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徐錚的叔父徐錦時。

官袍在身，臉色憔悴，眼睛裡全是紅血絲。見了齊田感嘆一句“阿芒已經(jīng)這麼高。你舅母打順州過，還來見我。說起你走失的事好不痛心。在城裡四處招貼了畫像。如今你安然無恙就好。”之後立刻便說起百川的事。此時哪有時間寒暄。

齊田也沒空多想其它，百川發(fā)生的事知無不言，把自己看的聽的，全如數(shù)講給徐錦時知道，又把那信上寫的一併轉(zhuǎn)告給他。

百川是從內(nèi)亂。有人說服了百川的治官大開城門迎進(jìn)陳王。既然是從內(nèi)而外，自然是早就有陳王的人。照消息來看，順州也將步其後塵，到不是怕有陳王的人來策反徐錦時，而是怕有人受鼓動裡應(yīng)外合。以順州兵力，只要城門失守，對抗陳王絕不可能。

徐錦時聽完沉吟了好久，在窗前踱步不停。

文士也是眉頭緊鎖。思考良久纔開口說“若是內(nèi)亂，恐怕……”看樣子是有懷疑的人“要是別人鎖了再說。是他可就沒辦法……”

徐錦時嘆了口氣，深以爲(wèi)然。

“陳王怕夜長夢多，不會在百川耽擱太久，定然很快直逼順州而來。”陳王拖不起，若是讓順州等到援兵，就功虧一潰。只有搶在之前過了關(guān)，長驅(qū)直入纔有勝算。

徐錦時問“援軍還有幾日？”

文士算一算說：“最少也還有兩日。”

“陳王休整一夜，此時恐怕已經(jīng)上路。”兩個人神色凝重。要佈防，要轉(zhuǎn)移百姓商議得專心。

大黑牙見他們沒注意這邊，偷偷摸摸扯扯齊田衣角，齊田回頭，他立刻猛使眼色。

齊田：？

大黑牙：！

齊田：？？

大黑牙有點(diǎn)著急。要不說再機(jī)靈還是孩子呢。想得不如大人周全。

齊田不再理會，他還拉，沒妨徐錦時回頭瞧見，問：“你有什麼話說？”

那眼神掃過來，大黑牙膝蓋一顫好險就跪下，暗討果然是官威逼人，躬身垂首不敢擡眼看，硬著頭皮說：“家裡盼著小娘子呢，既然信已經(jīng)送到，小娘子也該南上往都城去了。”他跟齊田兩個從百川外頭到順州才走了一夜，陳王隊(duì)伍過來能要多久？這時候不走前途莫測。

萬一順州攻破……

這裡可跟百川不一樣，百川是沒打起來，再加上陳王有稱帝之心，不願無故殘殺百姓，纔會有逃命的機(jī)會。可順州到時候刀劍無眼炮石齊飛，他跟齊田一殘一小能討什麼好。

徐錦時點(diǎn)頭“順州非平安之地。”便令人備馬。這樣的關(guān)頭，車子使終不如馬跑得快，等走得遠(yuǎn)了，再僱車也使得。

大黑牙臉上的笑還沒展開，就聽到齊田問“那徐錚……”楚則居現(xiàn)在還動不了。

文士說：“若是腳程快，到還能在遇到陳王兵馬之前找到人，但未必一定能回得來……再者城內(nèi)兵力吃緊，勻不出多少人手。”真有戰(zhàn)事，內(nèi)憂外患，能相信的兵力不多，城牆上一個人恨不能當(dāng)兩個人用。

徐錦時沉吟片刻說“派一人前去便可。能不能活下來也是她的命。我徐家兒女，豈能畏死。”

不說齊田，就是文士也是一驚“那……”可想想，這種情況一個人和兩個人還真沒多大差別。人多了目標(biāo)反而大。

齊田見是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徐錦時既然見過李氏，自然知道那邊就只丟了一個孩子，跟他說楚則居是自己兄長不現(xiàn)實(shí)。

再者徐錦時連親侄女兒都只派一個人去救，楚則居一沒來歷二有重傷在身，齊田沒法開口。

即要有了打算，徐錦時立刻便叫人安排下去，給了齊田一個包裹兩匹馬，讓人送她出城，隨後便走了，他還得挑得力的人往百川齊田說的地方找尋徐錚。

被派來送齊田的是個壯實(shí)的中年人，看上去做軍士有些年頭，很是沉穩(wěn)。幫兩個人挑馬也十分盡心，邊挑還邊說“這個時候就得挑跑得快的。後繼無力到也不要緊。也不須得它跑千里路，只要到了下個城鎮(zhèn)，你們再換別的馬就行了。”囑咐大黑牙“到時候，還是緊著速度快的買。等走得更遠(yuǎn)一點(diǎn)，再換輕車不遲。現(xiàn)在不是心疼錢財(cái)?shù)臅r候。”

大黑牙手裡提著包裹，掂一掂便知道里面錢不少。買馬買車，盡都夠用的。對著那軍士連聲稱是。內(nèi)裡還真沒對這筆錢再起歪心。齊田沒有揭穿他，他也不能翻臉不認(rèn)人。他覺得雖然自己不是多大的好人，也沒壞到那個沒臉沒皮的地步，還是有些良心的。

齊田牽馬出來之前，問起軍中大夫，軍士也並沒多想，她即是徐錦時的貴客他自然不會怠慢，立刻就帶她去見。齊田問詢清楚刀傷發(fā)熱的病癥，得了好些藥材。全塞在包裹裡頭。

拿好了藥，又問過了種種事項(xiàng)。

終於完了，兩個人從營地裡出來，大黑牙麻溜把包裹住齊田身上綁。雖然一起逃命，但生怕她誤會自己有多壞，怕她懷疑自己要圖她的錢，囑咐她“兵荒馬亂，這錢可萬萬不能露白。”買賣不成情誼在。自己有匹馬都是賺了。

幫齊田綁緊了包裹，兩個人便住外去。大黑牙邊走邊琢磨著，自己是得想想別的營生。卻不知道怎麼才能混口飯吃，想到這一夜的功夫真是大起大落，幾分唏噓。

走著走著便發(fā)現(xiàn)不對。往都城去該是從南門走，齊田卻問那個軍士北門怎麼去。

難不成還要去告別？大黑牙著急，想著這時候就該緊著時候逃命去了，還瞎客套個什麼勁。但有軍士在，身份受制不敢隨便開口。

齊田帶著大黑牙跟著軍士回到了北門，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徐錦時正在與一個男人說話。那男人穿著尋常人穿的衣裳，是普通人的打扮，但站的姿勢非常英挺，牽著馬，聽著徐錦時的話，頻頻點(diǎn)頭含首。

齊田停下來，從包裹里扣出一塊碎銀，丟給黑著臉的大黑牙：“以後正正經(jīng)經(jīng)找個活計(jì)，別再受人騙了。也別害人。再被人遇見不會有這麼好運(yùn)。”她窮過，知道走投無路是什麼感覺。人總得有一次機(jī)會。

大黑牙接了錢，一時沒能明白得過來“啊？”但齊田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徐錦時那邊去了。

這是怎麼弄？難不成她要回去救人？

她一個小娘子，回去能有什麼用？這不是胡鬧嗎？！

“嘿？！”大黑牙牽著馬，緊緊攥著那錠錢望著城門口。就見到齊田過去對徐錦時說了幾句，就跟那個男人一起牽馬出城去了。

那兩個人走出城門，背後的鐵木大門就開始緩緩落下。大黑牙牽著馬向那邊小跑了幾步，眼見著人影消失在門後頭，徐錦時也被人簇?fù)碇贝掖易撸瑢χ戾\時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痰，罵“不是自己的娃兒不心疼。”

齊田跟著張姓軍士出了門，花了好一會兒才爬到馬背上。請軍士拿繩子把自己往鞍上綁緊。她騎不好，萬一掉下來耽擱時候。也跟軍士說好了，萬一自己走得慢，也不用等她。軍士是要帶著徐錚回順州的，沒時間浪費(fèi)在別處。

綁好齊田之後，軍士上馬，一溜煙就跑了，齊田那馬在原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好半天，她學(xué)軍士的樣子駕了好一會兒，馬都沒動，最後一狠心，手裡的小皮鞭用力那麼抽了一下，馬才終於動起來。撒腳丫子就往前頭跑，還好她綁得緊，不然馬跑了，她鐵定還在原地上坐著。

好不容易跑了一段，齊田坐不穩(wěn)不小心扯了僵繩，馬兒竟然一轉(zhuǎn)頭又往回跑。等她弄清楚到底是怎麼控制方向，早就出了一身的汗。

但雖然騎得難看，馬總算是跑起來了。

這次她到?jīng)]敢再走大路。按那個軍士說的借小道走。小道崎嶇，陳王兵馬只能從大路來，往這邊走迎頭撞上的可能性小。

她在心裡也是打好了腹稿，萬一遇到陳王關(guān)卡自己要怎麼應(yīng)對。但一路過去竟然都太太平平。逃難人的大部隊(duì)已經(jīng)過去了，偶爾路上只能遇到一兩個。之後離百川越來越近，到是遇見幾匹無主的馬在路邊上。

看標(biāo)識，該是陳王那邊的，但沒有看到人。想必是比她先到的軍士將那些人處置掉了。

徐錦時讓那個軍士單槍匹馬來看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齊田按著記憶中的地方往處找，還以爲(wèi)自己到的時候徐錚肯定已經(jīng)走了，沒料到牽馬進(jìn)了隱蔽之處發(fā)現(xiàn)，徐錚竟然還在，正在跟那軍士爭執(zhí)。

她非把楚則居帶上不可。

軍士不肯。他本來就是一匹馬來的，帶上徐錚還行，再帶一個昏迷的傷員完全不可能走得掉。再說，就算是再多一個人一匹馬，楚則居也走不掉。

楚則居這傷都裂了，跟本不能再移動。強(qiáng)行帶走人沒到地方命恐怕就沒了。

眼看見日頭就要當(dāng)頭，軍士越發(fā)急躁。聽到馬聲人聲，立刻便拔出刀來，之前還怒火沖天的徐錚也立刻拿出匕首，見到進(jìn)來的是齊田兩個人都鬆了口氣。

齊田越過軍士往徐錚去，還瞧見他刀上還有凝固的血漬。

徐錚見到她到還先惱火起來“你回來做甚麼？”現(xiàn)在又多一個人，目標(biāo)更大。

齊田見了徐錚也不多言，只對徐爭說：“你快走，再不走誰也別想走。”

徐錚在這裡呆了一夜，嘴皮都枯了，頭上沾著好些碎草，又因爲(wèi)擔(dān)驚受怕分外狼狽，問：“那你怎麼辦？”

“我有法子。”

軍士感激地看了齊田一眼。他心裡不是不擔(dān)心，萬一齊田臨陣改口，強(qiáng)行要求帶她和那個男人一起走，以徐錚的性格還真不可能棄之不顧。

徐錚並非婆婆媽媽的人物，見齊田這麼說，心裡明白她說得對，可道理雖然明白，感情上卻不行。她還要說話，軍士卻已經(jīng)不能再等，趁她不備從背後一把將她擄起來，便住外走。若是徐家的家將，這樣的事決做不出來。

可他是軍士，徐錦時讓他把人帶回去，他就必須帶回去。

徐錚嚇得尖叫一聲，就被夾出隱蔽之處帶上了馬。她奮力掙扎著但怕周圍有人被引導(dǎo)來不敢再叫，只能眼睜睜盯著齊田。

齊田並不害怕，對她笑一笑還揮了揮手。

徐錚眼眶一紅，說“你以後找我來頑兒。”

“好。等我去了你可要好生招待我。”

這便是作別了。

卻不知道還能不能相見。

徐錚抹了一把眼睛，對她咧嘴笑“好。”

齊田目送著他們住來時路回去。等他們走了，將被踩踏的草叢扶扶，稍做遮掩。又把馬繫到不太遠(yuǎn)的地方，以備不時之需，弄完了，再檢查有沒有錯漏之後，立刻便回頭去看楚則居。

楚則居臉青白的。她用力拍了他臉頰好幾下，他似乎是有些意識，眼睛睜了睜，不過很快又合上了。

齊田把身上的東西都解下來。除了小包裹之外，還有在城門向徐錦時借的一把小刀，一壺烈酒。

做好了準(zhǔn)備，她深呼吸好幾下，纔有勇氣將楚則居的傷口解開。好在之前腐壞的地方大夫都已經(jīng)清過一遍，感染得不是那麼嚴(yán)重，到不用她挖什麼肉。便按大夫說的，先用烈酒衝一衝，再把軍中大夫給的外傷藥粉在傷口上糊上一層，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重新包紮起來。包得雖然難看，但好在實(shí)用。

最麻煩的是那些藥。大夫說了，這藥如果不能熬煮，嚼爛了吃也行。楚則居連傷口上被灑了烈酒都沒醒，怎麼可能嚼。

齊田拿了藥出來，瞧瞧楚則居，瞧瞧藥，硬著頭皮放嘴裡嚼吧嚼吧，但嚼爛了實(shí)在做不出嘴對嘴喂的動作，便把他嘴捏開了，遠(yuǎn)遠(yuǎn)地往裡吐。

準(zhǔn)頭不好，吐了一臉。

楚則居被折騰得迷迷糊糊醒來，眼睛剛要睜開就被迎面而來一口唾沫糊上。

齊田怕藥浪費(fèi)了，吐到臉上的那些，也還是拈個草葉子全刮到他嘴裡。

好不容易弄完，立刻嫌棄地把葉子丟了擦乾淨(jìng)手，回頭就發(fā)現(xiàn)楚則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