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杜博遠頹然依靠著在門邊,拖動地上抓撓的餘七,“師父,我們快走,恐怕太子他們還沒有走遠,我們快走,快走。”
餘七掙扎,無望的看著地上兩具冰冷屍身,死後的他們依舊互相依偎,粗稿的面上的驚恐依舊未散。
“師父,師父,我們快走”
“你可有看到?是他做的,連一對可憐的老夫婦也不肯放過,是他,是他……”
杜博遠甩掉餘七的手臂,蹲在她身邊,歇斯底里的吼道,“師父,是,不錯。是他做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你可還會遲疑?你要記住,下一次說不定他的刀子就會伸向你和我的脖子,搞不好現(xiàn)在延法大師也被他抹了脖子。師父,這些人的死是因爲誰,因爲你。因爲你的軟弱,因爲你的心中有他,你下不去手,你因爲這份隱忍的感情一直抗拒著周圍的一切,現(xiàn)在你看到了,你要看清楚,這是他做的,他做的……”
餘七慌忙搖頭,鼻涕粘稠淚水一同流淌,無言以對,尋不出半個字爲自己辯解。對,是她,因爲她的軟弱,她的顧及,她在內(nèi)心深處一直對徐離依嘯這個人有著難以言狀的情感,她隱忍著,她退縮著,所以一路掙脫逃跑,只想做好心中的所想,卻不想一切的一切都因爲自己當初的軟弱而釀成今天的局面,她是罪人。
她是引領(lǐng)惡魔一路走來的罪人。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杜博遠頹然坐在一灘凝固的鮮血一旁,狠狠的抹去臉上的淚痕,繼續(xù)低吼,“師父,仇要報,一定要報,不是爲了你自己,而是爲了你身邊死去的這麼多無辜的冤魂。”
餘七無力掙扎起身,扶著一旁的木板壁,緩緩向後退去,茫然看向一旁的杜博遠,“我們走,我們?nèi)蟪穑蟪稹!?
杜博遠無力搖頭,“師父,先安葬了兩位老人家吧!”
忽地餘七向後跌倒,再一次無力的被一切擊倒,嘴裡低低吶吶的道,“安葬了他們。”
雨後的泥土鬆軟,鄰近河流的地方砂石較厚,挖起來依舊很是吃力。兩人一左一右,待得月上枝頭,才安葬了兩位老人家。沒有碑冢,沒有像樣的守靈儀式,只有兩個單薄的身影立在風中許下了重誓,以當天作證,此仇不報天誅地滅。
兩人繼續(xù)踏進了陰暗的林內(nèi),尋找了埋好的東西,順著一條山路一前一後向上走去。
峰巔路險,卻也是安全之所。方圓百里皆是聳立的高山,茂密的叢林,除了能夠看見遨遊在天的飛鷹便只有天上落下的風雨。
杜博遠初出江湖之時與師父曾在此處安住,後來他師父因爲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而跳了山崖,至此杜博遠纔會獨自下山,帶著一手世間僅有的鍛造手法和不傳秘方闖蕩江湖。
這匆匆一去,已經(jīng)十幾年過去。
他低頭看著手中燒紅了金屬,仿似看到了師父一張因爲病痛而慘白的臉,正滿是期待的等著他手中的絕世武器慢慢鑄成。
一天,兩天……
一連幾日,
餘七躲在屋內(nèi)望著外面的豔麗風景,不哭,不憂,不怒,不惱。
晚秋的天漸漸的冷下來,她越發(fā)的感覺到身體內(nèi)的寒冷也隨著天氣開始驟變,好似身體正被一絲絲的秋風吹去了靈氣,變得緩慢。
杜博遠穿好衣衫從鍛造室出來的時候,正瞧見餘七立在崖邊遠眺山下的叢林。海一般的綠波此起彼伏,壯闊的風景豔麗十足。
杜博遠有一霎那的愣神,仿似看到了多年前的師父。只著一件輕薄的麻衣,夜晚吹起的冷風包裹著一個孱弱卻依舊傲然挺立的軀體,只是,那軀體的魂魄已經(jīng)被多年的病痛折磨的殘破不堪。餘七,卻多了份骨子裡的孤傲和冰冷,乃至,她回眸看向他的那一刻,身子陡然戰(zhàn)慄。
“如何了?”餘七淡淡的問道。
杜博遠呼低淡笑道,“還需要幾日。”
餘七側(cè)目,目光悠遠的投向了鍛造室緊閉的房門,仍在燃燒著火炭的屋內(nèi)散發(fā)出來的熱氣似一團火,焦灼的她不禁向後躲避了幾分,半晌才平淡的“恩”了一聲,擡步回了屋內(nèi)。
杜博遠怔怔的看著餘七的背影,消瘦的外表下裹著一層冰冷,隨風飄散的滿頭白髮隨意的束在腦後,輕飄飄的腳步如一縷浮萍毫無依靠的任由晚風撥弄。
他一連幾日不曾專心鍛造,反覆思考,若是此仇不報了又當如何?只消那個人,那個一直安靜孤冷的可憐人平靜的度過餘下的時光,可好?!
所以,這幾日,他心不在焉,總是在正想著如何調(diào)製火候如何澆灌藥粉的時候忽然停下手來,擡頭看著院中穩(wěn)坐在崖邊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在做什麼,忽地有一天,他擔心餘七步了他師父的後塵,縱身躍下萬丈深淵……
這麼想著,內(nèi)心的一份不安和恐懼慢慢的擴大,越來越大,最後填滿了他整個身心。乃至,本應(yīng)該幾日便可完成的兵器,眼下只完成了最初的一些。
粗略的填了幾口面前已經(jīng)涼透了的飯菜,杜博遠終是擡步向餘七的房門前走去,立在門前,他擡起的手久久未落,若是開了口,會不會是一個好的開始?
咯吱。
木門被輕輕的掀開。
杜博遠愣了片刻,忽地展顏笑了,“師父,與你說說話。”
餘七擡首,依舊那件寬大的長衫,鬆鬆垮垮,此時的長髮已經(jīng)鬆散的散落在身後,她淡淡的清掃睫毛,看向面前一臉心事的杜博遠,擡步出了門,“不想我去尋仇?”
杜博遠驚訝之餘還是迅速的點頭,“師父,若是這個仇我們不去了,你可會願意?”
餘七未出聲,只側(cè)過身迎向了那方一日消瘦一日的月白,“你看,那方月,從漸漸的牙白,到十五的滿盈。之後,會慢慢消瘦,亦如我……”
杜博遠嘆息,接話道,“師父,我擔心你的身體。寒毒我不甚瞭解,更不知那份痛苦,可是,我不想你……”
餘七充耳未聞,只低眉轉(zhuǎn)眸看向身後的杜博遠,接著道,“亦如我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你擔心我活不到去報仇的那一
天?呵呵,可是,月色依舊會在下一次的十五滿載著光華而來,亦如我……”
“師父,寒毒真的會令你百毒不侵,永遠不死?可是,我看你的身體遠不如最初我見到你的樣子。”
餘七擡步,腳步輕盈,攆手摘下石壁旁那朵依舊盛開的嬌花,“折了,歸於塵土,明年的這個時候,依舊草長鶯飛,爛漫的好似不曾頹敗過。寒毒正如這片肥沃的土地,正如這方聳立的巔峰,哪怕你破碎了折斷了搗爛了,待到一定時機,它會更爲瑰麗繁華。”
杜博遠迎著餘七手中的那片花瓣,眼神跟隨花瓣的方向隨同,垂首間,餘七已經(jīng)到了他眼前,“寒毒入骨,已然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只是,我仍然不知它的脾性。既然皆無定數(shù),爲何不去拼一拼?成與敗不過是一線之隔。”
側(cè)過身,餘七緩緩的進了屋內(nèi)。
徒留杜博遠愣愣的立在原地出神,心裡仍在做著複雜的鬥爭,“若是寒毒正巧到了它頹敗的時期,該如何?”
夜如此的漫長,繁星跳躍,正如杜博遠面前燃燒跳躍的火身。
成與敗就在此一搏。他從不相信正義與邪惡是上天均衡的,因爲徐離依嘯便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在朝臣中獨霸一方,他在暗地裡作惡多端,他心狠毒辣,他專橫獨斷,殘害無辜,迫害弱小,爲何上天不公正的令他遭受批判,卻要一個體內(nèi)藏著寒毒的可憐女人去做這一切,而作爲她的唯一一個親人,她的徒弟,他能做的,就是給她需要的東西,與那把黑劍持衡的上古神器,墨雪。
劍身與黑劍相匹,只有兩隻寬的劍身並不鋒利,卻有著難以言狀的沉重。墨雪分爲兩個部分,內(nèi)裡挖了深而棱的血槽,呈黑色。周身泛著冷光的劍通體雪白,無刃卻削鐵如泥。
晨陽十分,杜博遠看著手中的寶劍正自愣神。
他喜悅之中跑出了房,卻聽見餘七屋內(nèi)傳來近幾日時常因爲疼痛而隱忍的低吼。他猶豫了,他不知所措。忽地轉(zhuǎn)身,向著身後的崖邊跑去。扔了吧,扔到萬丈深淵,從此世間再無仇恨,再無神劍,再無神手杜博遠,再無餘七,再無那些世間的紛紛擾擾,他只求屋內(nèi)的那個瘦弱的餘七那個寒毒沁骨的師父安靜的度過餘下的日子。
忽地他腰間一痛。
餘七輕語,帶著一絲無力,“你,休想。”
杜博遠死死的瞪著前方,腳下便是深不見底的山谷,是需要鬆手,手裡的寶劍便可以永遠的埋葬在下方。而此時,手臂一痛。餘七奪過寶劍,立在他的身旁。
餘七淡淡的道,“你可還記得,當日我們在孤墳前下的誓言?你可還記得,你在徐離依嘯的府內(nèi)受過的非人一般的折磨?你可還記得,延法豁出去自己的性命於不顧卻要救你出去的那一瞬?”最後她接近低吼。
而被穴道封住的杜博遠卻只能定定的望著面前的山谷,一動不動。任他內(nèi)心焦灼,任他歇斯底里的咆哮。
片刻,他聽到餘七的腳步聲慢慢清淺,沁滿雙眼的淚水終是肆意橫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