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持續了很久, 清芷被人扶坐到一邊,她完全失去了力氣,呆呆的看著火舌完全吞沒了福滿樓。夥計們停止了救火的行爲, 他們放棄了, 面對兇猛的火勢, 任何辦法都是杯水車薪。他們只能三三兩兩的或站或坐, 在嗆人的濃煙中哀嘆他們未卜的前途。
沒出來的人, 永遠也出不來了包括桃漾和鄭君予,是了,他們是出不來的。
一具具焦黑的屍體, 難以辨認。鄭君予、桃漾、夏邦雲、沐奕辰,一個也沒有出來。無論生前多少榮華富貴, 一把火燒來, 也只剩下一具具面目莫辨的屍體。都結束了吧!
清芷行屍走肉般地回到新顏坊, 看到繡了一半的新衣,頓時淚如泉涌哭倒在當場。
還以爲可以天長地久白頭到老, 還以爲可以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還以爲可以相濡以沫恩愛纏綿……以爲,不過是以爲,以爲的東西成不了現實,清芷肝腸寸斷, 往事歷歷在目, 忽而又模糊一片。新衣未成, 人卻已去了。眼看就能到手的幸福卻在頃刻間化爲烏有, 她不甘哪!
夜不成寐, 當早晨夏邦雲去新顏坊看見的就是一臉憔悴的清芷,她的青春年華一夜間老去。
紅顏彈指老, 剎那芳華。
見到夏邦雲,清芷臉上覆又現出生機,她一把拽住夏邦雲的衣襟,佈滿血絲的眼裡放出希望的光芒,“他呢?你出來了他呢?”
“他……”夏邦雲踟躕著,他不忍心奪取清芷唯一的希望。
“講,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有權知道。”她鬆手坐下,頹然得倒進椅背中,她要一點東西來支撐她即將崩潰的身心。
“他本已和我躲進密道,但不知爲何又折返出去,好像是看到了什麼人,之後……”夏邦雲扭過臉去。
“生、死、有、命?!鼻遘茝氐装c軟下去,鄭君予累桃漾情苦,桃漾又累他喪生,真真是因果報應循環不爽。
夏邦雲不忍說明自己的來意,更不忍把清芷從自己的世界裡拉回來。幹坐了很久,清芷終於開口:“你來接她?你接她去吧,我不奉陪了?!彼幌朐僖姷剿?,無論如何,今天的局面若耶要負一半責任。
夏邦雲去接若耶回家,清芷沒來由的一陣怨恨,若耶有什麼資格得到別人的輕憐密愛。是她害死了她的良人,讓她從此無人噓寒問暖、牽腸掛肚。這惡毒的婦人自己不得善終定要把別人也拖下水去。叫她怎麼不恨!怎麼不怨!
若耶由夏邦雲推著走進清芷的房間。
“出去?!鼻遘频椭^輕聲說,“我叫你們出去。”
“我來還有些事要安排?!?
“你還沒有安排夠嗎?”清芷擡起臉,出乎意料的平靜,“你已不是坊主,輪不到你來安排。”
“至少現在還是,全坊上下皆以我馬首是瞻?!?
“還有什麼吩咐?”清芷轉過身去輕撫繡架上的衣服,淚意洶涌,堪堪凝於眼眶。
“我已著人準備好了,今晚交接,過了今晚你就可以在新顏坊爲所欲爲?!比粢袷窃诔兄Z什麼。
“爲所欲爲是你的喜好,不是我的?!?
“我知道你恨我,”若耶並未料到鄭君予會死,自她知道鄭君予葬身火海的那一刻她便意識到,此生她和清芷之間再也沒有可以還轉的餘地。
“我已無力去恨,請回吧。新顏坊我會照顧好的,其實這纔是你真正的目的,君予去了,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待在這裡替你守著基業。祝賀你,你成功了?!卑箪缎乃?,說的或許就是現在的清芷。
“初初在夏府,明日便能回來。”
“原來你也是一丘之貉?!鼻遘妻D向夏邦雲,“都好手段,”一絲鮮血順著嘴角溢出,淚已盈睫,“好手段!”
“你沒事吧?”若耶被她的樣子駭到。錯了麼?把溫婉可人的清芷逼到這個地步錯了麼?
“死不了,看不到你的下場,我不捨得死?!庇昧Σ寥ッ嬤叺难E,清芷一臉倔強。
罷,就讓她恨吧,但願恨能令她有活下去的動力。說穿了自己狠下心來迫她和鄭君予不就爲了新顏坊在自己離開後不沒落嘛。爲了新顏坊,不惜一切代價!若耶想著垂下眼簾。
西山上的庵堂裡又多了兩個牌位,一個是鄭君予,一個是桃漾。成爲坊主的清芷親自送他們二人進去就像當年若耶送雅玉的牌位一樣。
兩個牌位緊挨著,算是讓桃漾一償所願,這苦命的女子只有在亡故之後纔得到與心愛的人並肩的機會。幸?不幸?清芷無權置喙,她作出了她的選擇,足矣。
鄭君予的另一邊留出一個空位,這是清芷留給自己的,百年後她再來打擾桃漾和他,現在就讓桃漾陪著鄭君予吧。
散開發髻,細細割下一小絡,放在鄭君予的牌位下,她終究不捨得他忘了她,留下發絲權且作爲提醒,提醒他塵世中還有一個人默默牽掛。
一個個點數過來,雅玉、尹一醉、桃漾、鄭君予,認識的人一個個魂歸離恨天,願他們真能離恨,下一世不用過的如今世般悽苦。
初初拉著清芷的裙角,不知所措的看著周身縈繞著哀傷的清芷,他的娘娘很難過很難過。
在佛堂裡站了良久,清芷拉起初初的手說:“跟爹爹說再見,我們要走了?!?
“爹爹在這裡嗎?他不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嗎?”死亡對初初來說是遙遠的、不可名狀的,年幼如他,不能確切的表達出對死亡的描述。
“很遠,也很緊,只要你想著爹爹,他就在你身邊。”誰說死去的人死了,只要還有人念著他們,他們便活在活著的人的心裡。
初初似懂非懂的點頭,“初初會想爹爹的,雖然看不到爹爹,可娘娘在身邊,初初也會很高興。”
“是啊,娘娘還在,一直會在,知道你不需要爲止。”清芷牽著他的小手一步步走下山去。回頭看那庵堂,杏黃的圍牆明明什麼也沒隔開,實際上已經隔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