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把石刀離自己的脖頸多近,她都始終不肯透漏半個字給周圍熱心的或是僅僅看熱鬧的人們。
她的心裡始終覺得自己沒錯,硬要安排罪名給自己的話,大概就錯在自己生在這個時代。要是自己降生於後世,應(yīng)該會好過些吧。但不管後世如何評判,是爲(wèi)自己叫屈也好,還是亦覺得罪重當(dāng)誅,那一刀下去後這些都跟自己無關(guān)了吧。
人羣中只有她母親爲(wèi)她苦苦求饒,衆(zhòng)人不爲(wèi)所動,執(zhí)意要將這個冒犯穀神的女子趕盡殺絕?!白岄_,讓開。”這時,人羣的盡頭有一個稚嫩的帶有些許不耐煩的聲音正朝被綁女子這裡走來。
等那位少年好不容易把那些爲(wèi)了湊熱鬧拼命往中間擠的人趕開,大家終於看到在他身邊被他攙扶著的正是這小山村唯一一個除了穀神之外最具權(quán)威的一個人。
大家紛紛朝山老鞠了躬,算是行了禮。她是這裡年紀(jì)最大的老人家了,也以智慧過人爲(wèi)人們所尊敬。見山老上前扶起久久跪在地上求情的女子的母親,大家雖心裡頗有微辭。不明所以,但也覺得這也許是山老比他們智慧的地方,誰都不敢吱聲。
她母親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山老去攙扶都不願站起來??诳诼暵曔@所有的罪孽都是她一個人造成的,她有罪,不該起身。
山老並沒有爲(wèi)她們求情,只是給了她們?nèi)熘?,找到那個同樣有罪孽的男子,然後再讓他們商量誰來當(dāng)這一季的祭品。
她仍然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表情,眼睛則望著那遠處被密密麻麻的樹遮擋住的這個陸地上唯一一座山峰。
衆(zhòng)人見山老發(fā)話了,也不好再說什麼。在她母親幫她完全鬆開身上綁的緊緊的麻繩之前,人們便早早的散了,這個時間本該要躺在獸皮做的牀上看月光的。
此時的田野上只留下她同她母親兩個孤零零的背影,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像噩夢裡的山怪一樣,很是可怕。
“不要以爲(wèi)我不知道是誰幹的好事,我今天就不追究了,明天一大早我一定要去那個壞崽子家裡討個說法。說什麼也絕不能讓你一人承擔(dān)罪責(zé),你別求我了,我是你母親,我只希望所有的災(zāi)禍都遠離你?!?
她死死的拖住母親的腿,眼淚落到地上,也落到母親的褲筒上,自己的衣服上也是一片狼藉。可終究母親是心疼她的,她知道。
母親先是安
慰了一陣,哄她早點休息。而後走到另一張用獸皮鋪成的牀上,躺下後並沒有閉上眼睛,像是在計劃著什麼,不久便露出滿意的神情,安心的閉眼睡了。
也許是因爲(wèi)昨天折騰了一天很累了,她很晚才醒來。屋子異常的安靜,母親沒在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呆呆的望著漆黑的四周。
突然覺得很餓,這才驅(qū)使她從溫暖的牀上起身去竈上找母親留下的殘羹剩菜,除了餵飽自己之外,還得爲(wèi)了肚腹裡的小東西多吃一點。
她是怕死的,肚裡沒有這個小東西的時候就很怕死??蛇@次被人們帶到祭祀臺的時候,卻異常的冷靜,似乎在心裡想起那個心心念唸的名字時,就會讓自己忘記對所有未知命運的恐懼。
母親也怕自己的女兒比自己先死,她是自己守寡這麼多年含辛茹苦拉扯大的,突然要被人當(dāng)作祭品像省出一樣屠宰,心裡就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只要一想到自己悽苦的晚年生活,心就比剛纔更痛了些。
她也因爲(wèi)劇烈的心痛,使得用來敲門的那隻手使出了比平時大出好幾倍的力氣。差點讓這個本來不怎麼牢固的屋子搖搖欲墜,就在她快把這屋子拆了的前一分鐘,柏的母親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這個老太婆竟然一臉茫然的望著前來問候的客人,就可勁兒裝吧,看我怎麼一點一點拆掉你虛僞的面具。
“讓你兒子出來,我要問問他的良心是不是給山狼吃了?!?
“柏在休息,有什麼問題問我就可以了。你不是有問題麼,現(xiàn)在就問吧,我在等著呢。”
“哼,不要以爲(wèi)你們不出聲,我就拿你們沒辦法了。我們家靖跟你們家柏平時走的最近,那該死的孽種不是他的能是誰的。你們不給我個說法,我就請山老來評評理,哪有讓一個弱女子爲(wèi)他一個大男人擔(dān)下這一切罪責(zé)的道理。大家說說看這公平麼,我一個人把她拉扯大,我容易麼,我……”
此時越來越多的人聚在柏的家門前,認(rèn)真聽著這個可憐人邊嚎啕大哭,邊指控柏??拗拗嘁黄ü勺诹怂议T前,做好了進行長久戰(zhàn)爭的準(zhǔn)備。
看熱鬧的人們最終還是喊來了山老,這讓柏的母親越加的不安,那臉上僞裝的平靜,漸漸被門前這個女人的哭聲和衆(zhòng)人的議論聲逐一擊破。
山老用柺杖敲了敲紮實的地面,慍怒的臉色讓衆(zhòng)人心驚膽戰(zhàn)?!盃?wèi)何他
自己不出來解釋清楚呢?非得讓母親替他出面麼?”
就在衆(zhòng)人疑惑這屋子裡安靜的太詭異的那一刻,柏的母親雙腿一軟,砰的一聲跪在山老面前。揚起一陣灰塵,險些污了山老的褲腳。
平靜的老臉一下子被驚恐嚇走,換來滿臉縱橫交錯的皺紋裡掙扎流竄的眼淚?!罢埛胚^他吧,如果一定要死一個人才能平息穀神的憤怒的話,那就將我這副老骨頭殺了吧。”
她試圖匍匐上前,想抱住山老的褲腳,以示懇求。卻又怕因爲(wèi)自己的罪孽,再令山老動怒。她幾乎將整個上身緊貼地面,內(nèi)心深不見底的痛讓她跟著自己啜泣的頻率不停顫抖著。
原本坐在那裡控訴她的靖的母親,停止了哭喊。也許是終於意識到跪在山老面前的那個老女人現(xiàn)在的做法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己便不由自主的停止了對她的控訴,反而有一種想要過去安慰她的衝動。
山老仍然無動於衷,圍在一旁的人們,開始利用自己的天性,紛紛同情起這個年老的婦人來。當(dāng)人羣裡又像炸開了鍋一樣沸騰的時候,山老終於肯開口說話了。
“這罪孽是因他們兩個而起,怎麼可以你說代替就代替。要是穀神發(fā)怒降災(zāi)於此地,你就算是有一萬條命都不夠補償這麼多人的苦難?!?
這時屋子裡一聲快要斷氣的“山老”雖在衆(zhòng)人聽來是極爲(wèi)懶散的聲音,但卻是他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來的。
爲(wèi)了照顧這個臥牀多日的老人,山老破例循著這聲音進到屋裡。見到山老屈尊來到他牀前,他激動的差點撲了個空,已經(jīng)將自己半個身子貼在地上,一面錘著胸膛,一面看了看一旁滿臉淚痕的老伴,“她一條命不夠抵,能不能搭上我這半條賤命?山老,我求你了!他們兩個也是年少不懂事,才闖下這等禍?zhǔn)碌?。求山老替我們跟穀神求求情,可憐可憐那兩個孩子,他們還年輕啊。我和我老伴沒教好孩子,理該由我們承擔(dān)罪責(zé)。如果穀神不嫌棄,我們這兩個老骨頭願意當(dāng)這一季的祭品。”
身體本就如同枯木的他,在聲嘶力竭的說完這段話後,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柏的母親一臉痛苦的表情,看著臥牀的老伴。山老示意讓少年攙扶著自己出去,留下一臉茫然的兩人。
終於當(dāng)山老出了這屋子的時候,讓那少年傳話給他們兩人?!叭罩?,當(dāng)太陽升至最高的那一刻,行祭祀之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