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顏坊尚未開門營業, 舞榭歌臺悄無聲息。一輛馬車疾駛而過，車上的人扔下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未及減速又風馳電掣般的離去。麻袋骨碌碌混了幾圈重重撞在新顏坊硃紅色的大門上。

坊中有人出來查看, 卻沒有人敢解開麻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鄭君予得到消息趕了出來。

見到隱隱滲血的麻袋, 鄭君予的心裡涌起一陣不安, 屏退衆人, 他獨自抱起麻袋回到房間。

剛在麻袋上割開一個小口子，便露出一隻手，鄭君予認得, 那是清芷的手！

他的手開始顫抖，袋中的人還活著麼？他不敢去認, 害怕會得到自己不願接受的結果。咬咬牙, 他大力撕開麻袋。只穿著月白裡衣的清芷雙目緊閉不知生死。

鄭君予鼓足勇氣去探鼻息, 還好，氣息微弱但的確是有的。她還活著, 清芷還活著。

清芷傷得不重，大多是些皮外傷，不過多時便醒轉過來。看著自己被包裹得幾乎不能動彈，她苦笑著說：“真沒想到我能活著回來。”

“你做得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鄭君予意外的不在清芷身邊，反倒是若耶坐在她牀邊。

“坊主, 清芷幸不辱命。”

“很好, 我很滿意, 但是現在我還不能把新顏坊完全交給你。”若耶直視她鄭重地說。

“坊主, 我從沒想過要新顏坊, 解決了辰王的事情我就會和鄭君予離開。”

“桃漾呢？你們要帶她一起走？”

“我相信坊主會好好照顧她的。”

“我？我命不久矣。”若耶放鬆身體靠進輪椅裡，“我死了, 新顏坊怎麼辦？”

“不會的，新顏坊人才濟濟，一定有人能讓新顏坊更加繁華。”清芷有些勞累的閉上眼，“坊主，清芷不是這塊料……”

“你是！”若耶不聽她的推託之辭，“否則辰王的事情你不會處理得這麼好。”

“清芷並沒有處理好，我只不過讓辰王寬限了半個月，半個月後……”清芷仰起頭，“半個月後我也沒辦法了。”

“你幾天沒有見初初了？”若耶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

“坊主您這是？”

“初初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清芷奮力挺起身，卻在中途手臂一軟又倒回牀上，“坊主什麼時候的事？”

“你見不到他，除非你當上坊主。”

“你把初初怎麼了？”

“你已經沒有選擇了，記住，沒有選擇。”若耶扔下一句話就自己操縱著輪椅走出門外，此時新顏坊所有的門檻都已經拆除，她很容易的就離開了清芷的房間。

“你真卑鄙，我後悔沒能殺了你。”鄭君予倚在門外，恨恨地對若耶說。

“可惜你沒能殺我，可惜啊。”她吃吃笑著，“早就告訴過你，我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夠違逆，你和她都不能例外。”

“你真是個自私的人。”

“是啊，我自私，很自私。爲了新顏坊我不惜一切。”若耶轉動輪椅緩緩駛過他身邊。

“怪不得他不要你。”鄭君予不再留情，尖刻的言語不再因爲她是坊主而收斂。

若耶沒有回頭，也沒有回話，徑直往前駛去。

鄭君予不再說什麼，一頭鑽進清芷的房間。

“君予，初初真的不見了？”清芷淚汪汪的看向鄭君予。

“對不起。”

“你怎麼照顧他的？”清芷捶著牀板，“你說呀，怎麼回事？！”

“我沒能殺了她，如果當時不放手，也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鄭君予用手包裹住清芷的手，“對不起。”

“你要殺誰？”

“若耶！”鄭君予從齒縫裡擠出這兩個字。

“你……”清芷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怎麼會……”

“我怎麼不會？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給新顏坊找個接班人，爲了她的接班人，你被沐奕辰傷成這樣，她這樣的人有什麼理由好好活在我們面前？”鄭君予雙手抱頭，“我恨自己，當時爲什麼不殺了她？”

“君予，她罪不至死，”清芷無力地靠到鄭君予的懷裡，“她也是個可憐人。可是初初比她更無辜，他還只是個孩子。”

“從發現初初不見了開始，我就一直在尋找，找不到，哪裡都找不到。她實在太狡猾了。”

“我知道了，抱我去見她。”清芷目光堅定的對鄭君予說。

“你……”

“我答應她的要求。”

“好。”鄭君予知道清芷不可能再懷孕，初初對她而言猶如親生兒子一般，所以這次他不再阻止她。

“你來了。”若耶背對著門，光聽聲音她就知道她來了。

“坊主，我最後一次叫你坊主，因爲我心裡光明磊落的若耶坊主已經死了。”清芷目光黯然，她曾經敬佩的女人竟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若耶一直是清芷的榜樣，同爲女人，若耶灑脫幹練，不同於她以往見過的所有的女人。

人如其名，坊主若耶在雲淡風清中透著絲絲的陰鬱，永遠沒有人知道，在她那曼妙的身姿背後，在她那迂迴低吟的歌聲中，在她那嘴角若有若無的苦笑裡，到底藏著怎樣的悲傷，她的過往太過滄桑，歲月在她三千青絲上流轉的同時，也帶給了她無與倫比的魅力。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在歲月盡頭的時候爲了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王國開始不擇手段。這算不算晚節不保？

清芷面對她，與其說是憎恨，不如說是同情。美人自古如名將，人間不許現白頭。

“說吧，你要我怎麼做。”清芷凝視她良久，終於開口。

“除掉辰王，保住新顏坊，自此你就是新顏坊坊主。我會在坊中所有人面前將坊主之位傳給你，然後你就可以見到初初。我保證他毫髮無傷。”

“你不該毀掉你在我心裡的形象。”

“已經毀掉了不是？發生過的事情沒必要再計較。”若耶轉了過來，她很滿意清芷會來，因爲清芷是她見過的最適合繼承新顏坊的人，只不過她缺少動力來推動她的成長。現在她做到了，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清芷終將是新顏坊新一任的坊主。她若耶要做的事情，沒人能攔得住。

“我現在沒有力量除掉辰王。”清芷知道自己的分量，現在的她要除掉辰王無疑是天方夜譚。

“我會幫助你的，”若耶遞給清芷一張紙，“你要做的都在上面，回去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