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第二個分岔路口
去考試那天，晴空萬里。
坐在學校租來的大巴上，顧淵望著窗外的天，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輕輕地捻著胸口的鯊魚吊墜。
前一天晚上晚自習下課後，池妤把這個陪伴了她好幾年的護身符一樣的吊墜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說是會帶來好運，但顧淵一直以來都不太相信這些，而且這東西貌似是金屬的，還帶不進考場，到時候得取下來放在存包處，就算它真的有用，也起碼得帶在身邊纔能有效吧。
車在高速路上飛馳，窗外的高架上金色的稻田，還有零星的磚瓦屋，偶爾能看到一些枯黃的連片草地閃過視野。
耳機裡的肖邦不斷敲打著耳膜，但降E大調夜曲也無法平復他不安的心緒。頭靠在窗戶上，顧淵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但還是覺得憋得難受，身旁的高練注意到了他的異樣，用肩膀頂了頂他，問：
“暈車了？”
“沒有。”
顧淵搖了搖頭，不同於暈車帶來的噁心感，他現在的感覺更像是溺水，有點喘不上氣，但又不是嚴重到無法呼吸的地步，只是覺得難受，不想說話。
儘管事先大家就約定好了“考過就算，不對答案”，但坐在返程的大巴上，還是能夠聽到一些包含著物理量和算式的竊竊私語。
就像是那天晚上一樣，他擡起手擋在眼前，明亮的陽光還是如水一樣漫過指縫流過來。
“還行吧，等成績出來再說。”把東西全拿出來後，顧淵把空空如也的揹包放到座位左邊和窗臺的夾縫裡，用椅子頂住，“誒，你們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好像要下雨，去考場的時候記得帶傘。”
“聽不懂就聽不懂咯，畢竟有些人這兩年來一直都笨得要死，啊，對不對啊，某些人？”齊羽說著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喂，一會兒該去吃飯了。今天可是有水煮牛肉還有紅燒魚哦。”
“嗯？”
“沒事。我討厭下雨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考試在第二天的早上八點，四個小時，八道大題，一道四十分。
簡直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告訴他，不管今天有多糟糕，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
“喲！”她擡起右手，兩眼一亮，向他們打了個招呼。
食指猛地用力一扣，這支看似樸素無華的鉛筆，現在就在顧淵的手裡，脆弱得斷成了兩截，斷處有木刺扎進了掌心的肉裡，火辣辣的疼。
額頭上和手心裡滲出的汗水，順著下顎線和手指滴落在地上。
……
“可是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想起來很久以前的那一夜，大家坐在天文臺後邊的草地上，看著滿天繁星，喝著喝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喝的苦瓜檸檬水。那時候他嘴上說著來日方長，也相信著來日方長。
“明天考試加油！”
回去的車程一路無言，走進教室的時候，齊羽正在桌上撥弄著她的化學競賽習題集。
但這些安慰人的話，齊羽一句都沒有說。
怎麼給忘了，齊羽不在這輛車上。
“你笑什麼？”顧淵看著面前突然笑出聲來的女生有些困惑，“瘋了？”
她絕對已經看出了他考試結果不太好，所以纔會說出剛剛的那番話。
“嗯……不知道啊，不過，我爸跟我說，上了大學以後就沒有固定的教室和班級了，很可能都沒有時間和機會去慢慢了解一個朋友了，儘管會遇見很多很多人，但遇見之後又會很快分離，一開始確實會比較難受，但久而久之就會習慣了，因爲大人嘛，都這樣。”
“高練。”
行動起來，好好利用這段時光吧。
他扭過頭，下意識地想找齊羽說話，看到車窗不禁微微一愣，眼底的晴空跟著車身一起晃啊晃的。
第二條是柳卿思發過來的。
手機震動了一下，緊接著，又震動了一下，他拿起來看了下，是兩條短信。
不只是齊羽，卿思，小穎，江璐，也都不在這輛車上。
微微的雨，讓天氣變得很是悶熱，整個考場裡都瀰漫著一股酸澀的氣味。
……
顧淵怔怔地看著她。
從考場出來的時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顧淵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鉛筆——那是一支由綠色漆皮包裹，筆端上有金字上書“中華繪圖鉛筆”的，在文具店裡隨處可見，就算是現在被單手摺斷落在地上，都不會令人感到有半分惋惜的鉛筆。
站在集合點，看著其他人慢慢地聚攏過來，臉上都溼溼嗒嗒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沒有一個人敢大聲說話，但所有人又都很興奮，於是就形成了一個面面相覷，人人眼裡都閃爍著詭異的光的奇幻景象。
“怎麼了？”
顧淵的情緒比剛纔好些，但還是很糟。他是最近纔開始認真地思考未來的，在南華待了兩年多，他一直覺得畢業是一件很遙遠的事。現在眼睜睜地看著離別近在眼前，卻無能爲力。從前紫楓姐在的時候，雖然也會有憂慮，但從來不擔心會有解決不了的一天，現在只能靠自己了。
高練半天沒說話。
“什麼鬼東西……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真的會習慣嗎？”顧淵轉身看著他，問，“你有想過，如果哪天再也見不到一個人，永永遠遠也不會再見到了，會習慣嗎？”
“都說了是大人的世界，我們還是小孩吧，所以，應該還不用擔心太多。”
最後，他笑了笑，說：
第一條是池妤發來的。
“還能繼續高考啊”“一次考試而已嘛”“人有失蹄馬有失足”“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人總不能一直倒黴下去吧，這次倒黴完，下次就要走運咯”……
顧淵戴上耳機不想去聽，他對這次考試的感覺不是太好，連一成不變的練習內容都沒做好，所以光是理解題目就跌跌撞撞花了一個多小時的他，根本不敢轉過頭去參與他們的交流。
“知道啦知道啦，你怎麼說話越來越像我爸媽了。”齊羽從桌上爬起來，對著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只是笑著望著他，跟他說今天食堂會有哪些好吃的。
“切，我還以爲你怎麼了，競賽考試考得怎麼樣啊？”
這個時候，齊羽忽然感覺到身邊的這個男孩全身忽然僵硬了一下。
但顧淵沒有怎麼迴應她，只是默默地走回座位坐下，清了清嗓子，開始把揹包裡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放進抽屜裡。
雖然沒有多少時間了，但好歹還剩下一些。
那天晚上，坐在酒店房間的窗邊，顧淵看著窗外的月亮，心下寂寂。
“村上春樹在《舞，舞，舞》中說，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你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里。”顧淵靠在窗沿上，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喃喃道，“是不是再好的朋友，最終也都會走散啊。”
下樓梯的時候，隨手把折斷的鉛筆丟進垃圾桶，顧淵長抒了一口氣，擡起手抹了一把汗，結果手上的傷口沾了鹽水，又開始疼起來。
“呼——呼——”
“我笑啊，有些人演技拙劣，一點點東西都藏不好，眼神一碰就全被人看穿了。”
“明天下午，估計這幾天是不會上課了，唉，真是累死了，考完了我一定得好好休息兩天。”說著說著，齊羽又在桌子上趴了下去。
有的只有在車後排坐著的同樣憂鬱的馮子秋。
“別老想著休息啊，大夥兒都在爲了各自的前程努力，你可別在這關鍵的時候掉鏈子。”
……
顧淵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打起精神來！嘻嘻。”
我花了很多年去想到底該怎麼形容那個笑容，但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和語句。向前伸直的右臂，剪刀手，整齊的牙齒，上揚的嘴角，彎彎的眉眼，搖晃的馬尾辮……並不是沒有形容詞可供選擇，只是，不論怎麼選擇，不論怎麼組合，都無法描繪出那個笑容所帶來的心靈上的震顫。
只記得那時剛好雨過天晴，一束陽光穿透雲層照射在她的身上。
就像是米開朗基羅畫裡的天使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