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勝星 原創作品
我一向不知道中藥有叫梅花藤這一味的，也不知道梅花藤有通絡等功效的。直到那一天遇到賣梅花藤的方臉平頭。
時間已然是初秋的下午，南方的天氣還是有點燥熱。街上行人不多，似乎都在匆匆趕路，騎著自行車的人們也是低頭附身拼命踩著腳踏板一路往前衝。路邊行道樹上的知了還在努力的嘶鳴，清潔工用大掃把掃起的灰塵隨風飄揚。
就在一條不很熱鬧的街邊，人行道上，一箇中年男子在地上鋪上塑料布，擺上一些中草藥，開始折騰起來。這是很典型的中國式江湖藝人的經營方式，等我湊過去看熱鬧時，已經有約摸十來個人圍成了一個圈，懶懶散散的看著賣藝人表演。
我不知道怎麼給這個男人定位，說是賣藝人，他卻好像是賣藥的，說是賣藥的，他卻開始在那裡表演硬氣功。這人估計四十來歲，方臉平頭，頭髮根根豎起，猶如鋼針，上脣留一排又黑又密的短鬚，身上一塊一塊都是肌肉，即使是初秋，仍然打個赤膊，那也許是方便表演武功吧。爲了描述的需要，我們就叫他方臉平頭。
方臉平頭似乎也不是賣藥的，這就更讓人難以捉摸。但他的攤子上的的確確擺著藥——梅花藤。很少有人知道這叫什麼，但經他介紹，再加上梅花似的圖案，理解起來並不難。一小堆已經切成片狀的梅花藤堆在那裡，旁邊還有幾根沒有切的藤狀物，也弄不清是植物的根還是莖，不過這都不是重點，也不是我們要探討的問題。看熱鬧的人羣已經有幾個都拿了一片在手中翻過來轉過去地看。
“各位父老鄉親，梅花藤不是梅花的藤，是很好的名貴中藥材。”這是不是方臉平頭的開場白，我不清楚，因爲我是後來擠進去的。介紹完梅花藤的來龍去脈和藥用功效，方臉平頭開始用早已準備好的裁成方塊的報紙包了6片梅花藤片，很利索的包成一個緊湊的小包包。“爲了感謝各位前來捧場，今天我將贈送10份，有想要的請舉手。”雖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但不要錢的試用裝作爲禮品贈送，這幾乎是人人都想要的。圍成一圈的人們紛紛舉起了手，嘈雜之聲不絕於耳，甚至有一個燙花捲頭的大媽居然用手去搶。
“不要急，不要搶。” 方臉平頭犀利的眼神中滑過一絲得意的笑。“只要大家看得起，人人都有份。”說完把手中的小紙包順手遞給離他最近的一位戴眼鏡的青年。然後又用將軍點兵的氣勢點了九位，“你們十個人都走近一步，進入內圈，其他人請在外圈觀看。”我也有幸被方臉平頭點中，成爲了幸運兒，心中一陣竊喜。花捲頭大媽自然也在其中。
“今天我來到貴地，一不求財，二不賣藥，我只想做點宣傳。而且我要給各位鄉親朋友送上梅花藤，你們拿回去泡水喝，看看是不是有作用，如果作用好，麻煩給我宣傳一下就行了。” 方臉平頭熟練快速的用報紙包好了九份，遞到內圈幸運兒手中。“我不要你們一分錢。” 方臉平頭最後還強調了一句。
因爲沒有被點爲幸運兒，外圈有人開始不耐煩離場了。“各位朋友們，不要急著走，還有更精彩的在後面，看完再走不遲啊。” 方臉平頭開始表演硬氣功。先是來了幾個熱身動作，無非江湖上的那些套路，然後從地上鋪著的塑料布上拿起一塊鵝卵石，接著他氣沉丹田，開始運氣，似乎要把全身的力氣都輸送到右手上，看他漲得滿臉通紅，然後一跺腳，一伸手，用右手那食指和中指去夾那鵝卵石，似乎要把它夾斷。但是鵝卵石似乎絲紋未動，人羣中爆發出一陣鬨笑。方臉平頭的臉更紅了，這回可能是臊的。
圍攏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我再來一次，朋友們來點掌聲!”方臉平頭準備再次運氣，但他突然停住，好像並不著急。他指著眼鏡青年說：“我來到這裡就是來交朋友的，你說我們是不是朋友？”眼鏡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笑著說：“是。”“夠哥們。”方臉平頭拍了拍眼鏡青年的肩膀，“我渴了，作爲朋友，你願意不願意拿一塊錢買瓶健力寶給我喝？”那年，健力寶剛開始流行，是高檔飲料。眼鏡低頭看了看包著六片梅花藤的報紙包，斬釘截鐵地說：“願意。”並掏出一塊錢遞給方臉平頭。
方臉平頭接過錢，說聲謝謝，擠出人羣要去旁邊的小賣部買健力寶。可剛走出三步，又折回來，他把一塊錢塞還給眼鏡，“這位兄弟夠朋友，我就是想試試朋友是不是真心的，我說過我不要你們一分錢的。”圍觀人羣紛紛投來讚許的目光。
方臉平頭沒有忘記他的表演，他拍了一掌自己的胸脯，再次運氣，只見他左手食指和中指併攏，放在右肩上，一點一點沿著手臂往下移動，似乎把氣往下趕，趕到手背時，突然停住，左手撿起鵝卵石握住，右手食指和中指朝那石塊夾去，只聽“嘿”的一聲，鵝卵石竟然應聲而碎。方臉平頭丟下碎石，人羣立刻爆發一陣熱烈的掌聲。
“各位朋友，來到寶地，獻醜了。” 方臉平頭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說，“我能結交你們這些朋友真是幸運啊！既然是朋友，有沒有人願意出五塊錢給我買點麪包啥的充充飢啊，我還沒吃飯呢。”話都說這份上了，一圈人應聲答道：“願意願意。”並紛紛掏口袋。方臉平頭說：“我只要三位朋友相助。”說著用眼睛在人羣裡逡巡，最終挑選了三人，接過他們的錢，攥在手裡，擠出人羣準備去買吃的。留下那些沒被選中的人在風中凌亂，好像自己根本就不夠朋友似的。
還沒走出三步，方臉平頭又退回來。“你們真的夠朋友啊。”他一邊把錢退還給那三個選中的朋友，一邊說，“我還是想試試你們是不是真心對我，看來你們都是真心實意的，我感謝各位。”他做了一個抱拳拱手的動作，蹲下來，繼續用報紙去包六片一包的紙包。
人羣開始騷動，被方臉平頭的真誠打動了，議論紛紛。
“人家真的不是江湖騙子。”
“他不是賣狗皮膏藥的，他真的是來做宣傳的。”
“也送我一包吧，我回去試試。效果要是真的好，我給你宣傳宣傳。”
......
方臉平頭一邊繼續包梅花藤，一邊說，“謝謝各位朋友信任和支持。今天在場的朋友我每人贈送一包。”
“好！”人羣似乎歡呼起來。
“但是我來到貴地，要吃飯，要住店，要坐車，朋友們願意不願意每人贊助我二十塊錢啊？”
“願意願意!”經過買健力寶和買麪包兩次折騰，人們似乎並未多想，紛紛慷慨的掏出兩張十元大鈔，把手伸得老長，“拿去拿去。”
“我可說明一點啊，是你們自願給我的吧，不是我強迫的吧？”
“是自願的，朋友嘛，拿去吧！”
“好，那我就謝謝各位朋友啦！”
方臉平頭先從最開始的十位內圈朋友手中接過錢，又開始從外圈人羣手中接錢。然後給外圈交過贊助費的人每人發了一包梅花藤。接著方臉平頭把剩下的一些梅花藤用塑料布一裹，提在手上，站起身來，“既然朋友們都是自願的，我就不客氣啊！”說完擠出人羣。
人們拿到贈送的小紙包，如獲至寶，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正想著方臉平頭這回又要假裝去買什麼，然後再回來把每人的二十塊錢還給大家，只見方臉平頭提著塑料布包裹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有人開始不安，但看看方臉平頭健壯的肌肉，犀利的目光，再瞧瞧地上的那塊碎石，又想想都是自己親口說的是自願給錢的，二十多個人竟沒有一個人敢追上去。二十多個人，四五百元，我不知道多不多。這事發生在1984年，南方某小城。那時還沒有城管，路上也沒有交警、巡警、輔警之類的。只有樹上的知了還在拼命鼓譟，似乎抗議著南方初秋還這麼悶熱，不見一絲涼意。
後記：梅花藤有通絡等功效，大家終於明白，真有這功效 ---- 二十多人任督二脈全被打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