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勝星 原創作品
從生產隊搞集體到分田到戶搞單幹,從交公糧到免除農業稅再到領取種糧補貼,歷史上的幾次大飛躍,中國農民一步步實現了歷史性的變革。如今,億萬農民在脫貧攻堅戰中取得了重大突破,成爲了中國人民集體奔小康的主體。
小時候交公糧的經歷仍歷歷在目。我們那裡是1982年開始分田到戶的,那年上半年就已經丈量好了田地,分配到了各家各戶,一季稻由分田戶各家收割,但糧食必須歸入生產隊的倉庫,二季稻由分田戶各家栽種,收成歸自己,雙搶是分田到戶的開始。那一年下半年,我們就可以吃飽飯了。
1982年以前,交公糧是由生產隊負責的。那以後,交公糧就由各家各戶自己完成。1983年暑假的一天,豐收的喜悅洋溢在全家人的臉上,這一天我要和父親去交公糧了。一大早,父親把稱好的糧食裝進麻袋和蛇皮袋,再一包包裝在大板車上,用繩子捆牢綁緊。喝下兩碗稀粥後,我們就出發了。從家裡到交公糧的公社糧庫有八華里的路程,那時沒有水泥路,先走約兩裡的濘泥的土路,翻過一座山包走到蔡家,再走約六裡的沙土機耕路到公社。父親在前面拉板車,我跟在後面推車。父親斜著身子彎腰拉車前行,板車牽繩深深的陷進他的肩膀,汗珠從他的額頭一滴滴滾落,我在後面使勁推車,雖小小年紀,也能幫上一些忙,只是上坡的時候吃力一些。
好不容易到了糧庫,那裡已經有不少人了,從全公社各個大隊生產隊趕來的交公糧的人將糧庫大院擠得滿滿當當。大板車、獨輪車、拖拉機無序擺放,卸下來的裝滿糧谷的麻袋、蛇皮袋堆得到處都是。農民伯伯們正坐在樹蔭下拿草帽扇風,有的坐在麻袋上聊天。糧庫收公糧的工作人員在磅秤前稱重過磅,手裡拿一個本子記賬。稱好的麻袋要各家自己用肩膀扛起來坨進去,爬上高高的谷堆,解開袋口,糧谷就從麻袋裡傾瀉而出…
也不知等了多久,終於輪到我們了。站在“驗級員”面前,父親把一袋袋的糧食搬到磅秤上,然後謙卑地站在一邊,等待“驗級員”的驗收,如同等待一場判決。驗級員手拿一根帶有溝槽的鐵叉,他用力將鐵叉刺進裝有糧食的麻袋,然後抽出,鐵叉的溝槽中就帶出一些穀粒。他把幾顆穀粒放進口中咬一咬。這個時侯,我們會目不轉睛地盯著驗級員,盯著他的手,盯著他那張麻木的臉,他任何一點面部表情的變化,都足以使我們怦然心動;他口中吐出的任何一個字,都有可能決定我們這次交送公糧的命運。
如果他說,溼了,那可就麻煩了,要全部運回家去,重新翻曬,合格後再運來。有的人路途遙遠,只好找到公社所在地的金盤嶺初中校園,那裡有一塊水泥地籃球場,和學校說好話,借來曬一曬穀子。但一天是完不成這些的,得第二天弄好後再送去糧站,這樣還要找一個親戚朋友家過夜,真是折騰啊。
我們誠惶誠恐地等待著一個不可預知的結論。直到驗級員口中懶懶地吐出兩個字“好了”,我們才如釋重負,知道已經通過了驗收,我們的公糧合格了。過磅員將糧食稱過,父親再把一袋袋的糧食,通過一條長長的橋板,倒進糧倉裡,看著金燦燦的糧食嘩嘩地淌出,融入更大的糧堆裡,總算真正完成了交公糧的任務了。
出了倉門,父親從過磅員手中接過收據,過磅員順手一指:“到那邊去支錢。”於是,懷著一份輕鬆、喜悅而激動的心情,順著過磅員手指的方向,來到一個窗口,從那兒支取交公糧所得的錢。交公糧國家只給象徵性的一點錢,只有賣議價糧才能得到市場價的價錢。但那是第一次逃脫了體制的束縛,真正有了屬於自己的可以自由支配的錢。
走出糧庫大院,我們來到馬路對面的金盤嶺公社供銷社飲食服務點,父親花兩毛錢給我買了一碗清湯(北方叫餛飩)。當時那可是珍饈美味啊!狼吞虎嚥吃下一碗清湯,所有的疲憊立即煙消雲散,覺得一切辛苦勞作都是值得的。
2006年,國家全部免除農業稅,宣告了2300多年的“皇糧國稅”時代的結束。國家花錢買糧儲備,農民不必一定要把糧食上交國家,糧食可以自由地儲存、買賣。交公糧的時代,已成爲一種記憶,一種懷想。在記憶和懷想中,回味和咀嚼那個時代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