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又到了週末。
“……嗯……”
伸了個懶腰。
刺眼的陽光毫不留情地扎進了雙眼。
顧淵伸出手輕輕地拉開窗簾，推開窗戶，感受到了一股清晨獨有的神清氣爽。
“……唔，今天該去看看她了吧，又一週了啊。”
雖然完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
已經二月了，南方的春天已經悄悄來到。
即使對四季更迭早就習以爲常，時間如同終點站不明的火車轟隆隆地一路向前，萬物自由定時，又不是第一次見了，然而每一年，每一個季節，卻總有些不一樣的風景能夠讓人眼前一亮。
比如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早上趁著朝陽走出門，風格外柔和，涼颼颼地卻並不寒冷，將泥土的氣息和垂柳剛剛萌芽的枝條送到人跟前，米粒大小的嫩芽點綴在褐色的細枝上，懵懵懂懂地闖入視野，輕輕拂過臉頰，留下一綹溼漉漉的痕跡。
“嗯。”顧淵點了點頭。
楊浩笑了，一臉不在意。
“真是無聊……”說著，他撐著柺杖慢慢轉過身去，“我說，如果你這麼有空，那就抓緊時間多來幾次吧。”
這次的摸底考試終於有了點起色，諷刺的是他這個寒假幾乎沒碰過書本。折讓顧淵覺得，如果自己的生活真的有個導演，那他一定是個非常喜歡黑色幽默的傢伙。
“你什麼意思？”
說完，楊浩轉頭朝醫院後方最高的那棟樓望了一眼，然後用一種像是自言自語的語調說：
“你說誰？可惜。”
世界忽然就從灰白變成了彩色。
話音剛落，葉鈞竟然側開了一步，讓陽光滿滿當當地直射在了顧淵身上。
葉鈞沒有回答，反手拉上了病房門，並且“咔噠”一聲，鎖上了。
當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塑膠在身後落下，把楊浩的視線徹底隔絕開來的時候，顧淵才覺得輕鬆感迴歸了自己的身體。兼職服務生、獻血宣傳志願者，他的身份總是那麼正當又恰好，他就像是一直在跟著自己一樣，顧淵不禁想起之前感受到的那種“人影”一樣的東西，還有更早之前在遊樂園時感受到的視線，但又隱約覺得那是兩種不一樣的東西。
春天就快來了。
“希望你別說出去，我不想讓這裡變得很吵。”顧淵把手中的空咖啡罐丟出去，從楊浩的面前掠過，劃了一道弧線落進他身後的垃圾桶裡，“我走了，你繼續工作吧。”
“做志願者，鼓勵無償獻血。”
楊浩的話說得一點問題都沒有，但顧淵總覺得聽著有點不太舒服。
過了兩秒，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開門的人果然是葉鈞，而他手裡拿著的那個形狀奇怪的東西，竟然是個雙筒望遠鏡。
“其實這個志願者我都做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只是你之前來的時候沒注意到我吧。今天來那麼早，是來獻血的嗎？”說著，楊浩塞了一張傳單到顧淵手裡，看他一臉難色，不禁咧嘴一笑，又把那張傳單拿了回來，“哈哈哈哈，開個玩笑，這個時候獻血，到了六月份都不一定能夠恢復得過來。而且我知道你今天來是有別的事要做。”
不管這個冬天發生了多少兵荒馬亂，終歸都快要過去了啊。
剛剛適應的眼睛再次受到了強烈刺激，顧淵下意識地伸手去遮，卻聽到了一聲嗤笑：
“嘁，不是說擋到你的陽光了嗎？現在還給你。”
“你怎麼知道她在這裡的？我記得好像沒有公開過吧。”
走過門診大廳到了天井，再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肉色的地磚反射著天花板上白熾燈管慘白的光，綠色的牆壁在視線裡投下模糊的光影，走到住院大樓前的顧淵有種迷迷糊糊的感覺，剛剛的路程只花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卻漫長得像是走了一個世紀。那種混沌的感覺就像是他這半年來的縮影，雜亂的色彩矇蔽了五感，化作迷霧籠罩在眼前。
“神神秘秘地搞什麼呢，站在走廊裡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的窗戶，”他抱怨，“我本來正在休息，現在完全清醒了，被你打亂了節奏啊，你這傢伙。”
“唉，我的腦子又不像你們那麼好用，學不學的都那樣。”他說。
站在醫院門口的公交站臺上，纔剛剛八點半，陽光恰好落在前面的小山坡上，顧淵擡頭看著小山坡頂上的那株梅花，比起上次來的時候，枝頭的花苞變得更紅了些，看樣子是快開了。
“志願者？現在這個時候？你竟然不再家裡或者圖書館自習嗎……”
因此整個冬天都過得很煎熬。
顧淵皺著眉看向他手裡的望遠鏡：
看起來很可靠的樣子，他就是卿思的主治醫師嗎……
男生的目光追隨著它的離去，然後就看到大片大片的新綠，沿著這條街的方向，招呼著，搖曳著。
“嘁，我纔沒那麼無聊。”葉鈞說著把那支望遠鏡丟到病牀上，改用雙手撐著柺杖，“你又來看對門那個家……女生？”
“你這傢伙……”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點，葉鈞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我爸他，工作比較忙……”
成績在磕磕絆絆中下滑，開始下滑的不久後，齊羽就經常拽著他一起整理錯題，逼迫他背文言文和古詩詞，還有英文演講，並且還強迫他給她講物理和化學的錯題，說是這樣能夠更好地幫助她理解和記憶，相應的，齊羽也會給他講語數外的錯題。但最後的結果卻是女生融會貫通集大成於一體，男生不僅沒能溫故知新，反而連老本行都慢慢抓不住了。
“唉，真是可惜啊，她。”
“欸，顧淵。”
顧淵轉頭朝聲音的來向望去，醫院門口的廣場上，楊浩站在一個石墩子旁邊朝他笑著揮揮手，快步走了過來。
顧淵悶悶地呲了口氣，正巧這時隔壁病房的門開了，醫生拿著病歷本走了出來，他又看到了顧淵，眼睛微微瞇著，腳步頓了頓。
電梯井正對著護士臺，門一打開顧淵就注意到了對面牆上電子屏裡跳動的數字，1606，熟悉的數字讓他心裡一顫。
“還給你你也要不起啊，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吧。”
“你什麼時候變得話這麼多了？難不成是因爲在這裡待久了，沒人陪你說話，覺得寂寞了？”顧淵瞇著眼睛回擊，“生病住院，也沒看到有誰來看望你啊，你爸媽呢？”
就在這時，胖乎乎的護士長邁著步子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擺手：
“沒事了沒事了，就是有點氣喘，現在已經好多了，不過，小陶啊，你還是喊醫生去看一下。”
“好嘞。”在護士臺值班的那個年輕護士點了點頭，然後就走進了一旁的醫生辦公室，沒多久，一個看起來大約四十歲，頭髮梳得紋絲合縫，戴著金邊眼睛的男人走了出來，他身材高大，肩膀很寬，健步如飛。路過護士臺的時候他撇了一眼顧淵，轉頭對他瞇眼一笑。
顧淵的臉抽了抽，據他所知，楊浩這幾次模擬考試的成績可是非常之高，總分甚至已經接近了齊羽……比他的成績要好上不少。
“啊，”楊浩一拍腦門兒，“我也是猜的，畢竟那天來的救護車上寫的是這兒，而且你似乎經常來這裡，再加上，這種事嘛，就算沒人說，學校裡也總是會有傳聞。”
“……關我什麼事，這是醫院，是公共場所，如果你的說法成立，那你還擋到我的陽光了呢。”
他好像是笑出聲來了，很得意的樣子。
“這東西……你不會天天躲在病房裡偷窺別人吧。”
醫生在裡面檢查，顧淵也不方便進去。他站在病房門外，背靠著牆發呆。
“楊浩……你怎麼在這裡？”顧淵打量了一下他，這傢伙穿了一個暗綠色的馬甲，還戴著一頂亮橘色的鴨舌帽，手裡捏著一沓傳單，上面寫著“悠悠獻血情，濃濃博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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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好像有什麼念頭在腦海裡閃耀了一下，但沒抓到。
“當然是柳卿思啊，還能是誰。”楊浩轉過來，笑，“十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少女，從小到大都被老師和學校當成規則之外的寶貝來對待，在即將開花的時候卻被命運開了個玩笑，這樣的遭遇，怎麼能讓人不覺得可惜呢。”
接著就傳來了滾輪在門軸裡滑動的聲音，沒了遮擋，陽光從窗戶裡一路穿過來落在他臉上，顧淵被晃得睜不開眼，只看到一個倚著柺杖的人在門口逆光站著，手裡不知道拿著個什麼東西，怪怪的。
“你是她朋友吧。”
顧淵點頭。
“她現在……？”
“還不錯，你可以進去了，不過，注意別讓她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醫生說完就離開了，顧淵朝他離開的方向看了幾眼，又咬了咬脣，走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