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亞斯從福格先生的瘋?cè)嗽禾优?
看到不要命的托比亞斯對沃森進行了這樣的襲擊，福格先生怒不可遏。如果不是愚蠢的老波普·喬伊在場，他無疑要對托比亞斯採取最嚴(yán)酷的手段以示懲戒。在這種情況下，托比亞斯被扔回了牢房，並被威脅說，完事以後很快就會收拾他。
福格先生肯定是說到做到的。當(dāng)那股衝動消失以後，可憐的托比亞斯完全絕望了。
“現(xiàn)在一切都完了，”他說，“我就要被整個半死了！哦，爲(wèi)什麼他們不立刻殺了我？那倒算是可憐我了。趕快來殺死我吧，你們這些卑鄙小人！你們這些惡棍，現(xiàn)在就殺了我吧！”
在又一陣激動之中，他跑到牢房門前，用拳頭使勁拍著。令他吃驚的是，門竟然開了，他差點摔倒在石頭鋪成的走廊裡，因爲(wèi)很多牢房的門都是對著這條走廊的。很顯然，沃森先生以爲(wèi)把他鎖進去了——門閂插進去了，但是沒有鎖上。這肯定是因爲(wèi)沃森先生一時氣昏了頭——托比亞斯竟敢打他。
當(dāng)托比亞斯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牢房門前狹窄的通道時，似乎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向自由邁了一大步；原本以爲(wèi)這輩子都要被囚禁在這裡，不想出了這個意外之事，聯(lián)想到自由以後許多叫人開心的事，他的心不由得砰砰跳了良久。
然而，樓裡另一邊傳來的一點小聲音讓他驚醒。他感覺到，只有勇敢、沉著、冷靜纔有希望把這次幸運的意外變成通向自由的第一步。
“哦，如果我能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他心想，“只要我能再次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看到藍色的天空，我想我就別無所求了。”
“我必須，”他說，“我必須，必須自由。”
我們都相信，有志者事竟成。相比被關(guān)在那孤單而恐怖的牢房裡，托比亞斯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振奮地迎接任何形式的死亡。好在這個難得的機會讓他從牢房裡逃出來了。
他尋思著，從這房子不同尋常的安靜來看，那個愚蠢的老波普·喬伊醫(yī)生應(yīng)該沒有離開。一旦不再這麼安靜，他就沒什麼機會逃到花園裡，翻牆逃回正常人的世界。
既然這樣，他就想沿著現(xiàn)在這條走廊走到盡頭，到哪兒算哪兒。這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便縮了回去。
過了幾秒鐘，腳步聲似乎朝他的方向走過來了；他開始害怕有人會去查他的牢房，發(fā)現(xiàn)他不在，這樣他就必死無疑了。然而，這腳步聲突然停止了，然後他聽到一扇門砰的一聲被關(guān)上。
因此，托比亞斯嚇得半天不敢動。過了一會兒，他纔開始慢慢地、悄悄地邁出步伐。
然而，他還沒有邁出三十步，就聽到有人在小聲說話。順著這個聲音，他在右手邊的一扇門前停了下來，心想他幾分鐘之前聽到的聲音一定是來自這裡。
這個聲音是從門後的房間裡傳來的，鑑於很有必要搞清楚他的敵人是在哪個地方，托比亞斯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著。
他認出了兩個聲音，他們就是沃森和福格。
托比亞斯現(xiàn)在的處境很危險，但令人欣慰的是，他以極大的決心平息了自己劇烈的心跳，控制住了容易緊張的性情。他正一動不動地站著聽他們講話。他和敵人只隔了一道並不結(jié)實的門。
是福格先生在說話。
“你很瞭解我，沃森。我認爲(wèi)，”他說，“至於那個托比亞斯·拉格，這小子又陰又滑，太危險，不能讓他活太久。他幾乎是把那個老不死的波普·喬伊給嚇了一跳。”
“哦，讓他去死！”沃森回答說，“他也讓嚇了我一跳。”
“嗯，你的臉確實被抓得厲害。”
“對，這個小惡魔！我們幹這行就是這樣的，福格先生，你沒聽我抱怨過這種小事吧，我以後也不會抱怨。”
“我相信你，沃森。但是悄悄告訴你，我覺得那個男孩的病啊，搞不好哪天突然就死了。”
“我也這麼覺得，”沃森輕輕一笑。
“我有強烈的預(yù)感，哪天早上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他死在自己牀上了，就算是明天早上我也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你覺得呢，沃森？”
“哦，他媽的，我們之間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嘛？這個男孩該死，不用再討論了，就讓他死吧，今天晚上就死——我和他之間已經(jīng)結(jié)下樑子了。”
“當(dāng)然了，你都被他毀容了。”
“是嗎？好，那我也要以牙還牙。我說，福格先生，依我看，你搞這種體檢可真是非常危險啊。”
“親愛的夥計，是很危險，不用你說我就知道，但是通過這種危險我們收穫了安全。如果哪個病人出了岔子，你不知道像老波普·喬伊醫(yī)生這樣的人寫的報告有多重要。”
“行，行，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今天一整天都不會再靠近托比亞斯少爺了，我倒是要看看，沒吃沒喝沒人理會不會讓他馴服一點。”
“你看著辦吧；不過你現(xiàn)在該去巡查了。”
“嗯，當(dāng)然。”
托比亞斯聽見沃森站了起來。情勢危急。他看到這扇門後有一個門閂，靈機一動，用力插進去鎖好，然後朝通向他牢房的通道走去。
他的下一個動作就是跑到走廊的盡頭，走下樓梯。一扇門擋住了他，但他把門推開了，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於一個昏暗狹小的房間，房間的角落裡有一堆稻草，上面躺著一個女人，很明顯是在睡覺。
托比亞斯進來的聲音傳進了牢房，把女人吵醒了，於是她說：
“哦！不，不，別打我！別打我！我很安靜，上帝，我多安靜啊，儘管我心跳得很快。可憐可憐我吧！”
“可憐可憐我吧，”托比亞斯說，“你能把我藏起來嗎？”
“藏起來！把你藏起來！我的天啊，你是誰？”
“一個可憐的受害者，從牢房裡逃出來的，我……”
“噓！”這個女人說著便讓托比亞斯縮在牢房的角落裡，很巧妙地用稻草把他遮住了，然後她躺在那裡，完全擋住了托比亞斯。整個動作很快就完成了，他們剛忙完，沃森就打開了被托比亞斯拴住的門，站在了狹長的走道里。
“這是哪個混蛋，”他說，“把門給關(guān)上了？”
“哦，救救我！”托比亞斯小聲說。
“噓！噓！他只會往裡看看，”女人說。“你是安全的。我一直在等有人能來幫我逃走。你一定要在這裡等到晚上，然後我告訴你怎麼逃跑。噓！他來了。”
沃森真的來了，往牢房裡看了一眼，罵了一句話，然後說：
“哼，你的麪包和水足夠撐到明天早上了。到那之前你別想見到我。”
“哦！我們得救了，我們可以逃跑了。”沃森走了幾分鐘以後，這個可憐的女人說。
“你是這麼想的？”
“對，對！哦，孩子，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被關(guān)進來的，但是如果你遭受的殘忍和壓迫有我十分之一，那就真是值得同情了。”
“如果我們要一直在這兒待到晚上，”托比亞斯說，“那在逃跑之前，給我講講你是怎麼來這兒的吧，或許可以讓你放鬆一下，還可以消磨時間。”
“天知道！或許——或許會吧!”
托比亞斯催著這個可憐的女人講故事，以消磨等待的無聊。幾番催促之後，她就開始講了。
瘋女人的故事
你現(xiàn)在聽到的故事（她對托比亞斯說），如果你仔細聽的話，或許不會有比這更冤枉的錯案了，足以讓任何人瘋狂。但我的神智是健全的，這讓我可以回憶和理解我在這裡長年累月遭受的殘忍和不公。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受迫害了——我那時候還太小，無法理解其中的緣由，不明白大人對我爲(wèi)什麼比對那些非常任性、難以管束的孩子更加嚴(yán)苛殘忍。
我剛七歲的時候，家裡一個沒結(jié)婚的姑姑死了，她是我記憶中唯一一個一直對我好的人，儘管我對她的印象不深了，但是我知道她對我好。我還知道我經(jīng)常去看望她，我是她最喜歡的孩子。我經(jīng)常坐在她腳邊的凳子上，看她繡花玩，有時候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有時候我會問她問題，她會回答我。
我對姑姑就記得這麼多：她很快就死了，但她活著的時候，沒有人對我不好；在她死後，我感覺到了家人的殘忍與冷酷。
似乎我是她最愛的人，無論是在家人還是在其他人之中。她愛我，因此承諾等她死後，她會確保我有足夠的財物，讓我不用依附任何人。
於是，葬禮過後，我的處境就變了。我被孤立了，沒有人關(guān)心我，我被推來推去，沒有人在意我的生死。
我無法理解這種改變。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我以爲(wèi)這是因爲(wèi)我年紀(jì)小還不能明白；或許是我那可憐姑姑的死讓他們很悲痛，所以才改變了對我的態(tài)度。
作爲(wèi)孩子，我敏銳地感知到了這所有的一切變化，但是我畢竟太小了，沒辦法體會到這背後的原由。
我的父母對我毫不在意，讓我到處跑。他們不管我是不是受傷了，也不管我是不是會遭遇危險。不管發(fā)生什麼，他們都讓我自生自滅。
記得有一天，我從一個樓梯上一路滾了下來，傷得很嚴(yán)重，但是沒有人來安慰我。因爲(wèi)我哭了，他們就把我推出了客廳。然後我又跑到樓梯口，在那兒傷心地哭了好久。
最後，一位老僕人從閣樓裡出來了，對我說：“哦，瑪麗小姐！發(fā)生了什麼事，你爲(wèi)什麼坐在樓梯上哭得這麼傷心？到這兒來！”
我站起來，跟她進了閣樓，她把我放在椅子上，幫我處理了傷口。“好了，告訴我你爲(wèi)什麼哭，他們爲(wèi)什麼要把你趕出客廳？”
“唉，”我說，“我受傷了然後就哭了，他們看見我哭就把我趕出來了。我從樓梯上一路摔下來，但是他們一點也不關(guān)心。”
“哦，他們是這樣的，如果是像許多別的家庭，他們應(yīng)該更關(guān)心你纔對！”
“你爲(wèi)什麼這麼想呢？”我問她。
“你不知道最近有一大筆錢落到你頭上？我以爲(wèi)你都知道呢。”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們最近對我很不好。”
“他們對你很不好，孩子，我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們爲(wèi)什麼不把你這筆財富的事情告訴你。”
“我的財富？”我說，“什麼財富？”
“哦，你不知道你那可憐的姑姑生前最喜歡你嗎？”
“我知道我的姑姑愛我，”我說，“
她愛我，對我很好，但是從她死了以後，就沒人在乎我了。”
“哦，我的孩子，她立下了遺囑，說她的財產(chǎn)全都留給你。等你長大了，她所有好東西都是你的，你會繼承她的錢，還有她的房子。”
“真的嗎！”我說，“是誰告訴你的？”
“哦，我聽那些在宣讀現(xiàn)場聽到你姑姑遺囑的人說，當(dāng)你到了年紀(jì)，就會繼承一切。想想吧，你那時候會成爲(wèi)一個多了不起的淑女啊！你會有自己的僕人。”
“我覺得我不會活到那個時候。”
“哦，你會的，至少我希望如此。”
“如果我沒有呢，那麼誰會擁有你跟我說的這些好東西？誰會得到這些？”
“哦，如果你沒有活到成年，你的財富就都是你爸爸媽媽的了。”
“那麼他們希望我早點死，而不是活著。”
“你爲(wèi)什麼這麼想呢？”她問道。
“爲(wèi)什麼？”我說，“因爲(wèi)他們現(xiàn)在就不管我了，我死了他們就可以擁有我的財產(chǎn)了——所以他們不想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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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孩子，”這個老太太說，“我也不止一次這麼想過，現(xiàn)在你也看明白了。我相信是這樣的。小孩說的很多話都是對的，我敢說你也是對的。不過你要做個好孩子，好好照顧自己，上帝也會幫你躲過災(zāi)難的。”
“希望是這樣。”我說。
“記住，不要說是我告訴你這件事的。”
“爲(wèi)什麼呢？”我問她，“爲(wèi)什麼不能說是你告訴我的？”
“因爲(wèi)，”她回答道，“如果有人知道我把他們不告訴你的事情告訴你了，那我就會被攆走了。”
“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回答說，“他們不會知道是誰告訴我的，儘管我想親耳聽他們這麼說。”
“有一天他們會親口告訴你的，”她說，“如果你耐心等待的話。終有一天會真相大白——或者會有別人告訴你，反正你總是會知道的。”
“除了我父母以外？”
“對，還有別人——還有幾個人。”
她只跟我說了這些，沒有其他的。我把她的話珍藏在心裡。我決定要和以往不一樣了，不要再和他們有什麼瓜葛，也就是說，除非不得已，我儘量不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線裡。除了吃飯，我根本就不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只在還有別人的時候我纔出現(xiàn)。
我不知道是爲(wèi)什麼，但我覺得是因爲(wèi)有時我吸引了別人的注意，並且我希望有人能說起我的財富，最後我成功了，然後滿意了——並不是因爲(wèi)那會讓我的行爲(wèi)產(chǎn)生改變，而是因爲(wèi)我覺得我有權(quán)擁有一筆財產(chǎn)。
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是爲(wèi)何有這種印象的，我也不知道。但是這個想法一直在我腦海裡，我隱約覺得我應(yīng)該得到更多的注意力。
“媽媽，”有一天我對她說。
“嗯，瑪麗，你又想幹嘛？”
“卡特太太前幾天不是說過，我姑姑給我留了一筆財產(chǎn)？”
“這孩子在做什麼夢呢？”我母親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孩子？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媽媽。但是你對卡特太太說了。”
“好吧，那如果我說了呢，孩子？”
“嗯，你必須告訴我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好啊，無禮的小姐！我說的是真的，怎麼了？”
“那麼，等我長大了我就會擁有一筆錢，我就是說，媽媽，那麼人們就會照顧我，我不會被人遺忘，有人會爲(wèi)我準(zhǔn)備好一切，凡事會第一個想到我。”
我母親非常嚴(yán)厲地看著我，她似乎很懊悔，想要說話，但剋制住了自己，然後火氣又上來了，說道：“你聽我說，小姐！你在異想天開什麼呢？我覺得我們給你的僕人已經(jīng)夠多了！我看你應(yīng)該爲(wèi)自己感到害臊——真的應(yīng)該害臊！”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閉嘴，你要是再說，我就拿鞭子抽你！”我母親說著便照著我的耳朵響亮地打了一巴掌，讓我摔在地上。“現(xiàn)在給我閉上嘴，回樓上去，別再跟我傲慢無禮。”
我走上樓，哭得心都要碎了。我還記得我在那裡一個人哭了好久好久，把自己和別的孩子比，覺得我比他們的情況糟糕太多了。
我想，他們還有同伴，他們還可以有玩耍的時間。但是我有什麼人陪呢？我有什麼可以玩耍的呢？除了自己琢磨著過去，現(xiàn)在，將來會發(fā)生的一切，我還能做什麼？
我的童年時光就被這些悲傷的想法佔據(jù)了，這些本來是更年長一點的人才有的憂慮，但我小時候就有了。
一天天過去了，家中並沒有什麼變化，我很快長大了。但是我家人總是不喜歡我，總是忽視我。除了他們想讓我死，我也沒有什麼別的解釋了。
情況看起來很糟糕——真的非常糟糕。但是我還能怎麼想呢？我想起了那個老僕人對我說的話可真是意味深長——如果我二十一歲前就死了，我姑姑的錢就都是他們的了。
“他們希望我死，”我心想，“他們想讓我死，我會死的——我敢肯定我會死的！但是他們會殺了我——他們已經(jīng)在這麼做了，他們忽視我，讓我傷心。我能怎麼做呢？我該怎麼辦？”
這些想法佔據(jù)了我的腦海，我在這個可怕而無聊的瘋?cè)嗽阂步?jīng)常想起這些往事。我永遠無法忘記過去。我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爲(wèi)我在別處有繼承權(quán)，而這權(quán)利卻被別人所享有，他們因此正舒服著呢。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爲(wèi)此受了好久的苦。言歸正傳吧。那之後大概過了一兩年，具體我也記不清了。在那之後，我開始遭遇專門針對我的傷害。我那時候一定是有十歲左右了，一天晚上，我剛上牀睡覺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我的牀單是潮溼的——應(yīng)該說，溼透了。
這麼溼，毫無疑問是有人故意這麼做的。我敢肯定，這麼充滿惡意與仇恨的事情肯定不是疏忽。我從牀上下來，把牀單拿走，用毯子把自己包裹起來睡到天亮，沒有叫醒任何人。
第二天早上，我問是誰鋪了那條溼牀單。
“你是什麼意思，冒失鬼？”我母親說。
“只有邪惡的壞人才會把溼透了的牀單鋪在牀上。這不可能是疏忽大意，絕對是有人故意這麼做的，我敢肯定。”
“你這麼說簡直是找打，”我母親說，“牀單不是溼的。我們家裡不會鋪溼牀單。”
“牀單就是溼的。”
這個回答讓她把手重重地捶在我的肩上，我?guī)缀豕虻乖诘兀驙?wèi)母親用力太猛了。
“好啊，”我母親說，“你再敢說一句我就打死你。”
她一邊說，一邊把我打倒在地，我的頭猛地撞在了桌上，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當(dāng)我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我被送進了閣樓，被扔在一張什麼都沒鋪的小牀上。我環(huán)顧四周，這裡一件讓人感覺舒服的東西都沒有，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面還有血跡，無疑是我自己的血。
我身上很疼，我把手放在頭上，感覺更疼了——我的頭上綁著繃帶。
這時門開了，那個老僕人走了進來。
“哦，瑪麗小姐，”她說，“你醒過來了？我真擔(dān)心你是被殺了。你一定摔得不輕。”
“摔？”我說，“是誰說我摔倒了？”
“他們跟我說的。”
“我是被打倒的。”
“打倒？瑪麗小姐，是誰打了你？你做了什麼，讓他們這樣嚴(yán)厲地懲罰你？是誰幹的？”
“我跟我媽說了溼牀單的事。”
“啊，你沒被殺死真是萬幸！如果你在那上面睡覺，那你的命就一文不值了。你會感冒，會死於感染。我敢肯定。如果有人想殺人於無形，只要把人放在溼牀單上。”
“我是這麼想的，所以就把牀單拿走了。”
“你做的很對，做的很好。”
“你聽到他們說了什麼？”我問她。
“哦！我只去了你的臥室，一眼就看出來那牀單有多溼，有多危險。當(dāng)我看到你媽媽，準(zhǔn)備把這件事告訴她，她讓我閉嘴，下樓把你帶走，因爲(wèi)你一抽筋不小心摔下去了，她沒法忍受看到你躺在那裡。”
“她什麼都沒有爲(wèi)我做？”
“哦，沒有。據(jù)我所知沒有，因爲(wèi)你躺在那裡流血。我把你抱起來，帶到了這裡。”
“那之後她就沒有問過我？”
“一次也沒問過。”
“那她也不知道我醒過來沒有？”
“她還不知道。”
“好吧，”我說，“我認爲(wèi)他們不在乎我，一點也不在乎我，但是總有一天他們會改變的。”
“不，小姐，他們認爲(wèi)，或者是假裝認爲(wèi)是你傷害了他們。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爲(wèi)你沒有狡猾到讓你姑姑把一切都留給你。他們認爲(wèi)是你剝奪了他們的繼承權(quán)。”
“這種事我永遠沒法相信。”
“但是，事情就是這樣。”
“我該怎麼做？”
“沒辦法，親愛的，你就先躺著，等好一點了再起來，不要再提這件事了。睡吧，如果你能睡著的話，現(xiàn)在睡一個小時比干什麼別的都好，躺下睡吧。”
***
於是老僕人離開了閣樓，我想辦法平靜下來睡去。但是過了好久都睡不著，一直思索著有什麼好辦法。我決定採取行動，擺脫現(xiàn)在的處境。
我想了好幾天纔開始付諸行動；有一天，我看到父親和母親在一起，便對他們說：“媽媽，爲(wèi)什麼你不送我去學(xué)校？”
“你——送你去學(xué)校？你是說你嗎，小姐？”
“是的，我是說我自己。因爲(wèi)其他人都到學(xué)校學(xué)東西了，但我卻沒有。”
“你還不滿足嗎？”
“不，”我說，“因爲(wèi)別人都學(xué)了東西。既然我在家裡呆著對你來說也是個麻煩，那還不如不在你眼皮子底下，省得你抱怨我。去學(xué)校不會比在家花費多。”
“這孩子怎麼了？”我父親問。
“我也說不上來。”我母親說。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她關(guān)在哪個屋子裡，如果她沒有表現(xiàn)好一點的話。”
“這個小冒失鬼真是麻煩。”
“你是這麼想的？”
“對，肯定是這樣。”
“那麼我們得想個更積極的對策，不然就得被迫採取行動。她讓我送她去上學(xué)，真是可笑！你聽說過這麼邪門兒的事情嗎？好啊，我真
是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麼不知感恩的人。”
“滾出去，你這個賤貨，”我母親說，“滾出去，別讓我再聽你說一句話。”
我離開了這間屋子，被這場由自己引起的風(fēng)暴嚇壞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於是跑到我的閣樓裡去哭。我看到了那個老僕人，她問我發(fā)生了什麼事。我把我說的話還有發(fā)生的事告訴了她，還有我是怎麼被辱罵的。
“哦，你應(yīng)該順其自然，孩子。”
“對，但是那樣我什麼都學(xué)不到。”
“不要緊。等你長大了就會有很多錢，錢能掩蓋一切缺點。有錢人從來不缺朋友。”
“我沒有朋友，但是我有錢。”
“是的，是的，但是錢不在你手裡，而且就算在你手裡，你也還小，還不懂得怎麼花錢。”
“錢在誰那裡？”我問道。
“你爸爸媽媽那裡。”
談話到此爲(wèi)止，老僕人離開了屋子，留下我不停地想這件事，也想不出來什麼辦法。我決定儘量逆來順受，但是還是害怕我不可能過著安靜的生活了。確實如此，有人已經(jīng)開始打算殘忍地對付我。
他們時不時把我鎖在屋子裡一整天，這樣我就動不了。他們甚至不給我吃的。我每次被打的時候，都沒有任何人同情我。每個人都很樂意折磨我，並且讓我看到他們有多膽大妄爲(wèi)。
當(dāng)然，要不是我父母那樣對我，一定沒有僕人敢這般怠慢我。
這實在是令人震驚的殘忍，但我發(fā)現(xiàn)還有更糟的。他們想出了很多小伎倆讓我從樓梯上摔下來——滑倒，絆倒，造成致命的意外，讓他們可以任意享用我繼承來的遺產(chǎn)，同時不會有人用這些意外來怪罪他們。而我總是因爲(wèi)受傷而受到責(zé)備，我成了自作自受——真的，我受傷會被視爲(wèi)罪有應(yīng)得。
有一次，當(dāng)我上牀睡了一會兒以後，我發(fā)現(xiàn)牀很溼，檢查過後，我發(fā)現(xiàn)這次是牀被弄得很溼，上面鋪了一層牀單掩蓋著。
這次我發(fā)現(xiàn)的太晚了，因此得了重感冒，好幾個星期以後纔好。幸而我死裡逃生，但也病了幾個月。後來我康復(fù)了，但是因爲(wèi)我活了下來，他們明顯很生氣。
他們一定認爲(wèi)我很難對付，認爲(wèi)我頑固極了，他們用各種能想到的髒話罵我，給我編織出各種罪名來侮辱我。
然而，時間流逝，十二歲那年，有一兩個朋友來看我，並且問起我。
我經(jīng)常注意到我父母不喜歡我跟任何人說話，也不喜歡任何人注意到我。他們不允許我說太多——他們根本就不喜歡我開口說話。一次，當(dāng)有人問及我上學(xué)的事情，她回答說：“她的身體太虛弱了，所以我沒有送她去上學(xué)，但是等她更強壯一點的時候，我會馬上考慮的。”
然後她看了我一眼，立刻阻止了我已經(jīng)話到嘴邊的反駁。
當(dāng)客人走了以後，我很明確地意識到如果我敢有半點的反抗，我未來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我一定會被他們修理。我嚇壞了，只好什麼都不說。
很快我就渾身痠痛，開始嘔吐。我病得很厲害，家裡只有僕人，他們請來了醫(yī)生。醫(yī)生一看我就說我是被下毒了，讓他們好好照顧我。
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吃了一塊蛋糕，那是專門留給我的。我就吃了那一種東西，令我吃驚的是，好多年沒有人給我吃過蛋糕了，因此我認爲(wèi)毒就下在蛋糕裡，我認爲(wèi)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
然而過了一段時間，我又康復(fù)了，儘管真的過了很久。但是我很虛弱，醫(yī)生說如果再遲一會兒，或者我沒有吐出來的話，我很可能就因爲(wèi)劇毒發(fā)作而死了。
醫(yī)生建議我父母仔細調(diào)查是誰給我下了毒，他們答應(yīng)了，但是從來沒有給自己添這個麻煩。不過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吃東西都很謹慎，特別害怕別人拿給我的食物。
然而，這種事情沒有再發(fā)生過了，我最後也康復(fù)了。我開始想著要對此採取一些積極的行動，在別處找個可以避難的地方。
當(dāng)時我將滿十五歲，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家人對我的厭惡有多深。那時我認真地想過是不是應(yīng)該尋求哪個朋友的庇護，請求他們來幫我。但我覺得沒有人能爲(wèi)我做這麼多，我不能指望誰能對自己如此掏心掏肺。
我不能說他們忽略了我的教育——我不能這麼說，因爲(wèi)我自己很認真，我刻苦地自學(xué)，並且有所收穫。但我不能和任何人聯(lián)繫，所有人都拋棄了我，而且我知道，沒有人能爲(wèi)我說話。
我認真地想過自己攢點錢，然後就離開家，待到我能夠繼承遺產(chǎn)的年紀(jì)。但是我遲遲沒有那樣做，因爲(wèi)沒有找到什麼辦法。我能做的就是不受迫害地活著，再等幾年。
我和一個經(jīng)常來拜訪我父親的年輕人混熟了，他來過幾次，對我比別人都更客氣些，我覺得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無疑我把他當(dāng)做了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我覺得他是我見過的最善良，也是最英俊的男人。
這讓我產(chǎn)生了新的思索。我的衣服沒有其他人好看，也沒有機會像同齡的年輕女子那樣梳妝打扮。
但是這都沒有影響那個年輕人對我的好感，他對此毫不在意，還送給我一些漂亮的小禮物。
這些都是我的珍寶，我必須承認我因此沾沾自喜，經(jīng)常獨自對著它們欣賞好幾個小時。儘管都是些小東西，卻讓我開心多了。我知道現(xiàn)在有一個人在意我，這種感覺讓人如此愉快。我永遠也無法再有這種感受了——再也不可能了。
在這個黑暗的牢房裡，我們沒有生命之光，也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一切都冰冷而令人厭倦。這是漫長而可怕的監(jiān)禁，這種可怕的生活沒有盡頭，沒有什麼可以緩解——一切都是邪惡而黑暗的。上帝救我！
***
然而，我幸福的希望很快就被打破了。我父母通過某種途徑得知了這件事，於是這個年輕人就被攆走了，不被允許再來我家。然而他下定了決心，我們又見了幾次，我悄悄地把我的不幸告訴了他。
聽完了我的話，他對我表達了最深的憐憫，說我被無比殘忍而冷酷地對待了，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我更悲慘的遭遇。
然後他建議我離開家。
“離開家，”我說，“那我該去哪兒呢？我沒有朋友。”
“來我這裡，我會保護你的，我會幫你對抗全世界；他們再也不能傷害你一根手指頭了。”
“但是我不能，也不敢。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我跑了，他們會逼我回去面對做錯事該面對的一切恥辱。他們不會對我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你不必回去了，你會成爲(wèi)我的妻子，我是說我會讓你成爲(wèi)我的妻子。”
“你?”
“對！除此之外我再沒有別的願望了。你會成爲(wèi)我的妻子，我們躲起來，不讓任何人找到，直到你成年，可以繼承遺產(chǎn)，再也不用擔(dān)心被毒死或者殺死。”
“這個問題，”我說，“需要好好想想，不要突然採取什麼暴力行動。”
“是的。我想這種事情任何做了的人日後回想起來，都不會感覺到有何不妥的；至於我，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準(zhǔn)備好跟你在一起了。”
我把這件事想了很久，非常想照他說的做，因爲(wèi)這可以讓我離開家，也讓我擁有一個自己的家。
我的父母已經(jīng)與我十分疏遠，他們的所作所爲(wèi)既不像父母，也不像朋友，他們讓我心如死灰。他們對我沒有一點愛，這個我可以肯定，否則他們就不會這樣對我。
在這個時刻越來越近，在他們更恨我之前，我覺得自己已是他們私下裡的眼中釘，經(jīng)常是我一進房間，我父母還有其他人就突然不說話了，他們看著我，彷彿在確認我是否聽到了他們的交談。記得有一次，我非常清楚地聽到了他們在低聲交談。因爲(wèi)門鎖沒有鎖牢，那扇門就自己開了，我聽見他們提到了我的名字，於是停下來聽他們說話。
“我們必須馬上解決掉她，”我母親說。
“毫無疑問，”他回答道，“如果我們不採取行動，我們整天都要圍著她轉(zhuǎn)；她會結(jié)婚，或者做出什麼可惡的事情，然後我們就得把遺產(chǎn)給她。”
“我們可以阻止這種事發(fā)生。”
“如果她丈夫堅持，我們就阻止不了。不過我現(xiàn)在唯一的計劃就是我已經(jīng)告訴你的那個。”
“把她送去瘋?cè)嗽海俊?
“對。你看，把她放在那裡，她就會被關(guān)起來，而且沒法逃跑。另外，送到那裡的人過不了幾年就會自然死亡。”
“但是她會說出去。”
“她會的，但是誰會聽一個瘋女人的咆哮？不，不會的，這是最好的計劃了。把她送進瘋?cè)嗽喝ィ覀€私立的瘋?cè)嗽骸＝o我一兩天就能安排妥當(dāng)。”
“我們是該好好想想這個法子。”
“當(dāng)然了。”
“那麼就這幾天？”
“週日之前吧。這樣我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度週末了，再也不會覺得不舒服或者不安心了。”
***
我沒有再聽下去了。我已經(jīng)足夠明白將要發(fā)生的事情，於是回到房間，戴上外套和圍巾，去見那個我剛纔提到的男人。
我把剛纔發(fā)生的事都告訴他了，他表示非常憤怒。
“跟我來吧，”他說，“現(xiàn)在就跟我走。”
“不能現(xiàn)在就走。”
“一天都不要再等了。”
“噓！”我說，“不會有危險的，我後天再來，然後就可以向一切不快樂的過去告別，向一切迫害告別。三年後我就可以繼承我的財產(chǎn)，那就都是你的了。”
***
我們約定了第三天見面，就隔了一天——距離我從家裡逃走三十個小時不到——如果我可以把它稱作家的話。沒有時間可以耽擱了。我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裹，上牀之前把它藏好，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起來，離開這個家。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我睡著以後，在深夜被吵醒了，看到牀邊站著兩個男人，想讓我起來跟著他們。我拒絕了，然後他們就粗魯?shù)匕盐覐臓椛侠饋怼?
我大聲喊人來幫忙，控訴著他們的野蠻。
“別聽她的，”我父親說，“你們知道一個瘋女人會說什麼！”
“啊，當(dāng)然了。”這個男人答道，“她們是世界上最狡猾的東西。我們見得太多了，當(dāng)然很清楚。”
我被他們抓住，他們堵上了我的嘴，把我塞進了一輛馬車，帶到了這裡，於是我就一直在這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