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遇到尤啓航是在住院部的樓下,一羣穿著白大褂的人邊走邊討論什麼,尤啓航個子高,長得眉清目秀,在這一羣老頭中間自然是最醒目的。剛好,他也看到了雲灕江,便跟身側的幾位長者打了個招呼,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你母親的情況我跟主治醫生問了下情況,問題不大,但是可能需要家屬適當開解一下,有時候病人的病情跟生活態度有很大關係。”尤啓航開口便說。
尤啓航的熱心讓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他真的去打聽過母親的病情,那麼也一定知道這背後的關係,齊魯山給的優待,他不會猜不到。
尤啓航也許能猜到她的想法,所以他微笑著說:“對不起,有點唐突,可能是職業病,對不起。”
“沒有,尤醫生,還是謝謝你。”雲灕江搖頭,就算是知道了,站在尤啓航的立場,大概也不會去八卦什麼,而且她猜測,他也不一定是才知道。
尤啓航笑了笑。
“我等會兒還有個課題,大概一個半小時,完了以後我請你吃飯吧”,尤啓航擡腕看了看錶,對上她的眼睛,也許是料到她會拒絕,所以在她沒來得及開口之前,他繼續道:“有點事,找你聊聊,希望不會打擾你。”
跟醫生吃飯是很講究的,首先是地方,其次是就餐的環境,再然後就是吃的東西。雲灕江在享受生活方面一直都是被動的主,所以這頓飯,她一直都是看著別人在忙碌。坐下來的時候,尤啓航指了指她面前的紅棗薑茶,說:“你氣色不太好。”
雲灕江只是端起杯子,但並沒有往嘴裡送,“謝謝。”
“可能做醫生的都會有一點,希望不要介意。”尤啓航忽而就笑了,因爲雲灕江看到面前那杯茶的神情被他捕捉得一清二楚。
輪到雲灕江小尷尬了,“沒關係,是我對蔥薑蒜這類的東西都不太喜歡。”
現在女孩子的忌諱,作爲醫生,尤啓航大概還是知道一點的,所以他笑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吃飯的時候很安靜,其實這原本就是一頓多餘的飯,如果不是因爲秦瑋頡,大概他們見面連招呼都可以不用打。所以現今坐在這裡,越想越覺得,似乎真的很奇怪。
“他一直在找你。”不經意的一句話,雲灕江握在手中的筷子停了下來,這似乎一點都不合理,她以爲上一次她已經跟尤啓航說得很明白了。
“尤醫生,我明天就走了。”她在壓抑自己內心的怒意,這本不該有的一個見面,他們要聊的話題,於現在的她而言,並不合適。
尤啓航把筷子放下了,他當然看出了雲灕江的不願,他本就不是多事之人,但是認識秦瑋頡這麼多年了,他幾乎就沒見過他那般挫敗。在酒吧的時候,他坦言過,他說,啓航,愛情會讓女人失去理智,但有些男人也會,你信不信?
“鼎峰”變得安寧了,在骨肉至親的爭奪和離開以後,等同於是一片荒涼的土地,秦瑋頡有足夠的能力把它變得強大,但是那種孤獨
,作爲男人,他懂。所以見到雲灕江的時候,他很詫異,當然,請她吃這頓飯,絕對不是爲了秦瑋頡來挽留她,事實上,讓一個大男人來做這種事,也不合適。
“對不起,我唐突了,抱歉。”尤啓航很誠懇的道歉。 wωω_ тt kán_ ¢Ο
恰好,雲灕江的手機響了。
“好,我馬上來。”雲灕江的臉色驟然一變,她“蹭”的一下站起來了,“對不起,我得先走了。”
“發生什麼事了?”尤啓航問。
“我媽出了點狀況。”雲灕江咬緊牙關。
尤啓航二話沒說,拿了車鑰匙,對她說:“走吧,我送你。”
匆匆趕至,雲灕江一眼就看到了付見生在和醫生交涉什麼,看到她走近,付見生便示意她先不要進去。尤啓航就站在她身後,看著付見生同樣凝重的神情,他出言安慰:“放心吧,應該沒什麼大礙。”
“謝謝你。”雲灕江道謝。
空曠的走廊上,雲灕江問付見生:“她來做什麼?”
對,一個小時前,齊魯山的妻子,那個雲灕江曾在齊家大院見過的中年女人來過,雍容華貴,氣質高雅,跟她的母親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付見生低頭,“小漓,你先別激動,這跟她沒關係,她只是過來看看。”
雲灕江冷笑,“沒關係?付見生,我理解不了你的大度,可你不要忘了裡面那個纔是你媽。”
她是激動了,纔會說這樣的話。付見生並不惱怒,只是低著頭,許久以後他說:“三十多年前的恩怨,再大的恨都過去了。小漓,也許沒有你想得那麼糟糕,齊太太只是來看看媽媽,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衝突,我就守在外面。”
雲灕江只覺得累,這個地方,這裡的人,始終與她格格不入。
她走了出去,拎著包,站在醫院的臺階上,看著這座城市的馬路,寬闊,筆直。也許太正直的地方,與她這種人,總是合不來。
在酒店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她打電話給付見生,“我明天就走了,今晚還是我來陪牀吧。”
付見生沉默,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小漓,我們談談好嗎?”
“抱歉,我認爲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就這樣了,再見。”
最終付見生還是在住院部門口堵住了她,沒有執意,她坐了下來,就在那條長凳上,對著湖面,她希望自己不會太激動。
“小漓,媽媽也許熬不了太久了。”只這一句話,就讓雲灕江一瞬間僵住了。
“這家醫院的院長是齊太太的朋友,一年前她和齊魯山就聯繫過我,希望我送媽來這裡治療,但是那時候她執意不肯來北京。在海南的時候,醫生說過,她的身體素質非常的差,再加上這些年一直處於壓抑的狀態,高血壓和哮喘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也許根本熬不過這個冬天。”
付見生臉上的表情是痛苦的,但是他極力平復自己的情緒說出來,他想,也許應該讓灕江知道,她也有權利知道這些。
她一直以爲母親只是身體不好,但絕對沒有到這種地步,這個消息就如同驚天的雷,一下子把她炸得四分五裂。
“上一輩的恩怨,是否能夠冰釋前嫌我不知道,但是我和你一樣,都希望媽媽可以安心度過自己的餘生。齊太太沒有惡意,站在她的立場上,她不需要討好誰,她這麼做,是因爲放下了。如果真的要計較的話,我和你的存在,對她會是一種極大的羞辱,她真的沒有我們以爲的那麼心狠手辣。”付見生是站在一個正常人的角度來分析這個問題,倪藍的出現,對齊魯山和雲初屏而言,到底是好還是壞,誰也說不清楚。
雲灕江的聲音變沙啞了,她說:“那你想過當年齊魯山背棄媽媽,娶那個女人的時候,對媽媽來說,是怎樣的奇恥大辱呢?付見生,你可以放下,因爲你沒有經歷過,但是你要記住,你纔是齊魯山的長子,現在的齊允中,他是那個女人的兒子。”
不是非要這麼偏激,但是這就是事實,齊魯山背棄和母親雲初屏的誓言,另娶她人的時候,那個女人有沒有考慮過未婚生子,成爲家族恥辱的雲初屏是什麼處境?所以說,她能理解付見生的大度,但是沒辦法理解他嘴裡關於那個女人的大度。
付見生默然,雲灕江說得都對,他的確沒有想過曾經,母親受的苦,在他成長的環境中,他一點都沒有感受到,但是雲灕江,每時每刻都在,她比誰都清楚。
所以,他不該那麼說。
醫院人來人往,會有偶爾路過的人回頭看他們一眼,然後若無其事的撇開,這是一種視覺的光顧,沒有任何流連感。坐在這裡,雲灕江心裡的恐慌大於憤怒,事實上她不是在爲母親抱不平,只是這個時候,她非常需要這樣的一種發泄方式。
母親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字眼,血肉相連的恩情是割捨不斷的,她和雲初屏這輩子做了母女,儘管是老天爺給的一個並不親暱姿態,但是她仍然會記住這個她喚做“母親“的女人,並且感激她。活到近三十歲的時候,上天才開始教她一個道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拿得起,放得下。她和母親,和付見生,和齊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不知道母親有沒有放下,但是她在說服自己放下。
“罷了,你們安排吧,我只想陪陪媽媽,付見生,我不想人生有太多來不及挽回的遺憾。”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是真心的,她希望,在未來足夠的日子裡,她依舊能做一個好女兒,陪母親走完,這一段也許並不長的路。
低頭的時候,眼淚落在了手背上,她看到了自己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在里昂的時候,秦瑋頡還給她的,說“非你莫屬”。她嘲諷他這種慣用的哄女人的手段,但是他只是笑,並說,這是“DarryRing”,就是唯一。
女人在最脆弱時候,總是會下意識地去抓住心裡最後一點希望,就在那一秒鐘,她想起了遺憾,她和秦瑋頡沒有辦法走下去的遺憾。所以她的人生,不能再有另一種遺憾,她要堅強的走下去,陪著母親,走到最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