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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中有情,管他輸贏

蕭貴妃如墜雲端,一時還無法從狂喜之中清醒來。

直到聖上已然把此事交付禮部和內務府去辦,她才真正相信了聖上的心意。

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他不是說說而已。

只苦了沈風斕,原以爲後宮的事務交給她並不勞累,沒想到這會兒就多了封后這麼大的一樁事。

看著蕭貴妃和聖上整日你儂我儂,你推我去曬太陽,我給你喂一塊蘋果的,沈風斕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和軒轅玦原本也是如此的,只是他近來忙於政務,沈風斕也忙於後宮的事務。

兩人除了晚上在一處,白日多半都各自忙各自的。

“父皇和母后倒好,前朝都交給你,後宮都交給我,他們樂得享清福?!?

沈風斕扶著肚子,一面翻開封后典禮的賬目開支,一面由浣葛給她嘴裡喂著切成小塊的秋梨。

軒轅玦坐在另一頭的書案後,批閱最後一份奏摺。

聽見沈風斕的埋怨,他好脾氣地笑了笑,走到她身邊拿走了賬冊。

“你不看不就好了?這些東西,芳姑姑雖然看懂慢,但總歸不會出什麼差錯。”

沈風斕心虛地嚥了一口梨子,又把他手中的賬冊接了回來。

“可是這是母后的心願,我自然要替她辦得妥妥當當的,不能出一點差錯……”

軒轅玦便從浣葛手上,把那一碟切成小塊的梨子接過來,換他來喂沈風斕。

沈風斕一臉享受的樣子,看賬冊都成了愉悅的事。

“昨兒是誰說的,看見父皇喂母后吃蘋果,直起雞皮疙瘩的?”

軒轅玦一笑,滿意地看到沈風斕的面色,露出了些許扭捏。

“真笨?!?

沈風斕見他笑得不懷好意,索性理直氣壯起來。

“那是在提醒殿下,要好好向父皇學學,這個意思都聽不懂嗎?”

軒轅玦一臉無辜。

“好像兩年前,你受傷的時候,我就給你餵過粥了。怎麼到如今,還是我要向父皇學學?”

沈風斕一面眼神示意他繼續喂,一面做思考狀。

“是嗎?我忘了。”

“……我總有辦法叫你想起來?!?

軒轅玦把果盤叫到了浣葛手上,後者精明地端著盤子跑了出去,剩下沈風斕和一臉危險氣息的軒轅玦。

“殿下,唔……”

他欺身而上,堵住了她不老實的嘴。

沈風斕懷著身孕,每日除了管理後宮事務之外,便是吃吃喝喝,順便“相夫教子”。

相夫,便是在他處理朝政的時候,在一旁搗亂。

要麼喂他吃點東西,要麼偷偷親他一口,待他意亂情迷時又悄悄跑掉。

這是軒轅玦給她的啓發。

反正她懷著身孕,他便是再不甘心,也奈何不了她。

不過隨著肚子越來越大,沈風斕是不敢再這樣了。

她總覺得,軒轅玦在盯著等她生產,然後加倍地報仇……

她只能把相夫的時間,花到了教子上頭。

“進了五千匹的紅布,一匹是六兩銀子,那一共是多少銀子?”

沈風斕一面吃著點心,一面教雲旗和龍婉算賬。

“三萬兩!”

兩個孩子幾乎是異口同聲,算的又快又準。

沈風斕故意笑道:“不來了不來了,每次提問你們都答得這麼快,太沒勁了?!?

“孃親問的太簡單了,不如問些難的?”

沈風斕正等著他們這麼說,眼珠兒一轉,便命浣葛把內務府的賬冊拿來。

“既這麼說,就真給你們難的了。這本賬冊給你們,限時一個時辰,誰找到的錯誤多,就是誰贏了,好不好?”

龍婉跳起來接了那賬冊,雲旗身爲哥哥,只能讓著她。

“好妹妹,讓我也看看。”

他雖要讓著龍婉,到底也是個孩子,希望在沈風斕面前表現得好。

龍婉故意同他嬉鬧,便高舉著那本賬冊,朝著慶源殿外一溜煙跑了。

兩個孩子你追我趕,沈風斕在後頭看著,笑得肚子疼。

浣葛一臉無奈地看著她,只覺得她自打入了東宮之後,不但沒有端起太子妃的威嚴,還越來越活潑了。

想讓雲旗和龍婉幫她看賬冊,就直說唄。

她竟然還使起這種小心思,誘騙他們幫自己看賬冊,騙成功了就在這哈哈大笑,真是越活越像個孩子了。

兩個孩子拿著賬冊跑出去,正好遇見內務府的總管來交差,看了一眼他們手上的東西嚇得魂不附體。

“哎呦我的小皇孫,小郡主,這東西可玩不得啊!”

他連連拱手作揖,恨不得給他們兩個小祖宗跪下了。

沈風斕是太子妃,她當然可以隨便把賬冊給孩子玩,不必擔心什麼。

可這賬冊獨有一份,要是弄丟了,他這個總管可算做到頭了!

雲旗和龍婉正笑著嬉戲,忽然見著眼前的人,一眼便認出了他的身份。

“劉總管,你又來做什麼?”

龍婉擡著下巴看他,一個又字,充分顯示了她對劉總管的不歡迎。

每次他一來就是有事,古媽媽說了,這樣會打擾沈風斕安胎的。

龍婉便記在了心上,下意識不喜歡他來。

劉總管尷尬地回話道:“回二位,奴才是來送新的賬冊的,這是封后大殿那日的總賬冊,一共要花多少銀子,都詳細寫在上頭了?!?

他正指著手上的賬冊說話,雲旗已經從他手裡接過了冊子。

他隨手翻開一看,惹得劉總管心驚膽戰,生怕他給弄壞了。

“這賬冊不對,別拿進去打擾孃親了,拿進去還是要改的?!?

雲旗只看了兩頁,便指著一處道:“喏,這個紅布的帳就不對,方纔我們纔算過的,還沒來得及派人去內務府,通知你改過來?!?

“???”

那劉總管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

他接過賬冊,半信半疑,不確定雲旗說的話是否可靠。

“啊什麼啊,哥哥都說了,你還懷疑不成?”

龍婉沒好氣道:“還不快回去改了,在這杵著做什麼?你平日送來的那些賬冊都是我們看的,還能有錯不成?”

“???!”

劉總管的嘴張得更大了。

龍婉眉頭一豎,劉總管立刻反應過來,連連拱手作揖。

“是是是,奴才這就回去改,這就去!”

他帶著身後的小太監,飛快地離開了東宮,直到走出東宮的地界,這才放心地抹了一把額頭的汗。

“你方纔聽見沒有?”

他仍然一副後怕的神情,問自己身後跟的小太監。

“我平日送去的賬冊,太子妃娘娘竟然沒親自看,而是給小皇孫和小郡主看了。這……”

那小太監試探道:“公公是怕,他們年紀小看錯了嗎?”

小太監才進宮不久,對於雲旗和龍婉的神童之名,只是耳聞未曾親眼看見。

故而他有此一問。

劉總管差點跳了起來,一巴掌打在他的頭上。

“胡說!小皇孫和小郡主看的賬冊,能有錯嗎?!”

聽聞當今這位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年幼之時便是神童,幼年早慧。

如今生了兩個孩子,又都如此妖孽。

就是因爲他們看的賬目半點沒錯,纔可怕啊……

等封后這件事過去了,沈風斕又閒的無聊了起來,自然有人樂得時常進宮陪她說話。

像是陶氏,小陳氏,木清華……

後者兩位還時常帶著孩子進宮,東宮因爲雲旗和龍婉的關係,本就招小孩子。

這下可好了,孩子多得像幼兒園似的。

聖上有一回被蕭貴妃推到東宮附近的桂花園,聽見孩子們的聲音,還特地讓蕭貴妃帶她進來看看。

沒想到這一日,小陳氏卻給她帶了另一個消息。

“你還記不記得,你十歲的時候,下棋贏了的那個國手廖亭翁?他回京城來了,如今白髮蒼蒼,就想完成一件昔年的心願?!?

沈風斕心內咯噔一聲,似乎猜到了他這心願是什麼。

木清華笑道:“他還想和你下一局棋,說是隱居了近十年,就等著這一刻。聽聞你封了太子妃,他怕你成了皇后之後,就不肯再輕易同人對弈了。所以匆匆忙忙從深山老林趕到京城,就爲了同你比試一番。”

果然,沈風斕猜得沒錯。

她正想著是否該找個藉口拒絕,想到那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又有些不忍。

下棋。

這或許是那位廖老先生,一輩子的執念。

倘若她是十歲那年的沈風斕,她寧可輸給他,也不想讓一個國手從此黯淡無光。

小陳氏接著道:“是啊,說起來,這位廖老實在可憐。所以你父親已經替你答應了這件事,只等你定下什麼時候方便,就可以對弈了?!?

沈風斕:“……”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拒絕,沈太師居然已經替她答應了!

這種封建大家長的老毛病,即使她如今已經成爲太子妃了,沈太師還是難以完全改變。

不過想到他對沈風翎的不聞不問,對沈風斕,他如今已算得是個慈父了。

小陳氏恐她不悅,又解釋道:“斕姐兒,你可別怪你父親,你父親也是爲了你的名聲著想。當年廖老離開京城隱居山林的時候,就說過會再回來找你對弈的,你那時也答應了。如今若是拒絕他,只怕那廖老一時激奮命喪京城,那豈不是要惹旁人議論你嗎?”

沈風斕想著這話也有道理,便朝小陳氏點了點頭。

“不是怪罪父親,只是那廖老蟄伏十年,如今……唉,我若是贏他,對一個老者未免太殘酷了。我若是輸他,父親想來覺得丟臉……”

好像怎麼樣都不對,可沈太師的意思,分明是希望他能勝過廖亭翁的。

她來到大周之後才苦練棋藝,靠的是來自現代的計算方法,勝過軒轅玦好幾回。

能不能勝過這位國手,那就未必了。

小陳氏似乎有什麼話,想了想又不好直說,便微微低下頭去。

木清華身爲晚輩,又是在座身份最低的,就更不好說什麼了。

倒是陶氏開了口。

“你如今懷著身孕,動這麼多腦子做什麼?你既可憐人家蒼老,便同他堂堂正正地博弈一回,就算是體諒他十年苦修了。”

沈風斕也是這樣想的,只是礙於沈太師是她的父親,不好直接說出來。

小陳氏輕咳了一聲。

“是啊,如今你腹中的皇孫最大,不管是輸是贏,你父親也不會說什麼的?!?

沈太師是個最要面子的性格,可他現在老了老了,更看重的還是子孫。

沈風斕聽她這麼一說便放心了。

因她身懷有孕,比試的時間不宜往後拖,索性就定在了半個月後。

沈風斕出閣前住的桐醴院,院中寂靜無人,只有浣葛扶著沈風斕走進庭院。

梧桐樹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正背對著她們,認真地看樹下襬好的棋盤。

他穿著一身熨帖的青布直裰,看起來整齊又妥帖,一身歲月的痕跡滄桑又平靜。

聽得腳步聲,他轉過了頭來。

眼前的女子衣著並不華麗,看起來倒有些素淨,唯有一身氣度凌然塵上。

她的模樣,和記憶中那個十歲的小姑娘,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廖亭翁永遠記得,這雙如水一般幽深的眼睛。

“老朽見過太子妃。”

畢竟是曾經的國手,雖然隱居多年,依然有著儒雅的氣質。

沈風斕朝他點頭致意,“老先生,請坐?!?

兩人對面坐下,一耄耋老者一美貌嬌娘,目光都落在了面前的玉石棋子上。

沒有多餘的寒暄和問候,廖亭翁已經直接朝白棋拈去,像是赴一場等候了多年的約。

而今一坐到棋桌旁,是半刻也等不下去了。

沈風斕也極力配合,手起子落,觸手微涼。

浣葛端來了兩杯熱茶,沈風斕時不時地暖暖手,廖亭翁卻像瘋魔了一樣,目光從未從棋盤上移開。

若要沈風斕說實話,廖亭翁的棋技,算不得多麼高明。

或許是因爲,他太過偏執,所以亂了棋道。

沈風斕越下越猶疑,廖亭翁似乎察覺到什麼異樣,擡起頭來看她。

這棋局分明對她越來越有利,她爲何越下越慢了?

沈風斕不僅下得慢了,還面色猶豫,多番往棋盤上的東南犄角看去。

她看得多了,廖亭翁不免狐疑起來,下手也慢了。

每下一步,他不僅要想自己手上的棋,還要想沈風斕看的那個犄角,到底有什麼問題。

這樣想了多次之後,他終於恍然大悟,把原本要防守的棋,落在了那個犄角的一個位置。

全局破,潛龍隱。

黑子,敗。

沈風斕長舒了一口氣。

不知是放鬆還是遺憾。

“哈哈哈!”

廖亭翁從座中站了起來,仰頭朝天哈哈大笑。

這一日,他已經等了許多年了。

浣葛把沈風斕攙扶起來,便站在樹下,看著廖亭翁越走越遠。

他的笑聲始終沒有停過,滿太師府的人都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沈太師聽見消息,難免還是有些失望。

小陳氏便勸慰道:“讓他贏了是好事。如今斕姐兒是太子妃了,便是輸了一局棋又算得了什麼?可廖老若是輸了,氣急攻心有個好歹,老爺豈不落下一個刻薄之名?”

沈太師便也只能罷了,命人出去送廖亭翁回府,省得他欣喜若狂有個好歹。

東宮的馬車停在太師府外,軒轅玦親自來接沈風斕。

他一見沈風斕的神色,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你讓他的?”

沈風斕不禁擡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

“讓得實屬不易,好容易在犄角上造了一處漏洞,偏偏廖老看不見。我又不能明示,只能幾番眼神暗示,他纔看清了那地方。”

這有技巧的輸,簡直比贏更加難。

“爲何如此費心讓他?萬一有好事之徒聽了這事,造謠你早慧之名是假,那如何是好?”

他撫著沈風斕上了馬車,兩人偎在車上低聲細語。

沈風斕雙眼亮晶晶地看他。

“那又何妨?我已經什麼都有了,不過虛名,就讓給旁人罷?!?

心中有情,管他輸贏。

第四卷 番外1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浩渺沙海之中,有一片沿著河流分佈的綠洲,頗有塞上江南之感。

這片綠洲上,有高大的城牆,雄偉的城池,富饒的水源,和……

美貌的能歌善舞的女子。

她們戴著銀鈴穿著花裙,甩著一頭烏油油的髮辮,在水邊跳著最美的胡舞。

樂聲透過流水顯得更加清脆悅耳,跳舞的人羣之中,一個戴著白色小圓帽、穿著白裙的女子在場中不停地旋轉。

她就像是一隻被抽動的陀螺,轉得停不下來似的,惹得其他跳舞的女子都停了下來,在一旁替她數著圈數。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一羣青年貴公子,身穿樓蘭當地的服飾,也圍攏了上去。

邸錚也在其中。

他一眼便看了出來,那在人羣當中旋轉舞蹈的女子,正是蘭公主。

只是蘭公主自打從大周逃回來之後,就一直封閉著自己,不肯輕易出門走動。

她今日怎麼忽然出宮來了?

“三十三,三十四……哇!”

最後,一羣女子爆出了喝彩之聲,原來是蘭公主的舞步終於停了下來。

“公主好厲害,三十五圈呢!”

蘭公主笑著扶住了額頭,假裝轉暈了似的,朝衆人擺了擺手。

隨後她走到一旁圍成一圈的桌子上,隨手端起了一杯葡萄酒,又拈起了一塊烤羊肉。

今日是開齋節,樓蘭人齋戒了一個月,今日才能放開了盡情吃喝。

是而他們在水邊舉辦了盛大的開齋節篝火會,青年男女們在這裡盡情地跳舞,還有足夠的葡萄酒和烤肉供應。

蘭公主也來湊個熱鬧,只是看著火光下的一對對青年戀人攜手的模樣,忽然就把酒杯默默地放下了。

要是此時此刻,他在多好。

正想著,一個男子的聲音,帶著些許歡欣的口氣喊她。

“蘭兒!”

蘭公主霍然擡頭,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原來是她的表哥邸錚。

“蘭兒,今日你也有這麼好的興致,來篝火會玩嗎?”

他今日和一羣貴族子弟出來,原本只是應個景,沒想到蘭公主會在這裡。

這真讓他喜出望外。

蘭公主淡淡地哦了一聲。

“成日待在宮中也怪無聊的,趁著開齋節出來走走?!?

邸錚喜道:“那怎麼不叫我一起來呢?我以爲你還在傷心那個人的事……所以沒敢邀你?!?

蘭公主聽他說起那個人,不免有些煩躁。

“本公主獨來獨往慣了,不喜歡和別人一道。你還是去找旁人吧,今夜篝火會上單身的女子多得是?!?

說著便端起自己的酒杯,朝著另一頭走去。

邸錚待要說什麼,忽然聽見人羣之中騷亂了起來。

“嘿,快抓住那個胖子!”

一個樓蘭女子高聲尖叫,衆人都好奇地朝她看去,只見一個胖大的男子在人羣中鑽來鑽去。

他在一旁放著美酒和烤肉的桌子上用手亂抓,一次可以抓住小半盤子的烤羊肉,一口氣全都塞進嘴裡。

那女子見他眼生,不像是樓蘭本地人,便高聲呼喊衆人抓他。

偷吃之人雖胖,身手卻很靈活。

只見他在人羣中鑽來鑽去,如魚得水一般,嘴裡還大嚼著肉,油花四濺。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裳,那胖子使勁掙脫,反倒把自己頭上蓋的頭巾扯了下來。

好傢伙!

衆人嚇了一跳,只見頭巾底下一個圓溜溜的大腦袋,亮得反光。

“你別跑!抓住他!他把肉都吃光了!”

好些壯年的小夥子都涌了上來,幫著抓住那個胖大的光頭。

蘭公主隔著人羣看那光頭,怎麼看怎麼眼熟。

那好像是……

“住手!”

她高聲大呼,可是人羣忙著抓人,喧喧鬧鬧的聽不見她的聲音。

邸錚見她頗爲著急的樣子,便讓手下進去勸阻,自己也去攔住了衆人。

“住手,都別抓了!”

好不容易衆人才平息了下來,蘭公主穿過人羣,看到那胖大光頭盤腿坐在地上,從懷中穩穩地掏出一杯葡萄酒。

要不是爲了護著這杯酒,他方纔早就逃脫了。

他美滋滋地將酒倒進口中,砸吧著嘴,發出了一聲滿足的輕嘆。

“法源大師!”

蘭公主飛奔上前,邸錚等人綿綿相覷。

她竟然認識這個怪模怪樣的和尚?

法源擡起頭來,見是蘭公主,不禁哈哈大笑。

“好公主,貧僧都餓了一個月了,你就讓我吃一會兒成嗎?”

蘭公主朝著身後把手一揮。

“快端酒肉來,越多越好!”

一擡頭看見衆人都圍著他們看,索性把法源攙了起來,到帳子裡頭去吃。

法源一身髒兮兮的,見著了肉和酒也不管不顧了,只顧著猛吃猛喝。

邸錚看著他這樣子不舒服,便道:“你是大周的和尚?和尚不是不能喝酒吃肉的嗎?一看就不是正經和尚!”

蘭公主待要說他什麼,忽然想起,法源還真不是什麼正經和尚。

“去去去,不許你說他!你出去!”

蘭公主不耐煩地趕他出去,邸錚看著法源,沒想到她會爲了這麼個不正經的和尚,把他撇在一邊。

他氣得就出了帳子。

等邸錚離開,蘭公主不顧法源正在吃喝,連忙詢問。

“大師,寧王他……他怎麼樣了?”

那日他們在戈壁上等待護衛帶醫士回來,還沒等到,寧王已經撐不住了。

絕望之際,遠遠的木魚聲傳來,讓她從眼淚中擡起了頭。

只見初升的日光底下,一個胖大和尚的身影從遠處走來,穩穩當當。

他一手捧木魚一手拿木杵,那聲音猶如九天之上傳下的佛語綸音,讓人的心情莫名被撫平。

“十餘載承諾,吾今當還矣!”

他說著,便把已經合了眼的寧王的屍首,隨意扛到了肩上。

“大師!”

蘭公主試圖阻止,卻被寧王的護衛勸服。

“這是法源大師,是小時候在山林中救過我們殿下的,也是殿下最信任的人。”

原來是故人。

是在蘭公主認識他之前,就已經認識了他十幾年的故人。

她沒有阻止的立場,只能看著法源扛著那具屍首,朝著他來時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了輕飄飄的一句——

“是幻是真皆歷遍,而今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蘭公主還沒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一擡眼,卻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

法源一面嚼著烤羊肉,一面含糊不清道:“他也餓了一個月,都怪你們這個什麼鳥齋月。不過他比我扛餓,所以我說下來偷吃,他不肯來!”

蘭公主喜極而泣,聽他這話,寧王分明是活過來了。

“你們現在在哪?他現在在哪?他還好嗎?”

蘭公主有無數的問題,卻見法源頭也不擡,把手朝著西邊一指。

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命賬外伺候的人照看法源,便朝著西邊策馬奔去。

篝火會的西邊方向,是樓蘭主城外頭的一片草地。

路上皆是空曠一片,唯有遠處的山丘之上,有一座禮拜寺。

那昏暗的一點燭火光亮,在夜色之中,猶如一顆璀璨明星。

“駕!”

她快馬加鞭,一路趕到那寺下,寺中一片空曠無人。

順著方纔看到的燭火方向,她穿過長長的迴廊,走到了後院。

那燭火的光亮,果然是從後院的廂房中發出的。

她一路疾馳,走到此處,卻忽然有些不安。

不知道屋中點著蠟燭的,會不會是他……

她終究還是擡腳走上前,瞧瞧地在廂房的外頭,透過鏤空的窗格朝裡頭看去。

只見一盞昏暗的燈下,一個年輕男子背對著她坐著,正在燈下讀著佛卷。

這個場景,讓她不自覺地想起,當初在寧王府的日子。

府中那麼多屋宇房舍,寧王偏偏最喜歡那個破舊的禪房。

他那時也喜歡坐在裡頭,就著一盞昏暗的燈,在燈下讀著佛卷。

元魁說過,他只有做了什麼虧心事的時候,纔會喜歡到禪房裡頭待著。

可在蘭公主看來,她到了大周京城之後的那些日子,寧王多半的時間都在禪房中。

他真就做了那麼多虧心事嗎?

那時的她看到的,也是燈下這麼一個背影,孤獨又淒涼。

像是誰都走不進他的心。

而如今這個背影,卻有一番豁然開朗的通透。

叫她一時拿不準,到底是不是他……

“進來吧,杵在門口做什麼?”

是他的聲音!

蘭公主歡喜地打開了門,見到他轉過頭來的面容,這纔敢相信是他。

他瘦了不少,精神卻好了許多,面上的笑容也真切了。

不再像從前,只是一層單薄的面具。

而今倒顯得豁達、通透。

讓蘭公主不禁想到,法源帶著他的屍首離開時,說的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大約是真的放下了……

“都,都怪我!我應該從山下給你帶些吃食的,你看你都瘦成這個樣子了!”

她一著急什麼都忘了,看法源吃得像個餓死鬼似的,竟然忘了給寧王帶些吃食。

他們兩個外來人,在樓蘭的禮拜寺中,想必得不到什麼善待。

畢竟樓蘭人信奉真主阿拉,而法源卻是個佛教的和尚……

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寧王輕輕一笑。

“沒關係,我不餓?!?

兩人坐在燈下,蘭公主似有千言萬語,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法源大師他,他是怎麼把你救回來的?”

當時他分明已經閉上眼睛了,法源那扛屍首一般的動作,一點都不像是要救人的樣子。

居然真的把寧王的性命救了回來。

“他是我命中的貴人,自有一番大神通。若不是他,或許十一歲那年我就死了。”

那日他上了京郊的荒山,卻發現法相寺中只剩了無法一人,心中悵然若失。

他已經習慣了,遇到過不去的心結時,就找法源聊聊。

而一直在法相寺等著他的法源,卻忽然不辭而別,消失在了天地間。

他那時以爲,全世界都拋棄他了。

卻沒想到,他和法源的緣分,竟然在他生命的終結。

“從戈壁那一日起,寧王便已經死了。如今的我,只是軒轅澤?!?

“那……那很好!”

蘭公主用力地點點頭。

只要他不再是寧王,不再保留著寧王的痛苦回憶,那他是什麼都沒有關係。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你可要同我回朝見父王,父王他很傷心……”

蘭公主在見到樓蘭王無聲痛哭的時候,才明白他爲什麼對自己那麼狠心。

他真正愛的人,應該是寧才人,而非邸王后。

所以他對自己和寧才人唯一的血脈死去萬分痛苦,所以他當初寧可犧牲自己這個女兒,也要扶住寧王上位……

這世間的感情,愛與不愛,真叫人說不清。

而蘭公主也只能避開樓蘭王。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恨他……

“你都不想見他,何必讓我見呢?”

寧王只是笑了笑,看著她喜極而泣的模樣,替她抹了抹眼淚。

蘭公主本想說樓蘭王對他是不一樣的,想了想還是不說爲好,免得又讓他想到前塵往事。

他就像現在這樣,能夠發自內心的微笑,那就是最好的事。

“我打算離開樓蘭了,這裡的氣候我到底還是不習慣。聽說大周境內,抓捕我的人手很少?;蛟S我可以改頭換面,去名山大川遊覽一番?!?

這是他小時候的理想,那時寧才人還在,他也沒想到要當什麼皇帝。

而今一切推倒,他纔想起,自己曾經還有這麼個理想。

蘭公主點了點頭。

她也曾派人到大周境內打探過,軒轅玦和沈風斕並不打算對寧王下死手,甚至根本不希望旁人抓到他似的。

倘若他稍加易容,再回到大周的境內,也是很難被人發現的。

“那我同你一起去!”

她不想待在國中,不想面對樓蘭王的利用,更不想面對邸王后他們的質詢。

倒不如走了乾淨。

何況,只要能陪在寧王身邊,她便會覺得快樂。

寧王看了她一眼,正當她以爲他會拒絕時,他卻點了點頭。

“那也好。我帶你去散散心再回來,或許你也會想開。”

每個人都會想開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是不能放下的。

“太好了!”

蘭公主撲到他懷中,兄妹兩人頭一回這般親密無間,真心坦露。

法源知道此事之後,卻不肯同他們一起回大周。

“貧僧是個和尚,在什麼寺都能燒香。你們這禮拜寺雖然沒有佛像,但是你們這的葡萄酒好喝啊。等貧僧喝膩了,再去大周找你們不遲!”

法源一手扣著腳,另一手抓著肉。

寧王和蘭公主見他在此倒開心,便由著他去,兩人收拾了行囊朝南而去。

夕陽西下,兩匹馬一前一後,載著一男一女二人。

女子穿著漢人的白色小襖和襦裙,男子穿著一身素淨的青布直裰,兩人的馬後掛了幾大包的香料。

“這是什麼啊?”

玉面城的關口,守城的士兵見他們是漢人面孔,便把那幾包香料拆下來檢查。

“大哥,這是我們從樓蘭販來的,要送到京城去賣呢?!?

寧王朝他和煦一笑,謙謙君子之態,著實不像個商販。

那士兵卻沒注意到這一點,只覺得賞心悅目,身心舒暢。

“怎麼著,跑去樓蘭不容易吧?告訴你們個好消息,太子殿下定的新政,從下個月起,大周就和西域各國全面通商了,通商口岸就在玉面城!”

他說得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玉面城成爲通商口岸,日後就會比現在富饒許多。

這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所有的士兵和百姓都很歡喜,西域各小國也都十分滿意。

檢查完香料,兩人又重新上了馬,往玉面城中慢慢踱去。

“哥哥,真的沒有人認出你來?!?

蘭公主小聲說著,忽然發現城門底下,貼著一張大大的通緝令。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想催寧王快點離開,卻發現那張通緝令有些不對勁。

“你說通緝這寧王都多久了,還是沒找到,會不會是畫得不像???”

一旁兩個賣包子的小販閒來指著那通緝令議論。

上頭的人像,臉大頜方,高額小眼,生得不算難看,卻和寧王半點都不像。

另一個小販連忙捂住他的嘴。

“你這該死的胡說!聽說這是太子妃娘娘親手畫的,怎麼可能不像?”

第四卷 番外2 人世相逢如初見

許多年後,臨安城熙熙囔囔,叫賣聲此起彼伏。

湖堤柳樹朦朧如煙,正是六月好風光,西湖中蓮葉接天,白荷映日。

那長長的拱橋上頭,人來人往,站在橋頭看腳下的湖水,採蓮的女子在蓮葉中穿行。

時而有蓮歌響起,採蓮人也不害臊,路人也不議論。

歌聲彷彿融進了江南的美景之中,叫人心曠神怡。

忽然便落下了朦朧細雨,這雨雖細如牛毛,若是淋久了也不好。

街面上一望無際的小攤販們,早有準備似的撐起了傘棚,絲毫不影響他們繼續做生意。

有禁不住雨淋的路人便躲到了他們的傘棚底下,順道看看他們賣的小物件,也會挑一兩樣帶回家。

方纔還熱熱鬧鬧的長橋上,一下子人便少了起來。

一個穿著一襲紅裙的女子,廣袖輕擡,背影腰肢纖細,賞心悅目。

她正好奇地看著底下采蓮之人如何採摘,卻發現雨水落下之時,那些採蓮人也都鑽進橋洞底下看不見了。

她不禁懊惱,這才發覺自己該找個地方避雨了。

只見她一個轉身,裙襬輕揚,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曼妙的弧線。

那橋下之人只見眼前的女子,生得一張絕色的面容,尤其是那一雙深如幽譚的眼,端的是含情美目。

她正要提起裙襬朝橋下走,忽然一把紙傘覆過頭頂,落下一片微暗的青色竹影。

女子的身後,一個身姿頎長的男子,爲她撐傘擋住了雨絲。

他一襲藍衣朦朧如水,長髮束以月白髮帶,清俊面容之上,一雙桃花眼顧盼神飛。

凡有人見著這一對璧人的,莫不讚一句佳偶天成,神仙眷侶。

她轉過身去,見著身後的男子,不禁甜蜜一笑。

忽然,橋下一把矮矮的小傘飛快朝兩人飛去,只見傘下一雙小短腿,穿著千層白底的小靴,飛快地跑動。

“爹爹,孃親!”

小傘底下傳出孩子奶聲奶氣的呼喚,他的身後不遠處,一羣護衛跟在身後,唯恐他有什麼閃失。

好在他很快飛奔到了那一對男女面前,把小傘一丟,接著就抱住了女子的腿。

他約莫兩三歲大,生得粉雕玉琢模樣,一張白嫩的小臉肉呼呼的。

“孃親!那邊有一家很好吃的酒樓,很好吃!”

沈風斕低頭看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知道吃,回頭又長了肉肉,仔細你大姐姐笑話你?!?

小胖子委屈地撅起了小嘴,一雙小肉手抓著她的裙襬,不依不饒地扭了扭身子。

他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一個是大周太子,一個是鎮國公主。

兩個人小小年紀,便被父母丟在宮中管理朝政和後宮了。

沈風斕竟還好意思同他提大姐姐……

“孃親,那我少吃一點,不會長肉肉的,好不好?”

長肉不長肉,是他自己說得算的嗎?

沈風斕只得看向軒轅玦,後者彎下身,一把將小胖子抱到了懷中。

“遊璃,是誰說那個酒樓很好吃的?”

小胖子充滿希望地擡起臉來,手舞足蹈地給他形容。

“很多人在門口排隊,酒樓裡頭熙熙攘攘的。大家又不是傻子,不好吃去做什麼呢,爹爹說是不是?”

他倒機靈。

方纔說讓陳墨他們陪著他去轉一圈,原來是去找這城中人最多的酒樓去了。

他們一路南下,從京城游到濟南,再從濟南遊到淮揚,如今到了這臨安城。

每到一處,幾乎都是遊璃發現的美食。

沒辦法,他實在太愛吃了。

軒轅玦被他可憐兮兮的目光打動,便替他勸說沈風斕。

“逛了半日,你也餓了,咱們就去他說的酒樓吃飯吧?!?

沈風斕摸了摸小胖子的肚子,他一時發癢,咯咯直笑起來。

“你瞧瞧他,咱們逛了一路,他就吃了一路。這小肚子早就圓滾滾的了,還用吃飯嗎?”

想著她跟軒轅玦倒確實該吃飯了,便也沒有阻攔。

“聽見沒有?一會兒少吃點?!?

軒轅玦瞧瞧湊到遊璃耳邊,叮囑了這麼一句。

“不然你孃親可要不高興了?!?

遊璃認真地點頭,俏皮地朝軒轅玦眨了眨眼睛。

一家三口朝著遊璃所說的方向而去,沒走多遠,果然看見了長長的隊伍,排在一家酒樓外頭。

那隊伍裡頭,有人是光著腦袋的,有人則撐著傘,男男女女都有。

“這麼長的隊伍,要排到我們,得到什麼時候呢?”

沈風斕朝前望了一眼,心中不免好奇,這家酒樓何以吸引這麼多人。

陳墨便同隊伍最後的中年男子攀談了起來。

自從他和紅妝成親之後,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會說話到沈風斕都嫌他吵。

反倒是從前一向活潑熱鬧的紅妝,成親之後穩重了許多。

“大叔,這家酒樓有什麼門道,你們願意排這麼長的隊?”

那大叔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尤其在看到沈風斕夫婦二人時,驚爲天人。

好一會兒,他才愣愣地回答陳墨的問題。

“你們是外地來的吧?這家酒樓叫做樓外樓,做的菜實在是好吃。不僅有我們地道的臨安菜,還有大周各地的菜品。北境的,嶺南的,連胡人的菜他們都有呢!”

原來這家酒樓如此神通廣大,怪不得這麼多人排隊。

“可是眼下都到飯點了,再這麼等下去,那豈不是要餓很久?”

那個大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嘿嘿一笑。

“這兒的菜好吃,我願意等!你們要是不願意等啊,可以去前頭碰碰運氣。那裡有表演節目的,你們這麼多人,總有一個會表演的吧?若是表演得好啊,就可以不排隊先進去吃飯,還能不給錢呢!”

當然,不給錢對眼前諸人來說,大概沒什麼吸引力。

這些人一看就不差錢。

那大叔顯然自覺自己沒有這個本事,所以乖乖地排在隊伍最後等待。

他們說話的工夫,後頭又有幾波人跟著排起了隊。

“那咱們就去前頭看看吧。”

他們這一路是來遊山玩水的,便是不表演什麼,看看別人的表演也有趣。

隊伍的最前頭,果然那酒樓外頭的長廊,被佈置成了一個臺子。

上頭也有書案紙筆,也有各色樂器,還有什麼刀劍雜耍,應有盡有。

小遊璃一見有刀劍等物,便道:“讓陳墨去舞劍呀,陳墨是爹爹身邊的第一高手,這個表演一定好!”

陳墨現在已經不是晉王身邊的護衛了,而是聖駕身邊的親衛統領。

讓他上臺給一羣升斗小民舞劍,他當然不樂意。

沈風斕便道:“陳墨學的是救命的武功,真要打起來或許好看,舞劍這種事嘛,估計舞坊的姑娘舞起來比他好看?!?

“還是娘娘瞭解得清楚。”

陳墨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生怕沈風斕不阻止,真的任由小遊璃把他弄上臺去舞劍。

“那誰去表演呀?”

小遊璃的目光在衆護衛之中轉來轉去,最後轉到了沈風斕和軒轅玦的身上。

他當然沒這個膽子,讓他的爹爹和孃親上臺去表演。

身爲大周的帝后,他們敢表演,也沒人敢看啊……

便把目光再度投向了衆護衛之中。

衆護衛生怕被點到名字,忙把頭低了下去。

沈風斕見他認真的小模樣,索性逗他玩。

“既然大家都不想去表演,那小遊璃就去吧?!?

“好啊好啊。”

衆護衛擡頭鼓掌,被小遊璃鬱悶的眼光一盯,又都低下了頭去。

“孃親,爲什麼讓我去表演呀……”

小遊璃嘟著小嘴,撒嬌地朝她要抱抱。

沈風斕便從軒轅玦懷中,把他接了過來。

“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爲來這家酒樓吃飯,是你提議的,所以你要負起責任來,讓我們吃到飯。二是因爲陳墨他們要保護大家,我和你爹爹呢是長輩,自然你這個沒事幹的小輩義不容辭了,你說是不是?”

沈風斕說得有理有據,小遊璃想了想,只好點了點頭。

“那孃親,我表演什麼?”

他的爹孃和哥哥姐姐,每個都才藝豐富。

爹爹會騎射,會喂粥,更會處理朝政。

孃親會下棋,會彈琴,更會管理後宮。

而他的哥哥和姐姐是一對自小早慧的龍鳳胎,幾乎把爹爹和孃親的技能全都學會了,還學了一些他們不會的……

比如,軒轅玦從不和別的女子多說話,而云旗最會討小姑娘的歡心。

沈風斕說,這叫撩妹。

比如,沈風斕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質女子,而龍婉卻打遍京城無敵手……

他有這樣一羣家人,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學了不少才藝。

只是要表演的話,他還是頭一遭。

“記得孃親教你彈的琴曲嗎?”

小遊璃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忽然啊了一聲。

“我想起來了!”

沈風斕順勢走上前去,把他放在了臺子上,那些排隊的人目光全都投了過來。

眼前的夫婦二人美貌如仙,一個小孩兒也如粉糰子似的可愛。

再看他們身後跟的一大羣護衛,便可知是身份不凡的人。

他們爲何不多花點銀子加塞,反而還要認認真真去表演呢?

仔細一看,表演的竟不是那對夫婦,而是那個不足桌子腿高的小娃娃。

“我要給大家表演的是琴曲,滄海一聲笑!”

他奶聲奶氣地報出名字,報的曲名卻如此豪邁,反差之下惹得衆人哈哈大笑。

沈風斕他們也不禁笑了起來,在臺下等著看他的表演。

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娃要是會彈琴,那他們這些大人都該去撞豆腐了!

衆人只以爲他是上臺搞笑的,沒想到他真的正經坐在琴後,認真地彈奏了起來。

當波瀾壯闊的琴聲響起,衆人不禁停住了笑聲,只聽那小娃娃彈琴。

小遊璃一邊彈一邊笑,他想笑出孃親說的笑傲江湖的氣勢,可惜他年紀尚小,笑出來都是咯咯咯的童音。

底下的看客都不禁露出笑容,看著他粉雕玉琢的小臉,便已經足夠讓人歡喜了。

更何況,他的琴聲還這樣好。

不一會兒,那酒樓中走出來一位侍女,上前行了一禮。

“這位小公子表演得甚好,今日這一單我們樓外樓請客。請小公子和家人,一同進店。”

“哇!”

小遊璃饞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一聽見那侍女的話,像一陣小旋風般飛快撲到沈風斕身上來。

陳墨眼疾手快,伸手一撈,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爹爹孃親,我們快進去吧!”

沈風斕常說,自己勞動換來的吃食更加香甜,他坐下來一吃,終於領會了這種感覺。

“這西湖醋魚真好吃呀!爹爹孃親你們快嚐嚐,我想知道到底是這魚真的好吃,還是我勞動換來的才覺得好吃。”

沈風斕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她倒不急著吃東西,反倒打量起了四周。

他們坐在三樓臨湖的一個雅間,據那侍女說,是因爲小遊璃的表演得到的笑聲最多,所以給他們安排的是酒樓中最好的一個雅間。

沈風斕卻莫名覺得,這個地方的裝潢很是熟悉。

好像她什麼時候,曾經來過這樣的店似的……

“是真的好吃。”

連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軒轅玦,也由衷地讚歎了一句。

他們把酒樓中的所有招牌菜都點了一道,就像那個排隊的大叔說的,南到嶺南的小香豬,北到玉陵城的烤饢……

味道都十分正宗,讓人彷彿回到了那段時光一般。

尤其是京城的的豌豆黃,做的和宮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味道。

“你們這兒的師傅想必是天南海北請來的,纔有這麼地道的口味的吧?”

軒轅玦放下筷子,問著一旁的小二。

那小二笑道:“客官猜錯了,這些菜其實都是一個師傅做的,也就是我們的東家。這些地方他都去過,也把當地的特色菜都學了下來,南來北往的客人都說正宗呢!”

“哦?一個人做的?”

一個人能學到這麼多地方菜品,那也算是很有才華了。

那小二提起這位東家,立刻就收不住話頭了。

“客人,您看外面爲什麼這麼多人排隊?不單單是我們樓外樓名氣響,更重要的是我們東家的妹妹,她心疼我們東家做菜辛苦,所以不讓一次性進那麼多客人。要說我們東家也真怪,這一條街都是他的產業,他就非要在這做菜,說這樣才高興……”

沈風斕也聽見了這小二的話,不由誇讚了一句。

“看來你們東家也是個性情中人,不如請出來見一面,可使得?”

小二見他們是這般品貌氣度,自然沒有拒絕的,便笑著答應了出去請人。

不多時,門外便響起了腳步聲,一道清潤的男子嗓音傳來。

“樓外樓許久沒有這麼多愉快的笑聲了,在下替諸位食客寫過各位的厚贈。諸位客官竟是京城來的?那我們也算半個老鄉了……”

那身影從門外進來,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麻衣,這般打扮像是爲了做菜方便。

他身姿頎長,面容俊雅,帶著江南山水的溫潤笑意。

他一眼便望見了沈風斕和軒轅玦,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當即愣在了那裡。

沈風斕一驚,目光從他的面上,又轉到了他的手上。

那骨節修長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熟悉的白玉扳指,正是他當年想要送給她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在此處再度重逢……

軒轅玦也不由從座中站起,小遊璃見著他們兩奇怪的舉動,好奇地歪著腦袋看他們。

“爹爹,孃親,他是誰呀?”

他是誰。

沈風斕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同小遊璃介紹。

“是故人,一位爹爹和孃親都認識的故人。”

軒轅玦笑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遊璃哦了一聲。

他走上前來,朝那位“故人”拱手一揖。

“初次相見,故人伯伯?!?

第四卷 番外3 犬戎王子

晉王軒轅玦封太子後,第二年,便登基爲帝。

老帝與被冊封爲皇后的蕭貴妃,便退居內宮頤養天年,稱太上皇與皇太后。

蓋因老帝年老多病,朝政悉數交於太子,唯恐名不正言不順。

索性退位讓賢,以穩固大周江山。

新帝即位之後,封太子妃沈風斕爲後,嫡長子軒轅雲旗爲太子。

後宮三千宮殿,卻唯有一座屬於皇后的興慶宮,真正有著繁華的景象。

更讓後世史書稱奇的是,當時的文武大臣,竟沒有一個勸說新帝納嬪妃的。

有一個年僅三歲的太子,就算聖上沒有後宮嬪妃不能開枝散葉,似乎也沒有多大關係了。

這位太子盡承乃父之風範,將來繼位稱帝,完全無可異議。

更何況,新後年紀尚輕,膝下已經有兩子一女了,將來必定還能……

同年,龍騎營首官詹世城,作爲原先的太子親信,也被晉封爲一品將軍侯。

只可惜如今大周與周邊各小國,皆已開通了商貿,且大周國力日漸強盛,震懾四海,根本就無戰可打。

詹世城除了練兵之外,閒來便只是到京郊的南海寺下,在那裡駐足停留。

有人在山門外見過他,認出那是聖上的親信大將詹世城。

聽聞他年輕時曾經喪過一婦,而後便再也沒有續娶,三十好幾的人了,膝下連個子嗣都沒有。

他到南海寺來做什麼?

難道沒娶老婆,還想著一下子就能有個兒子不成,哈哈。

偶有認出他的人悄悄一笑,心道這位詹大人果然很癡。

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看的根本不是南海寺,而是南海寺後頭的法相寺。

一場春日微雨落下,他騎在高頭大馬上,毫無遮擋。

那目光卻依舊堅定地望向山上。

“老詹!”

女子嬌俏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轉過頭去,便看見了一輛華麗的馬車。

車上的女子忙鑽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侍女打著傘,身旁還有一馬,上頭是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

詹世城一眼望見了他,在馬上朝他抱拳一禮。

“鶯各王子,你怎麼會在這?”

這鶯各王子是犬戎國的王子,今年春進京來朝見新帝,順道帶上犬戎的貢品的。

詹世城在朝堂上見過他一次,因他生得高鼻深目,極好辨認,故而一眼便認出了他來。

正當此時,馬車中的女子已經跳了下來,蹦到了他跟前。

竟是南子衿。

“老詹,你又來這裡了?”

南子衿還是一如既往的活潑,她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了,卻不管家人如何逼迫也不肯隨意擇一夫婿成婚。

她管身爲皇后的沈風斕叫一句姐姐,南奇賦自然不敢逼迫她,只等著什麼時候聖上和皇后給她賜一門好親事。

“子衿?”

詹世城立刻翻身下馬,狐疑地朝那鶯各王子看了一眼。

“你怎麼會坐在鶯各王子的馬車裡?”

“唉,別提了?!?

南子衿扁了扁嘴,“我是來瞧姐姐的,誰知道馬車在路上脫了輪子,恰好又下起了小雨,狼狽得不得了。恰好鶯各王子在京郊遊玩,見到我們的窘態,便把馬車讓給了我,他自己騎馬淋雨……”

南子衿說到後頭,越來越小聲。

最後還不禁朝鶯各王子望了一眼,面帶嬌羞。

鶯各王子也朝她笑了起來,分明頂著一腦門的雨水,笑得卻像陽光燦爛。

詹世城再駑鈍,也看出了這兩人之間的情愫。

因著南青青這層關係,他早就把南子衿當成了自己的妹妹,對這件事自然需要慎重。

他故作嚴肅地咳了兩聲,兩個小年輕都收了笑意。

南子衿把他當姐夫一樣敬重,那鶯各王子知道他在朝中地位不凡,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多謝鶯各王子幫了子衿,等回到京中,本官一定宴請王子以示謝意?!?

他說這話的姿態,就像是南子衿家中的長輩一樣。

鶯各王子初來乍到,不知道詹世城和南子衿有什麼關係,見他這副姿態,不由面色一變。

看南子衿和他如此熟絡的模樣,難道他們兩個……是一對?

這種想法,讓他一下子沮喪了起來。

好不容易在大周遇見一個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像娃娃一樣精緻,怎麼卻是有主的呢……

南子衿沒想到他會誤會,只道:“今日多謝王子了,我已經到了,王子可以去遊玩了?!?

“這怎麼行?”

鶯各王子急忙反駁她,就想和她多待一會兒。

“姑娘的馬車壞了,一會兒還要回去的,沒有馬車多不方便。不如我把馬車留在這裡,一會兒姑娘回城可以用。”

還沒等南子衿開口,詹世城已經拒絕了他。

“多謝王子好意,本官這就派人回京送馬車來。聽聞王子前些日子有些水土不服,總不能讓你一路淋雨回去,還請王子上馬車吧。”

年輕的異族王子,在詹世城這樣成熟有地位的男子面前,顯得沒什麼話語權。

他只能依從,戀戀不捨地乘著馬車離開了。

待他一走,詹世城不禁大笑起來。

“瞧見沒有瞧見沒有,他看你的眼神啊,恨不得把你揣到荷包裡去!”

詹世城難得說笑話,實在是這個鶯各王子,他眼中的感情表達得太明顯了。

“別胡說,仔細我告訴姐姐去!”

南子衿嬌羞地一跺腳,便轉身朝山上走去,身後的丫鬟忙不迭替她撐著傘遮雨。

她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看詹世城。

“今日還是不上山嗎?”

詹世城苦笑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

南子衿便有些不樂意了。

“你隔三差五便來此,卻一次都不上山。你不上山,姐姐怎麼知道你的心意?”

詹世城不知如何回答,春雨打溼了他的衣襟,一片杏花飄然落下。

南子衿不由嘆了一口氣。

“你啊?!?

隨即轉身便朝山上走去,不再理會詹世城。

法相寺中,無法一手抱著南憶,一手敲著木魚,正坐在布袋和尚的佛像前。

聽見外頭熟悉的腳步聲,他便知道是南子衿來了。

“小南憶,快看誰來了?”

無法一面敲著木魚不動,一面把南憶的頭換了個方向,讓他能看到寺門的位置。

南憶咯的一聲就笑了。

“姨姨,姨姨!”

南子衿便把他抱起來,掂了掂重量,露出滿意的笑容。

又朝無法道:“我給你帶了街面上做的青草糰子,比你做的省事多了。你要是覺得好吃呀,我就把街上的做法告訴你。”

“我早就聞到香味啦!”

無法這才放下了木魚,接過丫鬟遞來的包袱。

南子衿便抱著南憶朝後院走去,那裡其中一間禪房,正是南青青起居之處。

她朝裡走進去,果然看到一身緇衣的南青青,正盤腿坐在蒲團上。

原以爲南青青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修行這許久,必定會日漸憔悴下去。

可南子衿每月來看望她,都會發現她的氣色越發好了起來。

一身緇衣,身上沒有半點裝飾,面上也沒有任何的脂粉塗抹,一頭烏黑長髮只挽了一個鬆鬆的篆兒。

她看起來卻十分明麗,叫人想到了山間的清泉和綠樹,紅花和照陽。

那樣美好,如同未生養過的少女。

那是一種天然去雕飾的美好,連小南憶養在這山水之間,都十分健康活潑。

“姐姐,翎姐兒呢?”

南子衿抱著小南憶坐在榻上,和她閒話家常。

“她呀,她前兩日已經下山了。如今她已經好了,性子全改了。沈姐姐又和沈太師說了好話,沈太師豈有不聽的?便命人把她接下山去,不日就要出嫁了?!?

沈風翎如今拖得年紀大了些,好在她的親姐姐是當朝皇后,便是七老八十想必也嫁的出去。

南子衿一聽這話,又觸動了心事。

“她都下山了,那姐姐打算什麼時候下山?”

南青青只是笑了笑。

“爲什麼要下山?她下山是要嫁人生子過日子的,而我不必。我就在這裡生活一輩子,挺好的?!?

“一輩子?”

南子衿把小南憶放到了榻上,激動地站了起來。

“姐姐可知道,那個傻子又在山下看姐姐了?姐姐不肯下山,他也不敢山上,這麼多年卻也沒再娶。這其中的意思,姐姐還不懂嗎?”

南子衿每回到山上來,都會把詹世城的近況告訴她。

而每一次詹世城來看她,她也都知道。

只是詹世城不敢上山,她又何嘗敢下山?

兩人誰也不敢見對方,便僵持在了這裡。

南子衿勸說多回都沒有效果,她明白南青青身爲女子的矜持,也明白詹世城的木訥被動。

當年他在京城的長街上,攔下了南青青的花轎。

卻沒有阻擋住,南青青嫁入東宮的腳步。

反而還在大街上,被南奇賦命人打了一頓。

要他如今再開一回口,只怕換做誰,都會有心無膽。

當年是南青青拒絕了詹世城,如今,總該換她主動一次了。

“姐姐,你聽我說……”

三個月後。

犬戎王子鶯各駐留京城,竟親自入宮向聖上求親,要迎娶南小姐爲王妃。

這事來得突然,犬戎雖是小國,要娶大週一個普通官吏的女兒爲妃,對於兩國邦交而言也是件大事。

軒轅玦把這事交給了沈風斕來處理,作爲當事人的南子衿親自入宮,如此這般說了一番,沈風斕便同意了。

南奇賦是頭一個高興的。

自家的兩個女兒,和皇后都私交甚好,可以算得上是閨中密友了。

可惜大女兒不爭氣,好不容易嫁給了福王做側妃,竟然被休出了福王府,到了一個破廟裡頭修行。

就連她生下來的兒子,福王府都不肯要。

好在二女兒爭氣,讓皇后允了一樁嫁給犬戎王子的婚事。

這犬戎雖是小國,鶯各王子卻是將來要繼承王位的人?。?

那麼南子衿將來也是個王后,這是南家祖墳冒青煙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可等旨意傳了下來,南奇賦卻懵了。

“慢著!公公,這旨意,是不是傳錯了?”

“嗯?”

傳旨的宮人面色不豫,“你是說聖上錯了,還是說咱家唸錯了?”

南奇賦連忙賠笑臉。

“不敢不敢!自然不是聖上錯了,可這……不瞞公公說,我南家的確有兩個女兒,可大女兒已經嫁過人了,嫁的還是福王殿下。這應該嫁去犬戎的啊,是我的二女兒啊!”

“你說應該就應該嗎?那得是聖上覺得應該,才應該!”

那宮人沒好氣地把聖旨朝他手裡一塞,給了他一個白眼,便帶著人離開了南家。

剩下南奇賦癱坐在地上,難以相信所發生的事情。

那聖旨上,竟然讓被福王休棄的南青青,嫁給犬戎王子?

……

南青青很快被接回了南府之中,準備出嫁。

於此同時,一件讓南奇賦又震驚又欣喜的事發生了。

當年曾經把南奇賦痛打一頓的詹世城,又上了南府來提親,還指名要娶南子衿。

以詹世城如今的身份,南子衿嫁給他做夫人,可比做犬戎王后更加威風!

兩樁婚事都有些莫名其妙,但要細想起來,還是南奇賦這個做丈人的得了便宜。

他如今不僅是犬戎王子的老丈人,還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大將軍詹世城的老丈人……

幸福來得太突然,他需要靜一靜。

南家長女被封爲郡主,爲的是出嫁犬戎國更有體面。

一家兩個姐妹同時出嫁,出嫁那日十里紅妝,不僅有南家自己的私產,更有帝后二人爲她們添置的嫁妝。

其中一樁是有益兩國邦交的國嫁,另一樁是當朝大將軍詹世城娶親。

更何況兩個女子都是皇后的摯友,得到多一些封賞也是應該的。

犬戎方向,出嫁的馬車儀杖浩浩蕩蕩,一片耀眼的紅光之中,新婚夫婦二人在一處歡笑。

鶯各王子還有些不解。

“爲什麼我娶的明明是你,聖上的旨意卻說,我娶的是你姐姐?”

南子衿掩口輕笑。

“我姐姐是嫁過人的,若是嫁在大周,難免惹人詬病??扇艏藿o你就不同了,你是異族人。我到了犬戎,難道會有人嘲笑我是二婚嗎?”

當然不會,犬戎人根本不會知道南青青是否嫁過人,他們的國情也不在乎女子改嫁。

何況能娶到大周的郡主,這已經是給犬戎的極大恩惠了。

“哦,我明白了!那你姐姐以你的身份嫁給詹大人,大周的人就不會嘲笑她了。你姐姐的那個孩子,她也可以以親姨母的身份,繼續撫養?!?

南子衿笑著點點頭,在他面上親了一口。

“真聰明!”

詹府之中,新嫁娘拘謹地坐在喜牀邊,頭上蓋著大紅的蓋頭。

她身上鳳冠霞帔,紅裙奪目,皆是一品夫人才能享受的儀制。

喜娘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

“夫人不必緊張,大人在前頭酒席陪客,約莫過一個時辰就回來了。”

然而事實上,詹世城才過了一刻鐘不到就回來了,滿面通紅。

顯然喝了不少的酒。

前頭的賓客們也不怪他,都知道這位詹大人早年喪婦,又經歷了一段情傷,如今好不容易纔娶到滿意的夫人。

他便是猴急些,也是尋常事。

更何況以他如今的身份,又有誰敢怪他招呼不周呢?

“青青……”

詹世城一把推開門,便對牀上的新娘呼喚著,一把揭開了她的蓋頭。

那喜娘面色一怔,見新娘面上含羞帶笑,這才鬆了一口氣。

原以爲南家的大小姐叫青青,二小姐叫子衿。

可看這二小姐的神情,詹世城顯然沒叫錯,那便是二小姐叫青青了。

喜娘不禁腹誹,這南奇賦還真是夠奇葩的,連女兒的名字都起得這麼不按規矩來。

南青青朝她看了一眼,便知道她的心思了。

大周的女子閨名一般是不外露的,故而旁人只知道南家大小姐先嫁給了福王,後又嫁給了犬戎王子。

卻不知道,到底她們的名字叫什麼。

“青青,我終於,我終於娶到你了……”

詹世城醉眼朦朧地盯著她看,口中喃喃著,一臉的柔情。

他沒喝多。

他至少分得清楚,自己娶的究竟是南青青,還是南子衿……

第四卷 番外4 腸子都要悔青了

嶺南,欽州。

人人皆道,如今的欽州是個最宜做生意的好去處。

嶺南物產富饒,若是將此地的茶、竹等物,販到別的地方去,價格是數倍的增長。

且本地雖民風彪悍,各民族混居,治安卻十分好。

聽聞坐鎮嶺南的,乃是當朝定國公大人的嫡子陳執軾,將嶺南本地管理得井井有條。

而瞭解更多一些的客商,更不僅會談到陳執軾……

“怪哉怪哉,我老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了,還是頭一遭見到嶺南這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還能如此有教化的?!?

一處茶寮之中,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挺著肚子,手上戴著一個碩大的金扳指。

他一面撫摸自己的戒指,一面與同行的客商吹牛打屁。

“這要是要別處啊,我老金出來做生意的人,是不敢露富的。可我看這南寧城中,穿金戴銀的人不少,想來是沒有當街搶錢那種惡事的?!?

同行客商不禁噗嗤一笑。

“您老就這一個扳指,怕是不夠搶啊?!?

說著把自己的領口一拽,露出一條祖母綠的觀音鏈子。

“你瞧瞧,在嶺南這個地方,你就是戴十個指頭,也沒人搶你的?!?

先開口的老金面上有些掛不住,見同行的客商似乎知道些門道,還是好奇地拉下臉請教。

“要說起這嶺南的事啊,那還要從當今聖上未登基前說起?!?

同行客商拱手朝天一禮,提起聖上這兩個字,格外鄭重。

“切,你就吹吧,嶺南這麼個小破地兒,還能和聖上扯上關係?”

老金一撇嘴,以爲對方在吹牛。

“嗐,你還不信?我告訴你,聖上還是晉王殿下的時候,就被太上皇派到嶺南來剿匪了。那一次剿匪過後,他就被封爲太子了。你說說,這怎麼能沒關係?”

老金一聽這話,忙放下了茶盞。

“這我哪能不知道?那次晉王殿下剿匪回去,京城不是被寧王掌控了麼,差點都要天下大亂了!我只記得那時京城的事了,忘了嶺南這一出?!?

被同行客商的話一提醒,他也想起了自己的聽聞。

“說是當時聖上還被抓到土匪的山寨去了,皇后娘娘從京城趕到嶺南來救他,肚子裡還懷著當今二皇子呢!如今三皇子都出生了。”

“正是!”

同行的客商一臉隱秘,湊他更近了些。

“當時啊,我的兄長就在嶺南。聖上和皇后娘娘回京的時候,他遠遠看見了一面。嘖嘖,那真是神仙模樣,真是神仙模樣……”

他怕老金不信似的,又指著后街的位置。

“你要想看啊,去後頭街上就能看!那裡定國公的生祠邊上,就是晉王祠和娘娘祠。生祠建立的時候,聖上和皇后還沒封太子和太子妃呢,後來也沒把名字改過來!”

畢竟民間興建一個王爺和側妃的生祠不稀奇,可要是建立聖上和皇后的生祠,就有些過分了。

還是嶺南道觀察使陳執軾一聲令下,說不必改名字了。

他都這樣說了,旁人自然放心。

這位陳大人是皇后娘娘的親表哥,在嶺南當差不過是他高興罷了,想回京城那也是件容易事。

嶺南在他的管理之下,才越來越好。

邊上正在喝茶的一個年輕男子,聽了他們的話,不屑地輕嗤一聲。

“我當你們知道什麼呢,聊了半天,就這些啊?”

他生得高大粗黑,嗓門也大,說著就端著茶杯挪到了老金身邊。

“你請我喝茶,我告訴你更多,關於聖上和皇后娘娘當年在嶺南的事!”

老金是戴金扳指的有錢人,一杯茶水的錢自然付得起,便同意了。

正洗耳恭聽,準備聽那人說故事,那人一張嘴就十分討打。

“實不相瞞哦,當年聖上和皇后娘娘,就是你二爺我親自抓上山的!”

“去去去!”

老金一把推搡開了他。

這個人可真會吹牛,吹得太過分了,那故事就不好聽了。

“我是說真的,你們不信咋的?”

粗黑漢子來了脾氣,老金二人怕他動手,便一面敷衍他,一面朝外頭走去。

“信信信,我們都信?!?

兩人越走越遠,二當家重新坐了下來,把茶碗裡的茶喝了個乾淨。

“不信拉倒,你二爺我還不樂意說呢!”

他如今貴爲七品都尉,根本不差一碗茶的錢,只是一時興致好纔想給那兩人講故事罷了。

沒想到他們那麼沒有耳福。

“二爺,又碰見不懂事兒的啦?沒事,明兒他們再來,小的告訴他們,保證他們腸子都要悔青了!”

店小二走出來笑臉相迎,又給他重新上了一碗好茶。

二當家朝他神秘一笑。

“還是你懂事!”

他只要想到那兩個客商,明兒聽說他真的抓過聖上和皇后時的表情,心裡就暢快無比。

回到府衙之中,陳執軾正在後院書房辦公。

二當家從門外經過,正想打個招呼,忽然透過窗戶看到大當家也在裡頭。

他一時好奇,便停住了腳步,仔細朝裡看。

大當家這些日子,正跟著陳執軾學讀書寫字。

他看小毛頭都會寫自己的名字了,還會念一些什麼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心裡就打緊地羨慕。

可惜他從小沒打好基礎,如今二十好幾了,想學已經不容易了。

這不,才寫好了一句歪歪扭扭的鵝鵝鵝,就被二當家在窗外偷笑的聲音驚擾了。

“你笑個屁!”

大當家手上拿著毛筆,一生氣直接把筆丟了出去,反倒甩了自己一臉的墨汁。

二當家也沒討著好,被毛筆砸疼了不說,身上的衣裳也都是墨點。

“大當家,你賠我衣裳!”

二當家試圖賊喊捉賊,進了書房看到大當家一臉慍色,只好服軟。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偷笑的。我不看你寫字跟小毛頭他們似的,我一時沒忍住嘛!”

沈風斕雖然不在嶺南了,可小毛頭卻成了府衙裡的???,時常來幫忙打個雜什麼的。

二當家見過他在地上寫字,用樹枝子,都比大當家用毛筆寫的好看……

這能怪他發笑嗎?

大當家一下子泄了氣,低頭看看紙上的字,自己都嫌醜。

“你初學不久,不該寫詠鵝這首詩的。這鵝字本就難寫,不怪你。”

書案後頭,陳執軾的聲音淡淡傳來,大當家這才恢復了些許精神。

陳執軾走過來,隨手在書架上取了一本詩集,翻開其中一首詩給他看。

大當家定睛一看,這首詩筆畫真少。

“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總不見?!?

大當家意外地發現,這首詩的每個字,他居然都會念。

而二當家在旁看著,不禁張大了嘴。

連大當家都會念詩了?

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又是好奇,又是失落。

“這首詩是鄭板橋的詠梅,你若寫這首詩,定會比方纔那首詠鵝好?!?

陳執軾說著,朝他的紙上點了一點。

“不過這鵝字筆畫這麼複雜,你全都寫下來了,已經很厲害了。”

“真的?”

大當家這下整個人都活泛起來了,也不顧二當家在這,直接把他擠開寫起了那首詠梅。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二當家深感到陳執軾的厲害。

他不僅是個讀書人,還很適合做先生,竟能把大當家這樣的草莽之人,教得跟小童生似的。

二當家暗自咋舌,佩服不已。

“世子,要不你也教教我寫字?”

他總覺得大當家都改性了,他還是這麼草莽,將來就要被衆人拋棄了。

“你快拉倒吧你,就你那性子,半刻鐘你都坐不住。”

大當家頭也不擡,二當家正要反駁,只聽他一邊寫字,一邊繼續說話。

“你要不信啊,你現在就在這不說話乖乖坐半刻鐘,能坐得住算我小看了你,我給你賠不是!”

他說著,手中不自覺微微抖動。

生怕自己的字跡不如前頭的好看,他便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二當家想到不說話就那麼傻坐著,別說半刻鐘了,一分一秒他都不樂意待。

“嗐,我哪能讓大當家賠不是?那不能夠!”

二當家找了個藉口,灰溜溜地溜出了書房。

雖然山寨早就沒了,他們這些原來的山寨頭領,也都成了朝廷的官吏。

但是骨子裡頭對於大當家的敬重,那還是不會變的。

江湖好漢,都敬重武功高強的漢子。

大當家好不容易寫完了那一首詩,小心翼翼地把筆放到筆架上,又輕輕吹氣把墨跡吹乾。

正要擡頭叫陳執軾來看,忽見他在精心擦拭著什麼,又裝到了錦盒裡去。

“那是什麼?”

大當家眼疾手快,上前一看,竟是一顆嬰兒拳頭大的黑珍珠。

“這麼大啊?”

他可不想伸手去摸,瞧那黑珠光可鑑人的表面,被他糙手一摸指不定就要刮花了。

陳執軾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便笑著讓他。

“沒事,就算刮花了外面一層,只要用手一撫,又會恢復原樣。”

大當家對金銀珠寶這些東西不瞭解,被陳執軾這麼一說,他才摸了摸。

再一眼瞥見那錦盒之中的明黃緞子,他一下便明白了。

“這是要送給皇后娘娘的吧?”

只有進貢皇家的物品,才能用明黃緞子包裹。

陳執軾搖了搖頭。

“三皇子沐風剛剛滿月,這是送給他的賀禮。這麼大的黑珠雖然稀罕,可要給皇后娘娘做首飾,未免太大了。倒是給孩兒做彈珠,還畢竟合適?!?

大當家看著那顆黑珠,不自覺嚥了口口水。

“彈珠?這麼貴重的黑珠,你說給小孩兒當彈珠?!”

他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而後陡然泄氣。

也對,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兒,是三皇子軒轅沐風。

別說一顆黑珍珠了,便是要傳國玉璽,只怕也不是難事。

想當初二皇子游璃出生的時候,陳執軾就特意尋了一塊寶玉,雕刻成螭龍的模樣送給他。

若非當時公務繁多,他只怕要親自帶著禮物回京城看望才甘心。

這一回他提前把禮物送回京城,想必過上一二個月,安頓好了嶺南這邊的事務,還是要自己回去的。

果然,陳執軾看了大當家一眼,徐徐開口。

“下個月我要回京城去,看看我的小外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京城?”

大當家可疑地後退了一步。

“去京城???我是個鄉巴佬,去了少不得叫人笑話,還是別去的好?!?

嘴上是這樣說,他心裡難免也有好奇。

好奇陳執軾他們來的那個地方是什麼樣的,好奇傳說中千里迢迢的京城,會是怎樣繁華熱鬧的景象……

“你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六品武官,還需擔心旁人嘲笑你嗎?京城未必比嶺南好,可多出去走走看看,總比一輩子窩在這裡好?!?

陳執軾的想法隨了定國公。

定國公年輕的時候,就是個不安分的性子。

崑崙、北疆、嶺南……

他去過許多許多的地方,做出了不少建樹,人到老來纔回到京城定居。

受他的影響,陳執軾也去過不少地方。

或許正是如此,才使得他心性曠達疏朗,不拘小節。

在嶺南此地,無論是學堂裡的教書先生,還是各族的平民百姓,或是那些從山匪投身入朝的兵將,都對他極有好感。

他憑一己之力,把嶺南此地多方的動亂因素,平衡得極好。

大當家聽著也有些心動。

若說二當家他們尊敬大當家,是因爲他武功高強。

那大當家樂意聽陳執軾的話,便是從他的身上,看到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不是武力,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力量……

這種力量讓他頭一次覺得,用武力來征服別人,是很愚蠢而野蠻的行爲。

“那……那好吧。到時候也去看看老朋友們,看看詹大人,還有陳墨、蔣烽他們?!?

大當家口是心非,把人都說上了,就是沒說到沈風斕。

陳執軾不禁好笑。

“不僅可以見著他們,還可以進宮拜見聖上和皇后娘娘,見見我的幾個小外甥和外甥女。聽聞聖上正在教雲旗理政,連龍婉都會看奏摺了。”

“???進宮?”

大當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瞬間緊張了起來。

“皇……皇后娘娘,她,她還認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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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番外5 入京相見

車水馬龍的京城,從嶺南來的一隊官員,騎著高頭大馬入得城來。

只見京城之中,長街熙熙攘攘都是人,路的兩邊有各色攤販。

像是噴香的肉包子,還有紅豔欲滴的糖山楂,以及裹著一層粉兒的驢打滾……

大當家騎在馬上,看著兩邊的攤販,目不暇接。

陳執軾這回回京述職,說是述職,主要還是回來看看他新出爐的小外甥,三皇子沐風。

順道帶大當家來京城看看。

沒想到一聽說大當家要去京城,那些昔日同在一處的兄弟們,也都要一起來。

陳執軾就順道都帶上了,弄得隊伍興師動衆的,一路行來沒少引人注目。

“哎呀,這麼好看的玉簪子??!可惜了!”

二當家粗獷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可惜四娘在家安胎,不然她看見這麼好看的首飾,一定要買下來的!”

陳執軾走到邊上,道:“既如此,你就給她買了回去,不是很好嗎?”

“那可不行。”

二當家放下了那小攤上的玉簪子,“四娘如今嫁了有錢的富商,家裡要什麼沒有?我只是白說一句,過過嘴癮罷了,哈哈。”

眼見他們逛得熱乎,陳執軾便道:“剛一入城,還是先進宮拜見聖上吧。去遲了不恭,更何況,我還著急看我的小外甥呢!”

從大當家起,衆人連連搖頭。

“你去吧,宮裡是什麼地方,我們還是別去了……我們就在這逛逛,逛累了去驛館等你。”

雖說他們也想念軒轅玦和沈風斕在天懸峰那段日子,可他們畢竟已經是大周的帝后了,不再是當初的晉王和沈側妃了。

當初他們落難,還能看得上他們這些鄉野莽夫。

如今他們還能看得上自己嗎?

這些人都不敢肯定。

二當家特意拉了大當家一把。

“誰去都行,大當家可千萬不能去。你可別忘了,你當初對皇后娘娘……”

大當家一把把他的嘴捂上。

二當家這個大嘴巴,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喜歡沈風斕嗎?

陳執軾見狀噗嗤一笑。

“那二當家不是更不能進宮了?當初是你把聖上和皇后娘娘綁上山的,不是嗎?”

二當家想想也是,他身後衆人便七嘴八舌議論了起來。

“我還推聖上走過一路呢!”

“我還拉過把聖上和娘娘吊上山的竹籃呢!”

“我也……”

陳執軾越聽越好笑,忙擺擺手示意他們別再說了。

“都別爭了,大家都是嶺南的故人,來了京城怎麼能不去拜見聖上和皇后娘娘?若是願意見自然好,若是不願意見你們,你們便在殿門外磕個頭算是請了安,也見識了宮裡的景象,不虧呀?!?

他這話說的倒是,這些人一輩子,還沒見過皇宮是什麼樣子的呢!

“成,那就都進宮!”

大當家一聲令下,衆人都跟隨陳執軾進了宮。

一行七八個男子,除了爲首的陳執軾是熟面孔,剩下的都很眼生。

宮人的規矩卻很嚴,經過他們面前之時,只會行禮請安道一句“見過世子”。

並沒有對他們打量或是議論。

大當家不自覺低頭看了一眼。

他如今領著朝廷的官職,雖也是個正六品,卻改不了粗人的習慣。

同樣是綾羅綢緞,陳執軾穿的直裰就顯得極其清潤俊雅,而他穿一身短打,就顯得和這皇宮格格不入。

可他身爲武人,穿直裰不方便??!

那玩意跟女人的裙子似的,這腿稍微踢高一些,就怕褲襠崩了。

他還是穿短打自在。

二當家等人好奇地看著皇宮的一切建築和裝飾,屋宇亭臺,皆是金碧輝煌。

來往的宮女也都生得俏麗,穿著一色的碧綠色宮裝,看起來賞心悅目。

穿過一道又長又彎曲的走廊,終於來到了一處宮殿前,便有一個宮人上前稟報。

“世子爺,聖上正在批閱奏摺,命奴才引諸位先到興慶宮,去見皇后娘娘。”

陳執軾點了點頭,道:“三皇子也在興慶宮嗎?”

宮人側身在前,一面引路,一面答話。

“是啊,聽說世子爺今日要來,還帶著聖上和皇后娘娘在嶺南的朋友,所以娘娘很是歡喜。不僅三皇子在,連太子殿下和大公主都在等候諸位呢?!?

陳執軾聽這話還不覺什麼,大當家等人聽見朋友二字,歡喜莫名。

能被她認定爲朋友,這一世也就值了。

二當家聽見要見那麼多人,一時沒理清楚關係,不知道都是誰和誰。

“那麼多人吶?那太子是誰啊,大公主又是誰???誰生的?”

這話一出口,那宮人腳步一頓,面色古怪地轉頭看他。

大當家心道不好,一時著急,朝二當家腦袋上砸了一下。

“當然是聖上和皇后娘娘生的了,這宮裡除了皇后娘娘,還有別的嬪妃嗎?”

二當家一臉受教,那宮人才轉過頭去,繼續朝前走。

“真沒看出來,皇后娘娘腰細細的,這麼能生……”

二當家在後頭嘀嘀咕咕,被大當家轉過頭來一瞪,立刻老實了起來。

興慶宮中,浣葛領著幾個小宮女,親自出來迎接。

她如今頂替了浣紗在沈風斕身邊的位置,成了後宮中人人都要尊敬的“浣葛姑姑”,氣勢派頭和從前也全然不同了。

二當家看著她舉止端莊的模樣,不敢造次。

心想這丫頭從前在嶺南官衙的時候,活潑得緊,還總和小毛頭一處玩鬧呢。

如今也變成這副模樣了。

那皇后娘娘……

他腦補出一個因爲不停生產,大腹便便,體態臃腫,面目枯黃的中年婦女形象。

且是不茍言笑,端著皇后的架子,對人瞪眼挑眉,指使來指使去的那種……

“娘娘,世子爺來了?!?

興慶宮的東暖閣,小宮女打起簾來,讓衆人進去。

尚未看清這宮中繁華富麗的景象,便見一溜三個孩子的後腦勺,上前來給舅舅請安。

“使不得使不得,太子殿下給我請安,折煞我了?!?

陳執軾開玩笑似的把雲旗的腦袋一摸,雲旗如今已有四五歲了,是個大孩子了。

大當家等人聽見他說太子殿下,忙下拜行禮。

“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大公主,三皇子?!?

雲旗柔聲道:“諸位都是父皇和母后的朋友,不必客氣。”

衆人這才擡眼看去,只見他那張臉長得像極了沈風斕,尤其是那一雙黑如墨點的眼睛。

叫人一看便知他的出身。

而在他身旁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生得極似軒轅玦。

這若是再長大一些,必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和沈風斕不分伯仲。

小遊璃年紀還小,一團孩氣,肉嘟嘟的小臉卻笑得十分可愛。

一點也沒有他們想象之中,皇子和公主的高傲。

雲旗轉頭對陳執軾道:“孃親說了,舅舅是長輩,咱們只行晚輩對長輩之禮,私底下不必在意君臣。”

就好像當著外人的面,雲旗和龍婉他們,還是會恭恭敬敬稱沈風斕一句母后。

但在陳執軾面前,他們就只呼孃親了。

陳執軾又同龍婉和遊璃親熱了一回,便聽見裡間傳來柔柔的一聲呼喚。

“都在外頭做什麼,快進來喝茶呀。”

這便是沈風斕的聲音了。

“諸位請?!?

雲旗小小年紀,已經盡顯主人家的風範,請陳執軾一干人往裡走。

等轉過一面屏風,這纔看到上首歪坐著一個美人,正含著笑意看著他們。

因著今日是見家人和故友,她並沒有正式裝扮,只是穿了一身杏紅色的宮裝襦裙。

頭上也沒有戴什麼鳳冠金釵的,只是挽著簡單的流仙髻,戴了一支陳執軾從嶺南送來的黑珠垂金步搖。

她的面容仍和多年前在嶺南無異,只是日子比在嶺南奔波時好過了許多,所以面頰稍顯豐腴。

精緻瘦削的瓜子臉豐潤起來,光澤猶如新薄皮的荔枝,比從前更顯少女嬌態。

那一雙似水柔情的美目,仍舊帶著微微笑意,和從前一樣……

“別愣著了,都坐吧?!?

開口也並不端著姿態,和衆人想象之中皇后娘娘的威儀,全然不同。

二當家想到自己腦海中,那個枯黃臃腫,端著架子的皇后,不禁狠命搖了搖頭。

這哪裡枯黃臃腫了,這簡直越活越嫩相了!

浣葛親自上來斟茶,她是沈風斕身邊的老面孔了,自幼時便在太師府裡伺候。

陳執軾與她早已熟絡,她便在遞茶的時候玩笑道:“娘娘喜歡喝世子從嶺南送來的茶,可想著諸位遠客都是嶺南來的,那茶只怕早就喝膩了,便命奴婢上了這種臨安的雨前龍井?!?

他端起茶盞,只覺香氣馥郁,再輕輕揭開茶蓋,湯色嫩綠明亮。

小小的茶葉幼芽,像一個待開的花苞。

“去歲同聖上到臨安遊玩,這是一位故人所贈的茶。我覺得滋味甚好,平素除了自己喝,可是不輕易拿來待客的。”

沈風斕說著,狡黠地朝陳執軾眨了眨眼。

陳執軾見邊上放著孩兒的搖籃,便知是三皇子沐風,又放下了茶盞湊上前去看。

“小沐風生得真漂亮,和小遊璃一樣,生得既像你也像聖上?!?

不像雲旗和龍婉,一個像沈風斕一個像軒轅玦,如此地極端。

陳執軾看孩子的當兒,沈風斕見二當家神神道道的模樣,不禁掩口輕笑。

“二當家,你做什麼搖頭,嫌我的茶不好嗎?”

二當家被點到名字,一下子反應過來,不禁笑著拱手。

“皇后娘娘,您還記得我啊?那都是在山上的稱呼了,如今可別提了,您就叫我小二吧?!?

這稱呼讓沈風斕越發想笑。

“我也叫習慣了,何況軾表哥說了,你們如今在嶺南也照著老稱呼。這挺好的,憶往昔崢嶸歲月嘛。”

只要他們心裡有守護一方百姓的責任,怎麼稱呼並不重要。

這玩笑式的口氣,讓衆人都放鬆了下來。

唯有大當家自踏進宮來便有些拘謹,沈風斕便笑道:“大當家怎麼不說話?還和從前似的愛結巴嗎?”

沈風斕以爲他是緊張的時候就結巴,並不知道,大當家多半隻在她面前結巴。

還有少半,是在她離開後,對……

“我……我沒,沒有。”

衆人鬨堂大笑,其中夾雜著大當家哈掀翻屋頂的有力笑聲,還有孩童咯咯笑的奶聲。

大當家的臉紅成了一坨柿子。

“孃親,他臉紅了……”

小遊璃都看出來了,指著大當家咯咯直笑。

衆人笑得更歡暢了。

應沈風斕的要求,當夜陳執軾把衆人安排到了定國公府,便帶著大當家去了翠袖搖。

這裡曾經是寧王名下產業,後來寧王敗逃,便轉賣給了京中的商賈。

商賈仍舊按著翠袖搖原來的經營模式,把這個歌舞坊經營得名氣甚大,已經成了京中消遣的一大去處。

“你,你胡說!皇后娘娘會讓你帶我這種……這種不正經的地方?”

大當家拉拉扯扯不肯去,直罵陳執軾是狐假虎威。

沈風斕是個女子,又是個正經人,怎麼會讓陳執軾帶自己去歌舞坊?

“是真的。娘娘聽說四娘都懷第二胎了,替你著急。說你大約和山寨的兄弟們混久了,沒見過女子,所以讓我帶你來開開眼界?!?

“著啥急?你不也沒娶妻麼?”

大當家這句話說的倒利索,像是在心裡已經過了好幾遍似的。

“我沒娶妻,那是閱盡千帆皆不是。你沒娶妻,那是沒見過女子,這能一樣嗎?”

定國公和陶氏倒是常勸他娶妻,沈風斕從前也勸過一二回,後來便不勸了。

她說既然找不到自己真心相愛的人,勉強娶了也不會幸福,還不如再等等。

反正像陳執軾這樣的青年才俊,又是這般的出身門第,根本不愁娶不到妻子。

大當家就不一樣了。

他如今雖是朝廷命官,容貌俊朗,並非沒有女子看得上他。

他卻仍舊不和女子接觸。

用沈風斕的話來說,大當家有點二,需要開開竅。

陳執軾深以爲然,想著大當家見過的美人太少了,需要多見一見,才能懂男歡女愛是什麼東西。

“我……”

大當家想反駁他,卻找不到什麼理由。

跟陳執軾比,他還真沒見過什麼女子。

以前在山寨只有四娘,或者是二當家從各種地方擄來的小村姑,最後就是沈風斕。

這麼些女子裡頭,也就沈風斕入得他的眼,可惜……

“好吧,去就去!”

不就是一個歌舞坊嘛?還能吃了他不成?

大當家當先朝裡頭走去,裡頭見是兩個年輕英俊的少年公子,忙熱情迎接了進去。

“二位公子好眼生,是頭一次來吧?新排的歌舞斷紅袖很快就上了,二位公子是否賞臉看看?”

“看就看!”

還沒等陳執軾開口,大當家已經一口應下,朝著樓上的雅間走去。

兩人坐在二樓靠近欄桿的座位,一面喝酒一面看歌舞。

陳執軾也是頭一次來這種地方,兩個人本該覺得很新奇才是,卻意料之外地沒有什麼興味。

酒過三巡,大當家打著酒嗝,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別裝了,我都看出來了!她都生了第三胎了,你還放不下,是不是?”

他雖沒指名道姓,陳執軾也聽得出來,他說的是何人。

“別胡說,如今都不是從前小兒女的年紀了。她現是皇后娘娘,這種話以後不能瞎說?!?

陳執軾也有了酒意,可聽到大當家的話,還是下意識維護沈風斕。

大當家嗤了一聲。

“那你不娶妻,難道也是放不下?”

好一會兒,陳執軾也反問他。

“我……我……”

大當家我了半天,最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啪的一聲倒在了桌上。

“你起來啊,把話說完!”

陳執軾一把將他拉起,遞了一個酒壺過去,自己也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直到月上中天,翠袖搖快打烊了,定國公府派出來的人,纔在二樓的雅間尋到他們。

兩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個枕著另一個的腳。

唯有地上空轉的酒罈子,映著天邊的一輪圓月,那斷紅袖的曲聲已經唱到了結尾。

“誰人說,男兒情薄。問世間,這奇緣可相守……”

第四卷 番外6 鎮國公主的一生(一)

“身爲皇長女,聖上欽封的鎮國公主,一身榮耀無人可及。而誰能想到,那一身榮耀之下的艱辛。因自幼早慧,本宮三歲便爲母后管理後宮賬冊,五歲便跟隨兄長在御前學習理政。稍長一些,父皇與母后四海遊歷,便餘我兄妹等人在朝中蹉跎……”

許多年後,大周的史冊上,留下了大周仁宗朝鎮國公主的獨白,可謂一把辛酸淚。

她的大名軒轅龍婉,在那個朝代,與當時的太子軒轅雲旗齊名。

傳聞兩人是龍鳳胎,公主酷肖仁宗皇帝軒轅玦,而太子酷肖聖文皇后沈風斕。

兄妹二人尚未成年,已然執掌朝綱,說一不二。

在他們的治理下,大周不但擺脫了前朝黨爭留下的積貧積弱,還大肆開關通商貿易,建立了極其強盛的一方大國。

這樣的一對兄妹,尤其是這位鎮國公主,以女子之身干預朝政,便成了後世史書上的經典談資。

有人說,她美貌絕世,風流不羈,裙下之臣衆多。

有人說,她聰明絕頂,武藝超羣,不是裙下之臣多,而是馬鞭下之臣多。

這便有了開頭那一段獨白,裡頭注入了史學家的揣測,和文學家天花亂墜的想象。

事實上卻是……

“孃親和你爹爹出去玩,你們就乖乖在京城待著,遇到什麼爲難的事就修書來,聽到了嗎?”

沈風斕頭也沒回,一面欣賞自己新制的衣裙,一面命浣葛她們收進包袱中。

已經六歲的龍婉生得粉雕玉琢,一雙桃花眼薄怒含嗔。

這雙眼在軒轅玦身上,就顯出些許媚意,而在龍婉身上,反倒有一絲男子英氣。

可以想見她長成之後,會是何等脫俗的美貌。

此刻她卻一頭黑線,不樂意地撅著嘴。

“爲什麼這回出門又不帶我?那孃親和爹爹帶了誰?”

沈風斕似乎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回過頭來,廣袖在半空中轉了一圈,行雲流水似的。

“上回帶了你二弟,這回就帶你三弟吧?!?

反正沐風也有兩歲了,出門不大有問題。

“每次不是二弟就是三弟,就是不帶我和哥哥,孃親,你這樣太不公平了!”

她也很想跟著軒轅玦和沈風斕,大江南北到處玩好嘛?

沈風斕見她著惱,連忙哄著她。

“你二弟和三弟還小嘛,而且他們也沒你和雲旗聰明,沒辦法在京中坐鎮。你也想出去玩嗎?那孃親教你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

龍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沈風斕湊到她的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哈哈哈?!?

龍婉大笑著跑出門去,還留下了一句話,“還是孃親最聰明,等你們下回出門的時候,我指定就辦成了!”

浣葛收拾好出行的包袱,看著龍婉飛快朝外跑去的模樣,一頭霧水。

“娘娘同公主說了什麼,讓她這麼歡喜,連儀態都忘了?”

儀態這種東西,龍婉好像從來就沒講究過。

沈風斕神秘一笑。

“天機不可泄露?!?

自帝后帶著三皇子離京,龍婉除了和雲旗在御書房看摺子外,每日就盯著二皇子游璃。

遊璃啃著白白胖胖的小手指,肉嘟嘟的小臉紅撲撲的,怯怯地看著龍婉。

“姐姐,你做什麼盯著人家?”

龍婉把他的小肉手從嘴裡拿了出來,又用帕子細細地把他手上的口水擦乾淨。

方纔還有些怯怯的小遊璃,眼神一下子驚恐了起來。

“姐姐……你有話好好說,不要這樣……”

龍婉從來沒有對弟弟這麼溫柔過,她突然變成這樣,一定有陰謀!

嗅到陰謀氣息的小遊璃,屁股一動一動的,朝榻裡頭縮過去。

龍婉一把提溜住他的褲子,爲了不讓自己的屁股暴露在空氣中,小遊璃只能幽怨地轉頭朝她看去。

“姐姐……”

他委屈的奶聲,幾乎要將人的心都融化掉。

龍婉卻不吃這一套,露出了陰測測的笑容,一把將他從榻上提了下來。

“走,跟我去御書房!”

御書房中,雲旗正在和定國公並沈太師等人,商議軒轅玦走之前留下的一道新政。

這道新政說的是,將朝中的官員機制精簡,減少朝廷冗官現象,將國中財力更好地用在發展百姓民生上,而非給官員發俸祿。

要說起來,朝廷的官員機構的確人滿爲患。

比如六部之中,除了一個尚書,還有四五個侍郎,更有十來個員外郎……

那些員外郎本是候補之意,可終其一生,許多人也沒能補上去。

這樣的人在吃朝廷的俸祿,的確不應該,完全可以精簡。

“照如此說,不如先從六部精簡起來。與其花那麼多財力養那些侍郎、員外郎,不如把底下幹實事的官吏俸祿提高?!?

沈太師捋著鬍子,讓他去想那些六部的員外郎,他都認不清臉。

堂堂太師位同丞相,朝中三省六部都歸他總管。

他都認不清,旁人自然就更加認不得了。

一旁的翰林文書把這記下,正要繼續說的時候,忽聽得御書房外傳來了孩啼聲。

“姐姐,我不去,姐姐,我不去,嗚嗚嗚……”

雲旗一聽便知是小遊璃的聲音。

能讓堂堂二皇子發出這種哭喊聲的,除了龍婉,還有誰?

一聽這動靜,沈太師與定國公對視一眼,皆笑了起來。

雲旗忙道:“二位先坐下歇歇,這道新政一會兒再商議不遲?!?

說著一個眼神飛去,一旁侍立的宮人忙端上新茶。

龍婉像是拎小雞一樣,把小遊璃拎了進來,一把丟了過去。

三四個宮人撲上去抱他,前俯後仰,小遊璃倒在了他們身上,軟軟的人肉墊子讓他沒有受任何傷。

龍婉卻不樂意了。

“下次不許你們接他了,男孩子家摔打摔打才能成器。我跟著陳墨練武的時候,還不是這樣摔打的?”

那些個小太監連聲稱是,心裡卻想著,不是人人都和公主你一樣天賦異稟啊!

二皇子年紀又小,肌膚又嫩,這要是摔出個好歹,還不是他們捱罵嗎?

“龍婉,怎麼又欺負二弟?”

雲旗無奈地朝她看了一眼,見小遊璃沒傷著,這才鬆了一口氣。

小遊璃最雞賊不過了,知道誰纔是能護著他的,便撒開丫子朝雲旗跑去。

“哥哥,姐姐欺互我!”

胖嘟嘟的臉頰把嘴都擠小了,連發音都不標準。

雲旗上下打量他,只覺得他就像一團糯米餈似的,渾身白白胖胖,又香香軟軟。

他不禁暗想,自己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隨即搖了搖頭。

不對,古媽媽說了,小遊璃是他們兄弟姊妹之中,最胖的一個……

“不是欺負他,是要磨練他。我是特意帶他來聽政的,哥哥,外公舅公,你們繼續吧?!?

說著上前把他提溜了下來,乖乖地在太師椅上放好。

龍婉淡定地端著茶盞,慢慢品茶,恍若無人。

小遊璃睜著一雙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在場衆人,欲哭無淚。

雲旗他們只好繼續談下去。

“除了六部之外,像是翰林院也可以精簡了。先帝初登基的時候,翰林院的學士才十多個罷了。如今,倒有四五十個了?!?

定國公說著,雲旗卻道:“若是沒記錯的話,那些翰林學士都是科舉進士,頗有真才實學。只是都喜歡待在京城,不肯去偏遠的地方爲官?!?

同級的官員相見,京官總比地方官大一級,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了。

所以地方官員都拼命地提高政績,試圖在三年一考中表現優秀,能夠調任到京城去。

而原本在京城的官員也拼命想保住烏紗,留在京城,不要被貶到地方去。

長此以往,京城的官員就越來越多了。

“正是,若是能夠說動他們,自願去地方任職,倒也是件好事。譬如嶺南那樣的偏遠地區,也就執軾才樂意一待許多年?!?

沈太師說著,不禁感慨。

陳執軾要是願意,憑他在嶺南的政績,早就可以調回京城了。

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自己不願意回來,而嶺南的百姓也萬分愛戴他,不願意他離開……

小遊璃眼睛眨巴眨巴,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

什麼地方官京城官的,去地方做官多好啊,可以吃一些平日吃不到的東西!

一旁的宮人端上茶水的時候,順帶給小遊璃端了一盤子點心。

小遊璃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那一盤子點心裡,有桂花糕、白糖糕、水晶糕、棗泥糕……

他飛快地拈起一個白糖糕,嗷嗚一口塞進了嘴裡。

坐在他身旁的龍婉卻聚精會神,聽著雲旗他們商議此番新政的事,時不時還發表一下意見。

而云旗每當看向龍婉聽她說話的時候,都能看見小遊璃大口大口吃點心的樣子。

他心中好笑,又不敢在面上露出半點端倪,生怕被龍婉發現。

要是龍婉看到,她特意帶來御書房的小遊璃竟然光顧著吃糕,一定會氣炸……

沈太師一面喝茶,一面轉頭看向龍婉,噗嗤一聲差點把茶水噴了出來。

他心道不好,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遊璃,你在幹什麼?!”

龍婉一聲喝斥,小遊璃愣愣地擡起頭來,抹了抹嘴。

“我就吃了一小口,就一小口!”

他無力地解釋著,那一張小臉上,全是細細碎碎的白糖粒。

龍婉忽然後悔了起來。

她居然相信沈風斕說的,把小遊璃培養到能理政的地步,她就能跟著沈風斕他們四海遊歷了。

看小遊璃這個吃貨模樣,就算過十年,也未必學得會……

深感被沈風斕欺騙了的龍婉,悶悶不樂地在西言宮中練劍。

她年紀小小,劍法卻已經十分純屬了,都虧了陳墨的悉心教導。

她本就聰明,陳墨教了一年之後,就自嘆不如不敢再教下去了。

其實不是真的不如,而是軒轅玦暗地裡吩咐他,別把龍婉教得太厲害。

能夠有自保之力就成了,她身爲公主,學武到底不是正經事。

陳墨樂得如此。

他可不想有朝一日,龍婉出去傷了人,最後追根究底成了他的責任……

那他就太冤枉了。

聽說龍婉不高興了,京城中幾大高宅人頭攢動,替家中的小公子準備入宮的行程。

然而速度最快的,自然是福王府的福昀。

“龍婉,你怎麼不高興了?”

福昀喘吁吁地到了西言宮,站在龍婉跟前,上氣不接下氣。

龍婉放下劍嚇了一跳,正想問他爲何汗如雨下,卻見第二個汗如雨下的人出現在了西言宮外。

他遠遠地看見福昀站在龍婉跟前,捶胸頓足地躺到了地上,一副十分懊悔的模樣。

若是再跑快些,他就能在龍婉不高興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在她面前了!

可惡,白叫軒轅福昀那小子佔了便宜!

他躺在地上,忽然看見外頭還有人在奔向西言宮,連忙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朝龍婉奔去。

當第二總比第三強。

“公主!你是不是不高興了?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龍婉一看,才發現這個在宮門外打滾的是小霸王。

“什麼東西呀?”

小霸王的鬼點子最多,新鮮玩意也最多,每次都能哄得龍婉開心。

福昀面色一白。

他只顧著趕緊進宮看望龍婉,卻忘記帶上他準備的東西了!

這下慘了,他輸了小霸王一截……

小霸王從袖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小圓球,上頭有許多細細密密的空洞,看起來像是人臉上的麻子一樣。

“這是樓蘭商人帶到京城來賣的,你看這上頭的孔洞,其中就像是迷宮一樣錯綜複雜。若是能用一根絲線從一個洞穿進去,再從另一個洞穿出來,那便厲害了!”

福昀的臉色更加白了。

這個東西聽起來這麼好玩,他的小龍婉又要被拐跑了……

龍婉起先還興致勃勃的,待他說完之後,不屑地輕嗤了一聲。

“樓蘭的東西呀?我一歲多的時候,蘭公主入京就送過我和哥哥了,我們兩歲的時候就能穿過這個圓球了?!?

小霸王臉色一變,忽然看到後頭前赴後繼的人已經涌進了西言宮,個個手上都捧著好玩的新鮮東西等著討好龍婉。

龍婉也嚇了一跳。

“大哥哥,咱們還是走吧?!?

她說著,無意識地抓著福昀的衣袖,想躲開那些來獻殷勤的人。

福昀大喜過望。

“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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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番外7 鎮國公主的一生(二)

婷婷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鎮國公主的十三歲,已經成了鎮國長公主。

不知從何時起,大周起了這樣的風氣,君王尚未駕崩就退位讓賢給了兒子。

軒轅玦在位的時候,上頭便有一位太上皇,那是因爲年邁又體弱多病。

沒想到他才三十五歲,正值青春盛年,就把皇位讓給了太子軒轅雲旗,自己帶著沈風斕四海雲遊去了。

沈風斕是這樣說的——

“從前我還是太子妃的時候,母后已經把後宮的事宜都交給我處置了。我便懂得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早點把下一輩培養起來,把重任都交給他們。”

衆人譁然。

在旁人看來是無上榮耀的東西,對於皇后娘娘來說,竟然是負擔。

那聖上怎麼看?

軒轅玦是這樣說的——

“朕聽皇后的。”

……

爲了彌補他們對子女的虧欠,退位讓賢的帝后兩個,再出遊便不再帶著任何一個子女了。

美其名日,讓弟弟妹妹們幫著雲旗管理朝政,分憂解難,實際上……

“皇兄,皇兄!姐姐又欺負我了,逼著我學武功!”

小遊璃吭哧吭哧跑進御書房,少年雲旗穿著一身明黃龍袍,從一堆奏摺裡擡起頭來。

他幼年時肉肉的臉頰,如今已然瘦削了下來,生得面若冠玉。

那一雙眼比沈風斕的還要溫柔幾分,帶著謙謙君子的風度,和仁君的氣勢。

“朕不是讓龍婉負責兵馬改制的事嗎?她怎麼還有空欺負你啊?”

小遊璃纔不懂什麼兵馬改制,他一屁股坐在底下的椅子上,伸手就拿起一塊桂花糕。

一面小口小口地吃,一面嘟嘟囔囔地告狀。

“姐姐說要全民皆兵什麼鬼的,好減輕現在兵員冗雜的現狀。她說著說著,就要我也學武,可我不想學,我跳不起來。”

他苦惱地摸摸自己的肚皮。

就這層肚皮,比龍婉的胸還大,怎麼可能騰一下從這個樹梢飛到那個屋頂?

雲旗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豆子,把璃親王帶到後殿去吃點心吧,別讓長公主找到他。”

“是?!?

一旁的小太監朝遊璃招呼著,兩人牽著手朝後殿跑去,想著躲在哪個地方會更隱蔽一些。

雲旗舒了一口氣,再要低頭去看手上那份奏摺,忽聽見外頭又有腳步聲。

“哥哥,哥哥!”

這是小沐風的聲音。

他晃晃蕩蕩地跑進來,小胳膊小腿白的晃眼,四處揮舞。

那雙圓圓的大眼睛睫翼忽閃忽閃的,上頭還掛著淚水,一臉的委屈。

“怎麼了?”

雲旗索性離開了位置走下來,把他抱在了懷中。

“怎麼哭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少年的懷抱不算寬廣,卻很溫柔,小心翼翼地攏著小小的孩子。

懷中的孩子忽然咯咯笑了起來。

照顧他的奶孃和宮人緊跟其後,見著雲旗抱著他,這才放心下來。

“聖上?!?

衆人齊齊行禮,雲旗點了點頭。

“沐風怎麼了?”

奶孃面色一僵,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似的。

“回聖上,小王爺說想哥哥姐姐了,便要奴婢帶他找哥哥姐姐去。奴婢原是帶他去找璃親王的……”

因爲小遊璃最閒,最有空陪弟弟。

“可是奴婢找不到璃親王,聽說長公主在生氣呢,小王爺也不敢去找,就跑來御書房了?!?

奶孃說著有些後悔。

她應該早點攔住小沐風的,偏偏打擾了最忙的一個。

雲旗還是少年,把大周朝廷打理得井井有條,越來越繁榮昌盛。

每次軒轅玦和沈風斕離開前,都會留下一些整改的政策,給雲旗他們參考。

他每次都能做好,甚至比軒轅玦想象的更好。

朝臣們交口稱讚,都說青出於藍,他將來的政績必定會比軒轅玦更好。

那是必然的。

他才五六歲就在御書房學習理政了,軒轅玦小時候可沒有這個“福氣”,最多隻能在御書房看書罷了。

這種交口稱讚的代價,就是他要付出許多的時間和精力。

且他不僅要打理朝政,還要照顧父母留下的這些弟弟妹妹們,格外費心……

沈風斕說留下他們幫助雲旗,可事實上,都是添亂。

他已經習慣了在御書房坐半日,會有三四次被打擾的頻率了,故而也不覺得什麼。

只是奶孃心疼他小小年紀不容易,所以十分懊悔。

“沒事,下次他再要找哥哥姐姐,你就帶他來見朕吧?!?

小遊璃還是一團孩子氣,自己都照顧不好,哪裡能照顧弟弟?

龍婉那個性子就更不必說了。

也就是雲旗的性子,溫柔細心,對孩子也有足夠的耐心。

“嗯嗯嗯,奶孃聽到沒有?哥哥自己都這麼說了!”

小沐風連忙回頭,生怕奶孃沒聽清。

其實這些哥哥姐姐裡,他還是最喜歡雲旗陪著他。

二哥哥就知道帶他吃點心,大姐姐纔不管他多大年紀,就要抓著他扎馬步……

奶孃苦笑不得,只得應了一聲,然後退到了殿門外。

雲旗便抱著小沐風看奏摺,後者倒也不哭不鬧,乖乖地窩在他懷裡。

西言宮中。

抓不到小遊璃的龍婉,終於想起了正事,把那封關於兵馬改制的文書拿了出來。

雲旗還真是打的好主意,把這麼棘手的問題交給了她。

他們兄妹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這麼些年來倒是配合默契,從未出過紕漏。

不過這次……

她盯著那文書上頭虎騎營三個字,不禁扶了扶額頭。

的確有點棘手。

“更衣,去詹將軍府上!”

長公主的明黃儀杖從玄武門出發,到詹府花不了多少時間,一直到龍婉出現府門外,裡頭的人才反應過來。

或許是從小習武的原因,龍婉身姿秀長。

穿著廣袖流金裙的時候,裙襬委委落地,雙手交攏在身前,極有氣勢。

而此刻的詹府中,一羣年紀不小的副將、參將、統領,正圍著詹世城七嘴八舌。

“聖上年紀尚輕,長公主更是個小姑娘。他們一時興起,便想出什麼兵馬改制,要把我們這些老傢伙都弄回家去養老!詹將軍,你可不能不管我們這些下屬了??!”

“正是啊,詹將軍。您可是當年擁護太上皇擊敗寧王反叛的,只要您一句話,聖上能不給您面子嗎?就算聖上不給,您修書一封給太上皇,那不就沒事了嗎?”

詹世城原本微微合目,坐在上首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待聽到這最後一句,他忽然睜開了眼睛,端起了桌上的茶盞。

他一向不怎麼愛喝茶。

不過這裡頭的茶葉加了補身的藥草,南青青命他一日至少喝兩盞,才能起到作用。

她說至少兩盞,詹世城就成天抱著茶盞,至少喝上五六盞。

“你們可別胡說啊,太上皇和太后娘娘雲遊四海,誰知道他們現在在哪?我就算想修書,也不知道往哪送去?。 ?

此言一出,衆人面面相覷。

詹將軍這話,不會是不打算管他們了吧?

正想著,門房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進來,拱手通報。

“老爺,長公主來了!現在就在府門外頭!”

一聽長公主這三個字,饒是久經沙場的幾個參將,也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長公主怎麼也不吱個聲就來了,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人都到府門外了,他們想躲都躲不開了。

要是被長公主知道他們在議論兵馬改制的事,那可怎麼好?

詹世城連忙放下茶盞起身,整了整衣裳便要出去迎接。

“別慌,就說是來本將軍府上做客便是。長公主不提兵馬改制的事,你們也別提,知道了嗎?”

“哎!”

衆人忙整理衣冠,跟著他出府迎接。

才走到半路,見那逶迤的流金裙襬,已然到了眼前。

衆將士拱手行禮,大氣不敢出一口。

龍婉朝詹世城看了一眼,後者面上帶著隱隱笑意,一下子便讓她明白了——

這些人就是來找詹世城,談兵馬改制的事情的。

“諸位將軍都在呢?看來本宮今日出行,來的正是時候?!?

正是時候這四個字,充滿了某種暗示意味,讓衆人心驚肉跳。

該不會……她就是來說兵馬改制的事吧?

“長公主請?!?

詹世城側身讓行,衆人皆退到了一旁,只看著她金色的裙襬逶迤在地,區區一個背影的威儀,便不似十三歲的少女。

她高坐上首,一擺手,廣袖如蝶翼拂動。

“諸位請坐吧?!?

在座的都是經年老將,若要論起來,不少比軒轅玦的輩分還高。

他三十五歲便退位了,留給雲旗和龍婉兄妹的一大問題,便是朝中老臣輩分太高。

就不說定國公和沈太師這一輩,那是雲旗和龍婉的爺爺輩,連他們的皇爺爺見了都要敬重三分。

便說詹世城,他的年紀可比軒轅玦大,雖然算是同輩,在雲旗和龍婉看來,卻也是長輩。

而其餘的將領就更不必說了,有的長一輩,有的長兩輩。

ωωω .ttκΛ n .c ○

要對這些人說什麼重話,難免落得一個不敬老臣的名聲。

龍婉想了想,便笑道:“不知諸位今日都在詹將軍府上,做什麼呢?”

她招呼都不打就跑來了,倒好意思問旁人來做什麼來了?

幸好衆人早就串通好了,便說是閒來做客,蹭茶喝的。

反正現在的大週四海昇平,他們這些武將閒來不管做什麼,也沒人能詬病他們。

龍婉聽了這話,一雙美豔的桃花眼笑得瞇了起來。

“本宮便知道諸位將軍閒暇,所以想著,要給諸位找些別的出路。免得諸位將軍白蹉跎了時光,卻在朝中一事無成。”

衆人臉色一白,沒想到她這麼快切入正題。

根本不給衆人考慮的時間。

這作風是跟誰學的?

聖上那麼溫柔的人,怎麼會有個這麼兇殘的妹妹?還是同一天從孃胎出來的。

武人行事多半簡單粗暴,龍婉的直接雖然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卻也符合他們的作風。

衆人便不繞圈子了。

“長公主,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們這些老傢伙趕回家了?我們可都是有從龍之功的啊,當年出生入死去了嶺南,才把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救回來的!”

“正是!當年寧王謀逆,是我們這些老傢伙把江山奪回來的!長公主,你可不能過了河就拆橋,把我們這些老傢伙趕走??!”

龍婉不耐煩地摸摸耳朵。

這些老傢伙是沒什麼可說了,整天就知道唸叨當年那些功績。

他們怎麼不說,這十幾年來,他們幾乎一場站都沒打過,就安安心心地吃皇糧呢?

心裡這樣想,面上卻不能露出來。

她仍是笑著,“瞧諸位老將軍說的,怎麼成了本公主過河拆橋?本公主只是想著,母后年初提的那樁實業興國,在民間開設紡織工廠的事,是極好的事。雖然工廠是國有的,但是賺的錢是工廠的呀。諸位將軍不想趁著這個機會,多賺一點嗎?”

衆人一聽這話,面面相覷。

他們都是粗人,既不會打算盤,又不會織布,能做那些嗎?

這分明是長公主的託詞!

“我們現在這樣挺好的,長公主還是把這等好機會,讓給別人吧?!?

他們就想當一輩子不打仗的將軍,在京城養老,既有軍權又有地位,還有朝廷的皇糧吃。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一副近乎死皮賴臉的模樣了。

龍婉面色一變,一巴掌拍在桌上,竟把那一口未動的茶盞隔空震碎!

一個少年女子能有這樣的掌力,叫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將都驚愕不已。

“諸位是大周的將軍,是功績赫赫的人物!年輕時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所以現在年事已高,就要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麼?你們就打算親手,把自己年輕時建立起來的威名吃乾淨麼?!”

“大周的朝廷需要的是英雄,不是隻會吃老本的蛀蟲!當然,本宮不是說諸位是蛀蟲,只是提醒一句,防微杜漸不是?”

她面色忽然和緩起來,朝底下投去一個眼神,示意下人把碎茶盞收拾下去。

下人換上新茶,她慢慢地端起杯來飲了一口,神態自若。

蛀蟲二字,算是說到衆人心坎裡去了。

他們不禁回想起,年輕時候的精神和心態,和現在的確差了許多。

那時想的是爲國捐軀,如今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官職和俸祿……

“本宮與皇兄已經商量好了,兵馬改制全面實施後,諸位將軍的俸祿不減,以供養老。雖然沒了官職,但皇兄會根據各位的功績,爲格外追加溢美之銜,讓諸位告老還鄉後依然能夠風風光光?!?

龍婉見衆人態度鬆動,適時補上一句。

“真的???這要是真的,那我們回家也行?。 ?

第四卷 番外8 商議親事

虎騎營有詹世城在,還算解決得容易。

而京中其他的軍營,就沒有這麼好處置了。

最讓龍婉想象不到的是,連龍騎營的龍駿,都不買她的帳。

“長公主,聖上要推行的新政,老臣自然不敢反對。老臣年紀也大了,腿腳不利索,的確不宜繼續爲將。只不過若老臣不在朝中爲官,只怕子孫尚未入仕,將來就不好爲官了啊……”

龍駿這話說的倒通透,正對龍婉的胃口。

誰都想著趁自己還在朝中的時候,仗著自己的軍功把把子孫後代安排好,才能後顧無憂地解甲歸田。

而龍駿家中還有一個嫡次子,年方十六,尚未到入朝的年紀。

要說起龍家,那不僅是三朝元老,也是曾有過從龍之功的人家,不可輕易怠慢。

龍婉想了想,便道:“你放心吧,龍家的功績我們會記得的。當年龍老太爺不在朝中了,皇爺爺不是照樣重用你麼?”

說起來好像是這個理,龍駿卻有些不相信似的。

“可老臣那次子,他……唉。不如老臣把他叫出來,給長公主看看?”

龍婉狐疑地看他。

他還想趁著自己沒卸任的時候,讓龍婉看一眼,就給他兒子排上官職麼?

這樣想得太天真了。

“本宮看就不必了吧,我們還是說說,龍騎營改制的問題……”

龍駿倚老賣老了起來,吭哧吭哧地,像是喘不過氣。

“長公主不看看老臣的兒子,老臣這心裡過不去啊,哎呦……”

得,看一眼也不會少塊肉。

“那就看看吧。”

不多時,一個清俊的少年走了出來,脣紅齒白,略有些靦腆。

他穿著一身澄清的湖藍錦緞,叫人想到天邊白雲後那一抹亮色,又或是湖水之下最清澈的那一個部分。

龍婉微微挑眉,心中暗贊。

好個清俊少年。

沒想到龍駿這樣五大三粗的人,也能生出這麼個清秀的公子,看起來倒像是個讀書人。

“見過長公主。”

少年上前款款施禮。

“不必多禮,這就是龍將軍的次子吧?”

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年紀尚輕,說話的口齒卻極其老道。

少年不禁微微擡頭,只看她一眼,那絕色容貌,叫人不敢再細看。

他的心跳忽然緊了起來,目光只敢落在她裙襬的褶皺上頭。

只是一角裙裾,便是風華無限。

父親說,她才十三歲,卻天生早慧,文武雙全。

這樣的女子,這樣的……

長公主。

龍婉微微歪過頭去,細看那少年儀容,卻見他面色越來越紅。

這就臉紅了,倒有趣得緊。

龍駿在旁捋著鬍鬚,看他二人之間眼神的機鋒,不由好笑。

“申兒,不是說一向仰慕長公主風采麼,怎麼到了跟前,就不敢擡頭了?”

龍婉聽了這話,不由翹起了嘴角。

那龍申只得擡頭來見,目光之中帶著些許責備之意,怨龍駿把這話赤裸裸地說了出來。

這叫他多難爲情。

龍婉反倒饒有興致,問道:“龍將軍想爲二公子謀一份前程,不知二公子自己有何意願?”

“???”

龍申一時沒反應過來,耿直地看向龍駿。

只這一聲,龍婉彷彿已經明白了什麼。

龍駿無奈地扶額。

他這個兒子是個讀書的料,不懂兵法,不知兵不厭詐。

這下好了,叫長公主看出端倪來了。

龍婉看著龍駿一臉懊惱,好整以暇。

敢情龍駿不是想爲他的兒子謀前程,而是假借這個名義,行相親之事實。

怪不得非要自己見見他這個兒子。

龍申此時已經反映了過來,總不能說,他想謀一份駙馬的前程吧?

且只能是你這位長公主的駙馬。

……

近來福昀很是苦惱。

不僅是他,京城之中許多皇室子弟,都覺得十分苦惱。

他們從前一聽見風吹草動,就跑去西言宮討好的長公主,現在已經不需要他們來哄了。

因爲在龍婉身邊,出現了一個新的人。

他十六年紀,脣紅齒白,生得極爲清俊。

不僅弓馬騎射嫺熟,還詩詞曲賦精通,更會用洞簫吹鳳求凰……

那個人叫做龍申。

龍婉就這樣被他迷住了,兩人時常同行,或是到軍中巡視,或是到郊外遊玩。

而最最可怕的是……

福昀的腦中,不禁浮現出福王妃的話。

“福昀,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就別整天追著龍婉跑了,是時候該娶妻了。”

“娶什麼妻?娶龍婉嗎?”

福王妃一把捂住他的嘴。

“快別胡說,你和龍婉是兄妹,你怎麼能娶她呢?”

“可不是一個娘生的呀,也不是一個爹,爲什麼不能娶?除了龍婉,別人我都不想娶。”

雖然福王妃等人從小就知道,龍婉對於福昀的意義不同,卻沒想到他會如此堅定。

這或許是……見的女子太少的緣故?

對,一定是這樣。

福昀打小不愛說話,後來遇見了龍婉,纔會跟她說說話。

一直到弱冠之年,他身邊也沒有別的聊得來的女子,可不是隻能喜歡龍婉了嘛?

福王妃便四處蒐羅適齡的女子,三天兩頭讓人來福王府做客,好讓福昀看得真切一些。

福昀壓根看都不看,整天只是命小啞子去打探龍婉的消息。

這可把福王妃愁壞了。

原以爲是兄妹情深,誰知道會有這一出?

沈風斕又不在京中,她只能和恆王妃訴苦,誰知道反倒開啓了恆王妃的腦洞。

“要說起來,這幾個孩子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龍婉還小,不過十三歲也可以許人了,等十五歲及笄了再嫁。若是許了人,你們家福昀不就不惦記了麼?”

這倒像是個辦法。

這些孩子裡頭,福昀當初是皇長孫,他的年紀最大,婚事也最著急。

若是能把龍婉的事先定下來,免得福昀惦記,那也是好事。

“可太上皇和太后不在,龍婉身爲長公主,這婚事是咱們說定就定的麼?”

她二位雖是長輩,對方到底是長公主,身份尊貴無比,不是隨意就能仗著長輩的名義亂來的。

恆王妃笑道:“若是龍婉不喜歡,那咱們自然不能勉強。我是看那個龍府的龍申,龍婉近來和他走得很近,像是有點意思。她一個姑娘家,便是喜歡也不好開口。咱們作爲伯母的,也該去問問她的意思。”

這話說的確有道理。

“還有聖上,雖然男子才十三歲不急著成婚,可這未來皇后的人選,選個三五年也是應該的。這事也該提一提,國無後不立啊!”

福王妃看著她那一臉激動的模樣,只怕恨不得給她家才十一歲的兒子,也尋摸個媳婦。

看來恆王妃近來,是做媒上癮了。

說幹就幹,恆王妃還覺得自己一個長輩分量不夠,還拉上了定國公府的陶氏和太師府的小陳氏。

這二位一個是龍婉的舅奶奶,一個是外祖母,分量重得不得了。

龍婉見著一羣長輩親自來西言宮,便知道不好對付。

“小瓜子,快去御書房請哥哥來,就說大事不妙!”

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

這天底下能讓她覺得大事不妙的,或許也就只有這些惹不得的長輩了。

被叫做小瓜子的小太監一溜煙跑出西言宮,龍婉這才收了十萬火急的表情,含笑盈盈地看向陶氏等人。

“舅奶奶,外祖母,大伯母二伯母,快請坐?!?

她親手攙扶著陶氏在上首坐下,又請小陳氏坐在她身旁。

而後按照輩分高低,又請福王妃和恆王妃坐下,自己規規矩矩地在下首找個了座兒坐著。

幾位長輩含笑看她,一邊看一邊點頭,那副神情叫龍婉寒毛直豎。

就像是一頭吃肥養大的豬,被農場主左看右看,覺得膘長好了,可以出售了似的。

“諸位長輩今日前來,不知是有什麼事?”

她只得開口,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氣氛。

陶氏是座中年紀與輩分最長的,衆人互相看了一眼,便等她先開口。

或許是受了定國公的影響,陶氏對龍婉這個小外甥女,也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就像看到了當年的沈風斕一眼。

雖然龍婉長得更像是軒轅玦,身上卻天然有一段風流姿態,和沈風斕一模一樣。

這大周最好看的臉,都被他們一家子承包了。

“龍婉啊,舅奶奶聽說,你最近和龍府那個龍申走得很近?”

果然是這事。

龍婉哦一聲,“是啊,他挺有意思的。怎麼了?舅奶奶覺得,他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沒有沒有,你舅奶奶是覺得啊,他很好。我們都覺得他很好,龍家是幾代功臣了,龍駿教導出來的孩子,靠得住。”

恆王妃忽然插了一句嘴,眼中的金光都快把龍婉的眼睛晃瞎了。

她們進宮之前,可是經過了好一番調查。

確認了龍申的品貌心性,纔敢來和龍婉談這事的。

“那就好?!?

龍婉裝作聽不懂她們的意思,低頭想抿茶,又擡頭招呼道:“諸位請喝茶?!?

說著自己低頭抿了一口,掩飾面上的尷尬。

幾人端起茶盞來,互相看了一眼,最後還是最在意此事的福王妃開了口。

“龍婉啊,論理你如今是長公主,君臣有別,大伯母不該拿長輩的架子同你說話了?!?

“大伯母這說的是哪裡話?咱們都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長輩就是長輩,和身份沒有關係?!?

龍婉連忙勸說她,萬不敢當這不敬長輩的罪名。

福王妃聽她這話,心裡才放鬆了下來。

“那我就多一句嘴,以長輩的身份問你一句。你對這龍申,可有意思?”

她都十三歲了,況且是幼年早慧的人,應該聽得懂她的意思是什麼意思。

龍婉吐了一口氣,朝殿門外看了看。

雲旗還沒來,沒人能給她解圍。

“原來諸位今日是爲了這件事來,那龍申吧……我覺得挺好的,挺適合做朋友的?!?

聽了她的後半句話,衆人剛歡喜起來的心,一下子又掉了下去。

“僅僅是朋友嗎?就沒有點……別的意思?”

“沒有。”

她的確覺得龍申不錯,可那不代表,她才十三歲就要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定下來。

與此相比,她更願意幫雲旗理政,更願意參與朝政,甚至是練武,照管兩個弟弟……

反正什麼事,都比成婚有趣。

“可你是個姑娘家,年紀也不小了,總是要成婚的。你是長公主,這駙馬挑選久一些,也是應該的。照我們的意思,是覺得這個龍申不錯?!?

這話便是暗示龍婉,可以把龍申這個人選先定下來。

無論家世還是人品,樣貌還是才學,這都是個極好的人選。

且他已經十六歲了,這個年紀要說定親,也可定下來了。

現在不定,等將來被別人定走了,那真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舅奶奶,外祖母!”

就在龍婉不知如何接話的時候,一抹明黃色的身影,總算出現在了西言宮的正殿之外。

見到那一襲衣袍的顏色,衆人連忙站了起來,起身福禮。

“諸位快請坐?!?

龍婉忙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雲旗朝她悄悄一點頭。

他也不顧她們的反應,便在龍婉身旁隨意坐下,陶氏等人只得在原位坐下。

“舅奶奶,外祖母,二位伯母。你們的來意朕都知道了,只是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今父皇和母后不在京中,龍婉的親事,還是緩一緩吧?!?

這倒算是個正經理由。

福王妃面上卻露出了難色。

倘若要等軒轅玦和沈風斕回來,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龍婉年紀尚小等得起,福昀可等不起了……

陶氏卻笑道:“原來你們是擔心這個,那就不必了。斕姐兒走之前曾經託付了我們,若是遇著合適的,你們自己喜歡的,就可定下來。只是婚禮的話,等他們回來再辦便是了?!?

說著看向小陳氏,小陳氏也笑著點頭,表示確有其事。

龍婉痛苦地睜大了眼睛。

原來她早就被沈風斕賣了……

“還有聖上,這皇后的人更是大事。既然你今日在這,不如咱們把皇后的人選也議一議?”

軒轅玦和沈風斕不在,最有權利商議此事的人,便是她們四個了。

雲旗面色一變,沒想到這火又燒到了他的身上。

這種時刻,他只能坑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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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朕還有一份緊急的奏摺要處理,就先回御書房了,諸位長輩慢慢談……”

第四卷 番外9 神仙沒有熊孩子

京郊西北面,獵場行宮。

昔年沈風斕就在這裡,得了陳執軾送給自己的明黃裘。

那是聖上親賜,見官大三級。

如今她卻已經貴爲太后,那件明黃裘卻還在她的衣櫥最底下,被保存得像是嶄新的一般。

而此處獵場,也被改造一新,成了她和軒轅玦的新居。

一汪平湖如鏡,湖邊南岸坐落著高大的宮殿,層層延伸到山丘之上。

遠遠望去,充滿了層次和精巧的設計感,像是江南水鄉的風格,卻比蘇州園林更加精緻。

如意洲旁,煙雨樓上。

身姿曼妙的女子,斜倚在樓上的欄桿旁。

她容貌絕美,穿著一身淡淡水綠色的廣袖宮裝,飄飄似仙。

一旁的長椅上,一隻小巧的食盒開著口。

她朝裡頭輕輕一捻,抓起了一小把魚食,向著下方湖中撒去。

湖中五顏六色的錦鯉,嗅著魚食的香氣,成羣結隊地向著這處游來。

它們在水面團成一團,時不時還高高躍起,逗得灑魚食的女子咯咯直笑。

忽然,樓中有孩子的腳步聲響起。

啪嗒啪嗒,聽著還不止一個人。

女子回頭看去,只見兩個戴著虎頭帽的小娃娃,一大一小攜手跑來。

大的有六七歲了,小的看起來有三四歲,生得都極其可愛。

“母后!”

兩個孩子撲棱撲棱地跑來,投進她的懷中。

沈風斕一手摟住一個,“小遊璃,瓜瓜,你們怎麼都來了,不是在父皇那裡學寫字嗎?”

瓜瓜就是沐風的小名。

據說這個名字是這樣來的。

有一個夏天,沈風斕讓陳墨把冰山上頭鎮的西瓜剖開。

陳墨可以用手直接劈,輕輕鬆鬆地,一個大西瓜就一分爲二了。

每次都看得幾個孩子大聲稱好。

龍婉嚷嚷著要學,陳墨看著沈風斕的面色,並不敢教她。

當然,最後龍婉還是學會了,這是後話了。

沐風當時還不怎麼會說話,只是盯著西瓜目不轉睛,嘴角口水直流。

誰也沒注意到他,因爲他年紀太小還不能吃冰西瓜。

衆人正吃著,忽然聽到沐風咿咿呀呀起來。

她正好奇地擡頭,聽到沐風小嘴一張,吐出兩個清晰的字,“瓜瓜,瓜瓜……”

沈風斕差點沒吐血。

別人家的孩子一出生,先學會的都是叫娘叫爹。

她這個傻兒子倒好,繼承了小遊璃的吃貨屬性,竟然先學了叫西瓜。

要說起來,她當初一直以爲,雲旗纔是個吃貨。

不想雲旗長大後穩重了許多,他爲人又謙和,喜歡把好吃的都讓給弟弟妹妹。

都說外甥像舅,旁人都說雲旗的性子像沈風樓。

對此,沈風斕很是滿意。

可沐風叫西瓜這事……

她當即不樂意了,抓著浣葛等人查問,到底是誰教沐風叫瓜瓜的。

衆人都是一臉無辜。

誰沒事教小王爺這個?。?

這不吃飽了撐的麼!

沈風斕把這事告訴軒轅玦,軒轅玦最後得出了結論。

“這可能是孃胎裡就學會的,怪不得奴才們。”

沈風斕懷他的時候,那西瓜可沒少吃。

再說了,別人家的孩子也不見得,沈風斕生了四個其中兩個半是吃貨。

這多多少少說明,孃胎是有吃貨潛質的。

沈風斕從前在晉王府的時候,那也是一日宵夜不斷的……

被軒轅玦這麼一說,她瞬間氣餒,自暴自棄道:“既然如此,沐風的小名兒就叫瓜瓜罷,也算不辜負那麼多被我吃掉的西瓜。”

軒轅玦一臉無奈地揉揉她的頭。

“這個瓜有傻的意思,不太好吧?”

於是兩人商量了半天,從瓜瓜商量到西西,最後還是決定叫瓜瓜。

順嘴。

沐風奶聲奶氣道:“父皇說不學啦,母后偷懶,自己把孩子撇下玩去了,讓我們學得辛苦?!?

童言無忌,說起話來老實得很,沈風斕瞬間有些面紅。

可是當著孩子的面,她怎麼能露怯呢?

她立刻正經了起來,想了一套說辭來教訓沐風。

“我這怎麼是偷懶呢?你來瞧瞧!”

說著朝著欄桿底下的湖面指去,遊璃和沐風好奇地爬上來。

沐風年紀尚小,爬得有些艱難。

遊璃倒是輕輕鬆鬆上去了,看著沐風還在掙扎的模樣,小屁股一撅一撅的。

他便伸手幫沐風擡了擡屁股,好不容易把他弄了上來。

沈風斕掩嘴偷笑。

兩個孩子卻沒注意到,而是專心致志地朝底下看去。

只見清澈見底的湖水之中,有許多錦鯉游來游去,五顏六色交織如虹。

沈風斕道:“你們用過早膳了,魚兒還沒有呢。我這是在餵它們吃飯,這能叫偷懶嗎?”

沐風見著這些小東西,便顧不得旁的了,堅定地點了點頭。

“魚兒要是不吃飯就餓壞了,孃親喂的對?!?

小遊璃畢竟大他幾歲,沒那麼好糊弄,聽罷狐疑地看向沈風斕。

“爲什麼母后都不餵我們吃飯,卻要喂這些小魚……”

緊接著,樓梯上的腳步又慢慢靠近。

軒轅玦從底下走上來,正好聽見了沐風的話。

他連忙道:“你們說什麼?朕明明是說,母后辛苦了,咱們帶著吃食來看母后?!?

一聽見吃食,沈風斕探出了頭,也顧不上指責他在孩子面前編排自己的事了。

“什麼好吃的?”

軒轅玦在她身旁坐下,一擺手,宮女送上來食盒,整齊地擺在石桌上。

“喏,這是蕭太醫新研製出來的藥膳糕?!?

一聽見藥膳兩個字,沈風斕下意識朝後躲。

“大熱天的,以爲能吃到什麼呢!竟然是藥膳。蕭太醫真是越來越壞了,他就是故意的!”

她氣哼哼地別過臉,根本不看食盒裡頭。

軒轅玦見狀不禁一笑,自顧自地拈起一塊,又分做兩半餵給兩個孩子。

“好不好吃?”

“好吃呀!”

兩個孩子童聲稚氣,沈風斕只以爲他們是給軒轅玦做說客的,並沒有在意。

沒一會兒,看見沐風舔了舔手指,可憐巴巴地睜著大眼睛看著軒轅玦。

她心中一動。

除非是特別好吃的東西,否則沐風不會隨便賣萌的。

這一點,隨了小遊璃。

她忍不住朝桌上一看,只見所謂的藥膳糕盛在小碟子裡,顏色金黃髮亮。

看起來有些像是山楂糕,或者是金桔糕之類的。

最特別的是,底下還鋪著一層碎冰,將糕點鎮得冰涼可口。

藥膳糕還能冰著吃?

她不禁好奇,拈起一塊來送進口中,瞬間眼前一亮。

蕭太醫這個太醫不想幹了,想去當御廚?

這樣好吃的糕點,難爲他是怎麼做出來的。

她不禁好奇問軒轅玦,“這怎麼會是藥膳?我一點都吃不出來,倒像是果子做的。蕭太醫竟然有這一手!”

“是藥膳?!?

軒轅玦給她一一細數,“這裡頭有紫蘇,砂仁,桑寄生……”

沈風斕對中藥不太瞭解,知道軒轅玦精通得很,便聽著他說。

越聽越覺得不對。

這些個中藥,好像都是健胃消食的啊……

她不禁看向小遊璃和沐風,忍不住想笑。

他們的父皇也真是用心良苦。

沈風斕近來和這兩個小吃貨待久了,不知不覺也吃得多了,正好需要消化消化。

軒轅玦揉著她的臉,兩人面朝湖面,盡觀湖光山色。

這裡是獵場行宮,是軒轅玦命人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基本修建齊全的。

這幾年來,他們周遊四海,最後還是決定回到京城。

這裡有他們的親人和孩子,皇位已經給了雲旗,沈風斕又不喜住在宮中。

他們索性在獵場,修建了一座行宮來居住。

此地到了夏日十分涼爽,小遊璃和沐風便成日跟著他們在此處,龍婉也時常過來。

只有雲旗身負重任,不能輕易走動,委屈得不行。

他們兩便也時?;貙m探望雲旗。

在這個行宮裡,沒有宮中的規矩,沒有京中那些人事。

沈風斕顯得自在許多,有時睡到日上三竿,軒轅玦也由著她來。

他自己也放棄了在京中的習慣,有時會陪沈風斕一起睡遲,兩個人才慢慢地起身。

這裡沒有皇權的束縛,沒有權位的爭奪。

一切都顯得十分恬淡寧靜。

兩人總是在行宮之中,手牽著手慢慢去看風景。

每一座山,每一片湖,都是軒轅玦精心命人設計的。

“你看那片湖,從前只有現在的一半大?,F在拓展開來後,是不是好看許多?”

軒轅玦指著它旁邊的一片湖,“從前就像那個一樣,小小圓圓的,一點特色都沒有?!?

他得意地輕哼一聲。

沈風斕:“……”

軒轅玦給她鑿了一個心形的湖,還命名爲觀斕湖,這是在朝她要表揚呢!

當年晉王府的天斕居,如今的觀斕湖……

觀的不是波瀾壯闊,而是她沈風斕罷了。

可是沈風斕老大不樂意了。

“你取名就不能有特色一點嘛,把我的名字放在裡頭,別人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多叫人不好意思。

不過要細說起來,當年晉王府的天斕居,她起初還不明白。

時日漸漸長久了,才知道原來他在那個時候,便已經鍾情於她了。

軒轅玦反倒很坦然,“帝后和睦,恩愛非常。這是好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好事?

她怎麼覺得,她會被後世傳爲禍國妖妃之類的來著?

“你看那座亭子……”

軒轅玦又開始講了起來,就好像一草一木,都是他親手建造出來的一樣。

沈風斕不用聽後文就知道了。

這個亭子,一定叫觀瀾亭。

“你怎麼不乾脆把獵場行宮的名字,直接改成觀瀾宮?”

軒轅玦沉思了片刻。

“好主意!”

一家四口在煙雨樓上賞景,兩個孩子對餵魚樂此不疲,一直朝湖中投魚食。

而軒轅玦對喂沈風斕,也是樂此不疲。

眼看大半碟子的藥膳糕,都落進了沈風斕的口中,她鼓著臉搖頭。

“不吃了,再吃就該起雙下巴了?!?

這是給兩個孩子消食用的,怎麼倒成了她的零食了?

她用力地低下頭,使勁壓著下巴,用手拎起薄薄的一層肉給他看。

日子安逸幸福,自然心寬體胖。

沈風斕覺得自己胖了些,軒轅玦卻不肯承認。

她問兩個孩子,兩個孩子也跟他一個口徑。

“什麼雙下巴?你這個下巴尖得瓜子兒似的,還不多給朕吃一些?!?

眼看拒絕不了,她索性來了個有來有往,在軒轅玦捏起糕點喂她的時候,她就反喂回去。

兩人一分擔,一碟子的藥膳糕很快就見底了。

沐風在旁邊看著,委屈得幾乎哭了起來。

“父皇偏心,母后偏心!你們自己吃,都不給我……”

沈風斕連忙安慰,“給給給,剩下的全給你吃,好不好?”

她再朝碟子裡一看,潔白無瑕的甜白瓷,乾乾淨淨。

那些藥膳糕,早就在她和軒轅玦你一塊我一塊中吃完了。

沐風踮起腳朝桌上一看,小嘴一扁。

“父皇最疼母后,母后最疼父皇。瓜瓜沒人疼,瓜瓜沒人愛……”

說得就像唱戲似的,一套一套的。

沈風斕聽得苦笑不得,連忙摟著他安慰。

“這是誰和瓜瓜說的,母后最疼瓜瓜了,纔不是最疼父皇呢!”

沐風破涕爲笑,高興得歡呼不已。

“真的嗎?母后?”

“真的,比真金還真呢!”

而在他身旁,一大一小兩個男子,聽了這話都盯著她看。

“母后,那我呢?”

遊璃委屈地撅起嘴,小臉肉呼呼的,就像個小包子一樣。

軒轅玦則挑眉看著她。

“你再說一遍,你最疼誰,最愛誰?”

沈風斕:“……”

他跟孩子吃哪門子的醋?

兩個孩子委屈巴巴地看著沈風斕,非要她說出個答案不可。

她有四個孩子,還有軒轅玦這個醋罈子,這叫她怎麼回答纔好?

軒轅玦輕哼一聲。

“明兒你們就回京去吧,讓雲旗和龍婉教你們讀書寫字。”

這是趕人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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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璃和沐風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沈風斕的衣角,一副打死不肯離開的模樣。

“可是哥哥和姐姐說了,他們趕明兒也要過來。”

“以後都不許你們過來了。”

軒轅玦像拎小雞崽似的,把他們兩個一手一個地拎了起來。

“這裡是父皇和母后的地方,二人世界,懂不懂?”

這個詞兒還是沈風斕教給他的,他覺得很是貼切。

“二人世界就是……就我們夫妻兩,神仙眷侶,神仙是沒有熊孩子的?!?

第四卷 番外10 此情,永不傾頹

許多年之後。

滄海桑田,歲月如梭,昔年人事皆非。

那是一個天高氣爽的秋日,黃昏的歸鴉在樹梢彷徨。

一騎,兩人。

駿馬之上,曾是大周帝后的二人,已不復當年模樣。

唯有目光之中對彼此的依戀,數十年未曾改變。

馬蹄緩緩朝山上行去。

四周樹叢越加繁密,眼前的山壁高聳入雲。

女子仰著頭朝上首望去,山巔雲霧繚繞。

盤山小徑曲曲折折,猶如一條臥龍盤在山間,氣勢恢宏。

遠看盤小徑窄小異常,真正到了跟前,並不算小。

一匹馬能夠輕易地走上去,就是坡度太斜。

她恍惚憶起昔年。

那時她還不會騎馬,也極少和他同乘一騎,看到這狹隘的盤山小徑,嚇得脊背僵直。

他便用手捂住她的眼睛,還說——

“怕就不要看,到了我叫你?!?

又說“一會兒下山你若害怕,抱著我不撒手便是?!?

沈風斕恍惚便笑了起來。

“現在還怕嗎?”

都過去二十年了,他們遊歷大江南北,去過不少名山大川。

這區區京郊一座野上的小路,怕是難不倒她了。

果然,沈風斕輕輕一笑。

“不怕。”

不是因爲去過的地方多,所以不再害怕。

而是因爲,有他的地方,她便心安。

過了半山腰,馬蹄轉過一道山口,眼前豁然開朗。

熟悉的石門就在眼前。

在兩座山峰之巔,其上雲霧繚繞,神秘莫測。

透過那道石門望向後頭的天空,直叫人以爲,這是通往天宮的大門。

一切還和二十年前一樣。

她還記得,那時他說過的話。

“這兩座山本就是相連的,不知道爲什麼,其下的土石都被風化,成了一座空谷。只有上頭這道石門還連接著,始終沒有被風化斷裂?!?

那時沈風斕說的是——

“這道石門並非永遠不會斷裂,只是風化得慢一些罷了。早晚有一日,它也會像底下的山石一樣化成粉末?!?

沒想到二十年後再見,這石門果然還完好如初。

“這……怎麼可能呢?”

她轉頭去看身後的人,那人低聲一笑,不發一言。

只是手上一用勁,驅策著馬到更近的位置。

兩人下馬朝著那石門走去。

昔年這石門尚算堅固的時候,軒轅玦在上頭抱著她轉圈,她都嚇得不行。

而今度過幾十個春秋,沈風斕更不敢上前一步了。

軒轅玦卻滿不在意,要踩上那道石門的時候,衣角忽然被她拉住。

“這石門看起來沒有風化得太嚴重,可說不準內在已經散碎成砂了,還是別上去了?!?

底下就是萬丈深淵,這若是一不小心石門斷裂,便是萬劫不復。

“不會的?!?

他柔聲安慰,自己上了那道石門。

沈風斕邊也跟在他的身後上去,若是有個萬一,至少兩個人還能在一處。

這一上去,她很快發現了什麼異樣。

爲何眼前的石門,真正踩上去了,發覺比二十年前更堅固許多?

且寬度似乎還隱隱增加了些許……

這種風蝕產生的景觀,只會隨著日久天長,腐蝕得越來越脆弱。

哪有反倒變堅固了的道理?

沈風斕不由好奇,慢慢地蹲下了身,仔細觀察石門的變化。

這一看,果然發現了端倪。

原本和山壁一體的石門,邊緣卻出現了不同質地的碎塊,還有塗抹修補的痕跡。

有人在刻意修補這道石門,讓它無法被風化侵蝕!

除了軒轅玦,不會有誰再做這樣的事了。

沈風斕忽然笑了出來。

怪不得他執意要帶自己來這裡。

來之前,他說要給她一個驚喜,到了這山腳下才發現原來是這個。

她便不想上去。

最美好的時光停留在了那年,人還是當年的人,物卻未必是當年的物了。

何必自尋煩惱?

原來這石門他一直命人小心修補維護,不讓它被風化成碎石,讓它經年永存。

這份心思,讓她眼底生出一池春水。

萬般柔情。

“我曾經許諾過,讓這道石門永不風化。正如你我的情意,滄海桑田,歷久彌深?!?

這是他的諾言,也是他們感情的見證。

而今,他果真用歲月的流逝,證明了他的一心。

兩人攜手,慢慢地在石門上坐了下來。

紅霞漫天,秋意微涼。

往年這樣的天氣,他們不知還流連在哪處名山大川。

或是在天之南,或是在海之北。

唯一相同的是,雲旗那幾個孩子,還有沈風樓和陳執軾等人,必定會給他們寄去書信。

今年他們回到京城之中,卻沒有告訴任何人。

兩人獨自在這山上,靜靜地享受彼此依賴的時光,空氣格外甜美。

她略一偏頭,便倚在他的肩上。

“走過了那麼多地方,最後還是覺得,京城是最好的地方。”

儘管這裡有太多戀棧權位,勾心鬥角,陰謀算計。

可這裡,也是她遇見他的地方。

那一年,沈太師的壽宴,賓客紛至沓來。

一杯被事先動了手腳的酒,傳到了他的手中。

彼時,他年少意氣風發,驕傲到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爲旁人算計的棋子。

而她則被衆人簇擁其中,紛紛敬酒奉承。

那原是一個好日子。

身爲太師府的嫡出千金,她慶幸自己穿越的好運氣。

一時疏忽,便飲下了一杯烈酒。

而後神志不清的兩人,進了桐醴院的同一間屋子。

從此,一生宿命羈絆。

剪不斷,理還亂。

“你知道,這世間有多少陰差陽錯嗎?”

她微微擡手,在自己的角度裡看,像是手捧一片彩霞於掌心。

軒轅玦微微低下臉來看她。

“倘若當初,沈風斕沒有意外失足,在太師府中掉進水裡……”

那就不會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也不會有這一生的經歷。

“沈風斕?”

他有些訝異地重複了一邊。

她就是沈風斕。

可爲何她提起這個名字,像是在提旁人。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件事若告訴他,也不知以他的性格,會不會相信?

“你會相信,其實除了這個世界之外,還有未來的世界嗎?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同時存在,甚至相互交錯?!?

“未來的世界?”

“是啊。”

她把腿懸在空中,一晃一晃的,仍似少女模樣。

“也不知道我們的故事記在史冊之中,未來的人們會不會看到,會不會感動或歡喜?!?

“你此刻歡喜麼?”

沈風斕一愣,仰頭看他。

“自然歡喜?!?

軒轅玦從袖中掏出匕首,拔開了刀鞘。

“與其在青史留名,我倒更加希望,把名字留在這裡?!?

他的手偏了個角度,匕首的刀鋒在那被精心維護的石門上比劃了一下。

倘若這道石門,千百年繼續維護修補下去,或許真的不會被徹底風化斷裂。

她笑著點了點頭,眸中似水的柔情,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刻你我的名諱,若是將來被百姓看到了,必定嚇到了,只刻一個字便可?!?

他們畢竟曾是帝后,當今聖上的生父和生母。

匕首乾脆地落下,一個玦字,並一個斕字。

這是他命人修補的石門,卻沒有一碑半字來記錄,自己刻上名字倒很應景。

沈風斕在他刻好之後,又順著那個斕字的最後一鉤,把兩人的名字框在了一處。

那框起來的形狀,上頭兩瓣圓圓的,底下卻是尖尖的。

像一個發育不良的桃子。

“好啦?!?

沈風斕歡歡喜喜地拉他起來。

“等再過二十年,你我都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再來此處看看今日刻下的名字。”

兩人,一騎。

沿著原路慢慢下了山。

“如果相愛的兩人在這道石門上許諾,就能恩愛永不移,像這永不會被風化的石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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