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一身的落雪,宋楠來來回回的從崖下的鬆杉林中搬回好幾捆松針和長草,在洞口另升一堆火,將這些帶著溼氣的松針和枯草圍在一旁烘烤到乾爽,然後簡單清理了一下巖洞地面乾燥的糞便和石頭,將乾草松針厚厚的鋪了一層。
“這樣便暖和了,你今晚上可不能著涼,要暖暖和和的睡上一覺,明天一早便舒坦了。”
劉月蓉默默看著宋楠忙的不可開交,臉色如常,但眼神中的感動卻掩飾不住,很多年以前,當(dāng)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生了一場病,兩位兄長也是這麼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但那已經(jīng)是很久遠(yuǎn)的事情了。
“對了,晚飯還沒著落,餓著肚子可不成。”宋楠起身撓頭自語,看著洞外暗淡的天色,舉步便往外走。
劉月蓉輕聲道:“外邊天黑了,又是大雪覆蓋,哪裡有什麼吃食,餓就餓吧,明日白天再說吧。”
宋楠微笑道:“那可不成,你需要吃東西才能養(yǎng)病,而我則是一日三餐都不能少的,風(fēng)雪大山之中看似無物,但其實可食之物還是不少的,我出去瞅瞅。”
宋楠提著那把短刀往外行去,不一會腳步沙沙遠(yuǎn)去,劉月蓉看著跳躍的篝火發(fā)愣,不知過了多久,猛然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發(fā)現(xiàn)宋楠還沒回來。
轉(zhuǎn)頭看看洞外的天色,已然是漆黑一片,不由得心中發(fā)慌,忙扶著洞壁站起身來,頭上一陣眩暈差點(diǎn)摔倒;咬牙扶著洞壁移到洞口處往外張望,黑沉沉的山野哪裡有半點(diǎn)的聲響,大雪無聲的落下,四下裡一片寂寥。
劉月蓉心中冰涼,宋楠還是走了,他是朝廷官員,被自己劫持至此,怎會不尋機(jī)逃走,沒趁著自己病弱的時候?qū)ψ约合率直阋呀?jīng)是手下留情了;一股莫名的失望涌上心頭,但同時又感覺到一絲輕鬆之感。
崖下傳來噗通一聲響,劉月蓉一驚,心頭涌過一絲狂喜,忙朝崖下喊道:“宋大人,是你麼?”
宋楠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是我,他孃的,踩進(jìn)了個雪窟窿摔了一跤,咦?你怎麼站在這裡?快進(jìn)去躺下,在受了涼可了不得。”
宋楠混身沾著積雪出現(xiàn)在洞口,頭髮眉毛眼睫毛上都是白雪,手中提著一溜子黑乎乎的物事,喘息著在洞口的火光中現(xiàn)身。劉月蓉強(qiáng)掩心中喜悅,轉(zhuǎn)身回到洞中坐下,仰頭看著宋楠。
宋楠跺腳拍身忙活半天,這纔將身上的雪拍打幹淨(jìng),笑嘻嘻的走進(jìn)來,將手中物事一揚(yáng)笑道:“我說有吃的吧,古人說的好啊,世上從不缺少吃的東西,缺少的是發(fā)現(xiàn)吃的東西的眼睛。”
劉月蓉心道:哪個古人說過這樣的話。
宋楠笑嘻嘻的一屁股坐在乾草上,將手中的枯草包裹打開,露出裡邊的物事來,劉月蓉睜大眼睛看了半天,沒看出是什麼東西,宋楠笑道:“山間美味,沒見過吧。”
“那是什麼?”
“這是冬筍,這時節(jié)正是冬筍肥美之時,我想著既有竹林便該有此物,挖了半天還真挖出來三條,就是太少了,但絕對美味。”
“那又是什麼?”劉月蓉眼神明亮指著另外幾根泥呼呼的玩意問道。
“這個叫葛根,也是山間美味,本來這玩意需要磨漿煮開之後才吃,但咱們沒這個條件,便烤著吃也很好吃,就像是烤芋頭一般。”
劉月蓉驚訝萬分,宋楠明明是朝廷大官,年歲又這麼輕,怎會知道這麼多事情,生火鋪牀找這些自己見都沒見過的食物,看上去得心應(yīng)手輕鬆的很,怎也不像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兒。
宋楠動手開始料理,將葛根埋在炭火裡烘烤,同時將冬筍剝皮切片放在竹筒裡,加入雪水之後吊在篝火上蒸煮,一切料理完畢,終於拍拍手道:“好了,便等著品嚐美味吧,美中不足的是沒有肉食,剛纔在竹林裡倒是發(fā)現(xiàn)了幾隻鼠洞,裡邊肯定有老鼠,但我想你定不愛吃老鼠肉,所以便沒下那個功夫。”
劉月蓉忙搖頭道:“我可不吃老鼠。”
宋楠笑道:“知道你不吃,其實蠻好吃的。”
“你吃過老鼠?”劉月蓉驚訝發(fā)問。
“何止是老鼠,蝙蝠、青蟲、蚱蜢、蚯蚓,我統(tǒng)統(tǒng)吃過。”宋楠笑道。
見劉月蓉露出訝異之色,臉上的表情相當(dāng)?shù)目蓯郏鸸庹找拢粡垵M月臉紅撲撲的,眉彎嘴小,五官精緻,倒是個美貌的女子,不由的多看了幾眼。
劉月蓉沒注意到宋楠的眼神,輕聲道:“我卻是不信,你是朝廷大官,怎會吃過這些東西,要說荒年老百姓沒得吃,吃老鼠吃蛇吃樹皮倒是聽說過。”
宋楠一笑道:“你以爲(wèi)我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麼?我不過是蔚州的貧苦人家出身,身份甚至比普通人家還要低賤。”
劉月蓉愕然道:“怎麼會?”
宋楠道:“我是個婢生子,我娘是大戶人家的小婢,生了我之後便被趕出家門,我便是這樣的人家出身的。”
劉月蓉沉默了半晌,低聲道:“對不住,提起你的傷心往事。”
宋楠呵呵笑道:“什麼傷心往事?我壓根就不以爲(wèi)那是傷心事,出身什麼的都是虛妄,努力奮進(jìn)纔是正理,給你再高的起點(diǎn)你不能把握住也是枉然,有道是英雄不問出處。”
劉月蓉沉思了半晌,低聲道:“說的有道理,我猜,你本宗的兄弟們肯定沒有你的官職高,他們一定不如你。”
宋楠看著劉月蓉亮晶晶的眼睛笑道:“那是自然,不過人的成功不一定以官職權(quán)位金錢榮華來衡量,普通的一生其實也不能說便是失敗;但對我來說,我卻是喜歡權(quán)勢金錢美女的。”
劉月蓉低聲道:“你倒是坦白的很。”
宋楠道:“我知道這話傳出去大多數(shù)人會說我無恥,但我不以爲(wèi)羞,因爲(wèi)我是靠規(guī)則內(nèi)的奮鬥而來,我升官發(fā)財並未讓百姓們遭受痛苦,我沒靠魚肉百姓來升官,這是我的底線,所以我敢於大聲說出口。”
劉月蓉輕聲道:“你是在影射我兩位兄長舉義之事麼?”
宋楠正色道:“大明朝弊端不少,但總體尚有可爲(wèi),並非壞的一無是處,壞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這時候拿什麼救民於水火,替天行道做幌子生出大亂,其實是違背民意的,起碼也是違背了大多數(shù)老百姓的意願;那些以所謂的‘救民於水火替天行道’之類的話爲(wèi)幌子的人,其實只是爲(wèi)了達(dá)到個人的目的罷了。”
劉月蓉低低道:“我知道,兄長他們是爲(wèi)了一己之私,造成了巨大的災(zāi)難。”
宋楠看著劉月蓉道:“你有這般見識,說明你非一般女子不懂是非,你不是他們,所以不用自責(zé)。”
劉月蓉輕嘆一聲道:“可他們畢竟是我的親哥哥啊。”
宋楠也嘆息一聲,默然不語,洞內(nèi)忽然寂靜無聲,篝火中的溼柴燒著了後發(fā)出蓽撥的炸裂之聲,更增洞內(nèi)寂靜。
猛然間,宋楠回過神來,驚叫道:“哎呀,葛根快烤糊了。”說罷連用木棍在炭灰之中翻找,將烤的黑乎乎的四五根葛根掏了出來,劉月蓉也驚醒過來,鼻端嗅到了焦糊味道。
宋楠小心翼翼的吹乾葛根上面的炭灰,拿在手裡左右倒騰到不甚燙手之時,捏住兩頭輕輕掰開,但見黃橙橙金色的葛肉露了出來,香氣頓時充塞洞內(nèi)。
宋楠哈哈笑道:“火候正好,沒想到外邊焦了裡邊卻是正到火候。”
劉月蓉腹中不由自主的發(fā)出咕咕之聲,羞得不行,宋楠恍若未覺,伸手遞過來道:“吃吃看。”
劉月蓉伸手接過,輕輕咬了一口,只覺甜香軟糯夾帶著清新的藥味,滿口噴香,不由得讚道:“好吃的緊。”
宋楠眉開眼笑,給自己也弄了一隻,兩人相坐啃食,片刻之後葛根便被清掃一空,兩人叉著黑乎乎的雙手對視一眼,忽然同時發(fā)笑,原來兩人的嘴脣邊全沾染了黑乎乎的焦皮,倒像是兩個生了大鬍子的老人家。
冬筍湯也是精彩之極,冬筍本就鮮美,竹筒熬製又將竹香沁入湯中,一竹筒的湯汁熬成了淡淡的白色,宋楠和劉月蓉一人半筒喝了個精光。
喝完之後,劉月蓉竟然秀氣的打了個飽嗝,讓宋楠暗笑不已;吃飽喝足,睏意襲來,劉月蓉還在病中,格外的虛弱,在乾草上躺下,卻老是睡不著。
劉月蓉?fù)?dān)心的是如何睡覺的問題,洞中倒是可以並排躺下兩人,宋楠鋪下的乾草鋪?zhàn)右彩请p人的位置,但自己如何能和他睡在一起?
正躊躇間,只聽悉悉索索一陣輕響,劉月蓉擡頭看去,卻見宋楠抱著一堆乾草走到洞口處鋪好,就那麼蜷縮在洞口的狹窄地面上,不一會便傳來輕微的鼾聲。
劉月蓉心中感動,卻又覺得過意不去,掙扎了半晌才迷迷糊糊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