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爺便兌現(xiàn)了他的諾言。若雪由孤星殿的囚牢中放了出來，又住回到原先的琦影宮，只是她的品階還只是個小小的充華。慶幸的是，墨玉、漪人皆脫離了死牢，今天便是她們離宮的日子。至於玉嬪，雖然免了死罪，卻被打入冷宮，緊閉在之前囚禁若雪的那棟小樓。孤苦冷寂，好不悽慘。
“洛兒，你得閒時送些糕點小食到玉嬪那兒去，別對旁人提起是我的意思。”我摩挲著手中的茶蓋，半晌未曾飲下一口。
“是，主子。洛兒記住了，會常去孤星殿探監(jiān)的。”她歡欣雀躍，喜形於色。
我斜睨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碗，正色道，“常去？你是想順便與那個叫陳一洲的侍衛(wèi)幽會吧。洛兒，我再提醒你一遍……”
“好了好了，主子，我知道您想說什麼。洛兒會注意的，肯定不會招來他人話柄給您臉上抹黑的。”她急急地打斷了我，信誓旦旦地表態(tài)。這個鬼丫頭，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只是她愈發(fā)這樣敏感愈讓我感到不安，似乎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yù)兆在伺機(jī)而動。
“對了，這幾日怎麼我都沒看到紫煙，她躲到哪裡去了？”我將視線從洛兒身上移開，凝視著不遠(yuǎn)處的那株赤丹茶花。花依舊開得妖冶，並無異樣。也許，紫煙端給我的藥並無什麼問題，是我多慮了。提到藥，幾日未碰觸那苦澀的味道，我竟有些不適應(yīng)了。
洛兒摸了下耳垂，眼神有些遊移不定，“自從那日她擅闖龍吟殿供出墨玉、漪人後，太監(jiān)宮女們很少敢和她再搭話，生怕做過的那些虧心事被她那張如簧巧舌說給主子聽。她也算是有自知之明，每日干完自己的活兒就直接回屋矇頭大睡，同室的姐妹也便當(dāng)她是空氣，不予理睬。現(xiàn)在吶，估計又在哪個角落獨(dú)自忙活呢。”
“哦，是麼。”我略一沉吟，紫煙如今的處境可謂尷尬至極，確也是我事先並未預(yù)料到的。不過，她被孤立於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細(xì)細(xì)思忖，脣角不禁微微上揚(yáng)，勾起一抹輕笑，若有似無。忽然想起墨玉、漪人，心中頓起漣漪。對於她們，我更多的是愧疚。“洛兒，今日可是墨玉出宮的日子？怎麼也不見她來辭別我這個主子？”
“主子，您肯見墨玉？”洛兒驚喜之色乍現(xiàn)，雙腳已扭向門口的
方向，作勢就要奔出門去。
“當(dāng)然要見，她畢竟是服侍過我的宮女，主僕間的情分豈是說放下就能放得下的。更何況……更何況她並未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反倒是我……”這最後一句，我說得分外低沉。而洛兒早已不見了蹤影，她還真是急不可耐。
不一會兒，洛兒便領(lǐng)了一個小宮女進(jìn)來。那宮女低垂著頭，腳步有些一瘸一拐，右手還時不時地去捂膝蓋。到了身前，洛兒扶著她跪下行禮，她卻是一個踉蹌直接摔倒了地上。我慌忙起身去攙，但見她原本纖細(xì)白嫩的十指如今已紅腫一片，脖頸處清晰可見道道鞭痕。至於她膝蓋上的傷，我猜是跪釘板所致。此情此狀，好不悽楚。我心下一涼，聲音禁不住打顫，“墨玉，他們對你……用刑了？”
墨玉緊咬下脣，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半晌才艱難地點了點頭。一旁的洛兒，早已泣不成聲，“是啊，主子。王爺僅憑紫煙的一面之詞，不由分說就定了墨玉、漪人的罪，判處問斬還不夠，竟然還要施以酷刑，實屬可惡。”
“快住口！”我怒斥住她，“洛兒，王爺?shù)氖信c否哪裡是你一個宮女能評斷的？這些話我聽了無妨，若是叫外人聽了去，呵，怕是受盡刑罰折磨的人便是你了。”我冷冷道，語氣中是不容反駁的堅硬冷厲。
“是，洛兒失言了。”她低下頭，不敢再多言語。
墨玉忽然開口，強(qiáng)作歡顏，“主子別責(zé)怪洛兒姐了，她也是爲(wèi)奴婢好。至於紫煙……”她頓了頓，有些哽咽，“其實我倒應(yīng)該……應(yīng)該感激她……”
“墨玉，你是不是昏了頭了？紫煙作僞證陷害你，你怎麼反倒還要謝她？”洛兒不解地看她，脣齒暗咬。在她心中，紫煙儼然成了叛徒，無恥可憎。而這，皆是我造成的。
紫煙的笑意加重幾分，“若不是她站出來作證，我怕是還要遭受更多的刑罰，可能今日已經(jīng)變作冤魂，連見主子的最後一面都成了妄想。這樣也好，少受些罪，還能得主子恩賜離宮還鄉(xiāng)，於奴婢來說已是莫大的榮賞。”
她如此說，我內(nèi)心的愧意更添了幾重。我對不起紫煙，更對不起墨玉、漪人，但凡我力所能及，必當(dāng)竭盡全力保她們周全。
“墨玉，你既然傷勢未愈，無需跪
著，就坐到椅上回話吧。”我正欲攙她起身，但見墨玉一臉惶惶之色，連連搖頭不敢逾矩。我暖笑著看她，手下的力道更加重幾分，“無礙的，這裡並無外人，無需講求那些繁瑣的宮規(guī)。你腿傷了，不要用力，我來扶你便好。”
她的眼淚愈加洶涌，感動得涕泗橫流。洛兒亦是驚訝的目光，欽佩之情盡現(xiàn)。我這所謂的“不計前嫌”“寬宏大量”怕是在墨玉心中會感恩戴德一輩子。可這些，只有我知道，是我虧欠她的。
“主子，奴婢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您的事，更沒存過害人之心吶。”墨玉剛坐到椅上，便迫不及待地向我解釋。
“是啊是啊，紫煙的那一套說辭，肯定是受了什麼人指使編造出來的。主子，您可千萬別信她啊。”
我微微頷首，淡淡道，“信與不信，全在一念之間。我既然向王爺求情饒你與漪人性命，便是信任你二人的品性，斷不會幹出害人的勾當(dāng)。只是……只是王爺既已信了紫煙，我也無可奈何，只能盡這微薄之力。想不到那些獄卒下手這麼重，難爲(wèi)你了。”
“主子，您的恩德，奴婢會銘記在心的。”墨玉眉間的愁雲(yún)漸漸散去，破涕爲(wèi)笑。她如今能說的，除了感激怕也想不出其他了。
“其實，我倒是有些羨慕你。”我凝視著她，心中悵然，“經(jīng)歷這一劫，你雖然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卻能因此遠(yuǎn)離這王宮，重回父母身側(cè)。免受宮中爾虞我詐的煎熬，若能再尋得個良人佳婿，養(yǎng)育一雙兒女，承歡膝下，也稱得上是人生大幸了。”
聽我一席話，墨玉、洛兒皆沉默不語，各懷心事。我此言，確實出自真心。若我不是韓大將軍的千金，便無緣得見天顏，也不會深陷王宮危機(jī)四伏。導(dǎo)演這一出出慘劇，我，亦是情勢所迫。如果有一日能逃出宮去……呵，怕也只是妄念罷了。
“主子，擾您多時奴婢也該退下了，還有幾個姐妹未及辭別呢。”墨玉顫顫巍巍地起身，洛兒忙伸手去攙。
“也罷，姐妹將別，要說的話自然不少。你快去吧，還有幾個時辰宮門就要關(guān)了，別耽誤了行程。”
“謝主子體諒。”墨玉離座，謙卑地退了出去。這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我欠她的，這輩子怕是都無力償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