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夕顏哪有那麼大的面子。不過這點心雖不是出自名廚之手,可那手藝卻也是宮裡的廚子沒法相比的。”
“哦?舞妃竟識得如此絕妙的人兒?若哀家嚐了果真如你所說,那……那哀家就罰那些御廚停薪三月,不增進廚藝不得再入宮做差。”她撫掌而笑,雍容華貴的臉上綻開朵朵笑靨,燦若春花。
我撲哧一聲笑了,太后娘娘這般的率真風趣,真不似四十上下的女子該有的。“母后,夕顏侍候您用膳。”我躬身進前,採諾忽然向前跨了幾步伸手擋住了我,“舞妃娘娘,您是金枝玉葉,這侍膳的事還是奴婢來做吧。”她微微皺眉,嘴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霽顏含笑,柔聲道,“不必了,夕顏既是王爺?shù)腻樱闶悄负蟮膬合保藕蛩先思矣蒙乓彩俏覒M的孝道。更何況,前些日子身體不適沒能常來拜見母后,夕顏自知有愧,今日就當是賠罪了。”
“好好,既然舞妃有此心意,哀家就且依了你。採諾,你先退到一旁吧。”太后欣然,面上的笑意愈濃,我似乎隱隱看到了她眼角的魚尾紋,細細長長,不多的幾道,不甚明顯。她終究是個上了年歲的女子,縱使極盡掩蓋,終遮不住歲月催人老的印跡。
我親自用銀筷夾取點心放入她的白玉碗中。“這碟是雙糯玫瑰糕,以紫米、糯米爲主料,配以芝麻、蜜餞,有理氣解鬱、化痰益智的功效,母后嚐嚐。”
她玉指輕勾,朱脣微啓,一小塊玫瑰糕便進了她的口。脣齒間廝磨,回味悠長。“嗯,入口鮮香,鬆軟回甘,糯而不粘,甜而不膩,甚好甚好。”
“母后,這道名爲梅花烙。”我淺笑低眸,謙恭地爲她端上一碟狀似梅花的點心。
“哦?梅花烙……嗯,這
名字取得倒也雅緻。看這外形如勝雪寒梅,卻不知這裡面究竟是什麼做成。”她端詳了片刻,似是被那點心的精緻外表吸引了注意力,遲遲未動筷子。
“母后,既然好奇,何不先嚐嘗看?”
“好,好。”她執(zhí)起筷,在幾塊梅花烙中遲疑著,猶豫該挑哪塊入口。我掩口而笑,爲她選了一塊花形最爲炫美逼真的放入碗中。她與我四目相對,會意地一笑,輕輕咬下一口,棕色的瞳仁中忽地綻放異彩。看得出,她很滿意這點心的味道,出乎意料的滿意。
接下來,我又爲她先後呈上翡翠燒麥、茶食刀切、金瓜酥餅、銀絲米卷……獨獨缺了那道杏仁佛手。每道點心太后均是淺嘗輒止,許是年紀漸長胃口愈小的緣故。不過,她眉眼間綻開的如花笑顏卻遮掩不住她對這些點心的喜愛。我亦暗自在心中歎服,環(huán)嬪的廚藝的確高妙,連王太后的金舌玉口都不得不拜倒在她的幾道小小糕點下。
見太后嘗完,我躬身退了幾步,俯首問道,“母后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如此美味哀家歡喜還來不及,怎會有什麼挑剔。只是……”她略一遲疑,止住了將到嘴邊的幾句話。
我甚爲不解,正欲追問,一旁久未言語的採諾禁不住開口解釋,“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這些點心雖好,只是獨缺了她老人家最愛的一道。”
“哦?不知是哪道能令母后如此掛懷?”我明知故問,心中已擅自給出了答案,或許真的就是月靈所說的杏仁佛手。
採諾擡眼看了一眼太后,見她並不阻攔,便笑盈盈道,“此糕點名爲金玉如意,是用南瓜蓉做底,蓮子堆疊呈玉如意的形狀。只是不知,舞妃娘娘手下的這位糕點師傅可會做?”
我呆愣了一陣,思緒瞬間抽離。金玉如意?如此討喜的名字,竟與想象中的杏仁佛手全無半點干係。如此看來,月靈那日所說的應是爲了圓謊而編造出來的應對之詞,盡信不得。這其中,果然有鬼。
幸好洛兒及時反應過來,燦然而笑低眉順目地答,“多謝採諾姐姐的提醒,這道金玉如意奴婢替主子記下了,回了寢宮就命那廚子做些出來。若他不會,奴婢就去拜那沈漠天爲師,管他什麼天下第一名廚
,奴婢定讓他心甘情願地交出菜譜,偷師回來做給太后娘娘品嚐。”
聽她這一番宏圖妄語,倒惹得太后哈哈大笑起來,也顧不上什麼宮規(guī)戒律。四下的太監(jiān)宮女見太后娘娘都笑得如此開懷,便隨了她鬨堂大笑。一時間,鳳壽宮裡歡聲笑語,好不歡暢,而這全是憑了洛兒的一副如簧巧舌。我亦從恍惚中驚覺過來,向她投去讚賞的目光,欣慰地揚起了嘴角。
又停留了片刻,我起身告辭,太后娘娘身體微恙,不便相送。採諾便領了一衆(zhòng)宮人,送我至鳳壽宮門外。我仍覺得狐疑,忍不住問她,“採諾,我近日學得一道杏仁佛手,不知若我親自下廚太后嚐了可會鐘意?”
採諾稍一蹙眉,面露難色,“娘娘是想討太后娘娘的喜歡吧,只是……只是您說的這道點心是萬萬不能端到她老人家面前的,奴婢勸您還是另選一道吧。”
“哦?這是爲何?”我的疑惑更加深了。
採諾站得離我更近,低聲道,“娘娘有所不知,太后對杏仁一類的食材過敏,曾有御廚不知此況做菜時誤加了它進去,太后娘娘剛嚐了一口便渾身發(fā)癢,起了一身的紅疹,後來幸得御醫(yī)及時診治才得以無事,而那御廚因爲此事險些丟了性命。這些年別說杏仁,就是和杏仁形似的食材太后都不願去碰。若是娘娘獻這道點心給太后,怕是會惹得她老人家怒火上涌,盡孝心不成反釀成苦果。”
我愕然一驚,手指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幸好方纔獻上的點心中沒有這道,不然此刻我恐怕已被母后怒斥得狗血淋頭一身不是,即使不致如此,怕是在她心中我也會落得個不孝的罪名。今後在宮中,爲人處事便更加困難。
“娘娘若是無事,奴婢便暫且送到這兒了,娘娘慢行。”採諾躬身行禮,身後的太監(jiān)宮女亦是齊齊俯身。我定了定神,莞爾一笑,“方纔你的提醒,我記住了,多謝。”默然轉(zhuǎn)身,上輦離去。
細下琢磨,看來月靈並不知曉太后對杏仁過敏一事。回想當時場景,環(huán)嬪似乎也並不清楚。若她果真與太后過從甚密,定然會了解她的生活細節(jié),怎會連這最起碼的忌諱之物都不知?
可是,既然並非私密的關係,太后急急召見她又所爲何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