老屋第一家,這就是我對林家老屋印象深刻的主要原因。我想我們全家小時候應該都住在林家老屋,只是後來家裡人口多了,住不下,我父母才造了新屋,應該是1974年搬離林家老屋的。我爺爺奶奶家是我們兒時的樂園----當然,林家老屋都是。我小時候經(jīng)常在爺爺奶奶家吃飯,家裡有什麼東西要給爺爺奶奶送去,一般也是我去送。爺爺奶奶對我們兄弟4個都很好,每年過年都要給四個孫子每人5毛錢壓歲錢----那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1982年林家老屋拆掉後,爺爺奶奶就住到我們一起來了,一直到1985年後爺爺奶奶相繼去世。
緊靠爺爺奶奶家的是林援朝家廚房和佔族懷家。林家老屋爲什麼住著不姓林的,後面還有鍾半斤家、龍水家,是因爲那年代國民平均壽命短,男人都命不長,就像小說裡寫的,偶感風寒就一命嗚呼,於是出現(xiàn)不少外地招親來的外姓人。但我家姓湯,爲什麼也住到林家老屋去了,我實在是不得而知。佔族懷家兒子佔清水和佔湖水都是一起長大的。林援朝家廚房裡好像有兩家人家的鍋臺,一人一邊。林援朝家廚房和佔族懷家裡之間有個天井,這天井不算很大,是整個林家老屋五個天井最小的一個,足見林家老屋的規(guī)模宏大了。
從我爺爺奶奶家穿過一條長長的過道,就到了整個老屋的正中央。過道是整個老屋的主要通道,狹長逼仄,中間有一個木頭門檻,但沒有門。過道里有穿堂風,非常涼爽。每年夏天的中午,我爺爺就打個赤膊,手裡拿一把蒲扇,坐在過道木頭門檻上打盹。我們這些小屁孩是不睡午覺的,往往是在林家老屋裡跑來跑去,穿過過道時不免會打攪了爺爺?shù)拿缐簟5竭_老屋正中央前,過道邊上還有一間廂房,住著黑仔的母親,其時大家都叫她林媽媽的。老屋的正中住著林援朝全家,包括其弟鍾半斤,其父母鐘木良,爲什麼姓鍾,前面說過,都是招親過來的。再往南邊,是龍水一家和牛仔一家,他們兩家子女多,房間多,人多事雜,發(fā)生在這裡的故事一定不少。
林家老屋承載了全村幾代人的青春和夢想。小時候有人結婚是我們這些孩子最高興的事,我親身經(jīng)歷了鍾半斤、林金仔、林夢斤在林家老屋結婚時的場景。能吃飽飯、有肉吃是當時參加婚禮最大的收穫,其次是鬧洞房,雖然也不知道鬧洞房到底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跟著大一點的孩子一起鬧,無非是多討幾顆糖吃,多討一根菸抽----小孩是不抽菸的,可以藏在口袋裡帶回去。
冬日的農(nóng)村漫長且無聊,在沒有電視、電腦、手機的年代,休閒娛樂項目極少。唯一能把大家聚在一起的就是“講古”。吃完夜飯,男女老少都聚在林家老屋,聽請來的瞎子講古。靠桌邊支一面鼓,瞎子先慢條斯理地敲半個小時,我們小孩是等不耐煩的,往往會問爲什麼還不開講?現(xiàn)在想來是在邊營造氛圍邊等人到齊。瞎子講的大多是三國演義或水滸傳等章回,還有三言二拍裡的故事,都是一些情節(jié)曲折離奇、扣人心絃的故事,否則聽的人昏昏欲睡,是會陸陸續(xù)續(xù)走散的。對我們小孩來說,聽瞎子講古不在乎聽了什麼,也聽不懂,無非是搬一條長凳或提一個火爐,幫大人們佔佔位子,再弄一點零食,互相嬉戲打鬧罷了。
林家老屋前後左右有很多樹,大部分是棗樹。我爺爺家門前就有一顆大棗樹,是我們家的。每年盛夏,打棗子是件既快樂又痛苦的差事,樂的是能爬樹,能打棗,苦的是棗子落下來滿地都是,坎下面是黑仔家的菜園,要到處鑽,爭取把地上的每一顆棗子都撿起來。吃完新鮮棗,餘下的要煮熟、曬乾,留著過年時裝在果殼盤裡招待客人,有的人家裡能一直吃到來年清明節(jié)。
林家老屋外面西北角不遠處,有一口水井,全村人都吃這口井裡的水。小時候我們兄弟經(jīng)常要一起到井裡擡水吃,我能擡動水時,我家已經(jīng)不再住林家老屋了。水井在一個小山包山腳下,井水清澈明亮,是正宗山泉水,這口井養(yǎng)活了全村老少。
林家老屋是解放前大戶地主家的豪宅,土改時分給普通農(nóng)家居住,我沒能見證林家老屋的輝煌與榮耀。1982年林家老屋被拆了,我那時正上初中,拆房時不在家,也沒有見證林家老屋的衰敗與滅亡。從我在林家老屋出生到林家老屋被拆,只有短短12年。
現(xiàn)在回到林家老屋舊址,已經(jīng)全然找不到林家老屋的蹤影了。在原址上陸續(xù)蓋起了一些民房,村中道路也有變化,因多年來我一直在外地謀生,即使回到老家,也很少再去林家老屋前後看看,留下來的永遠只是綿綿不絕的情感和斷斷續(xù)續(xù)殘存的記憶,塵封在歲月的長河中!
啊,林家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