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芳貴妃望著時峰, 只覺得竟是一眼萬年一般，這其中穿梭了那麼多的歲月與恩怨，他竟依然如斯。

時峰望著晉芳貴妃的眼神卻是沒有一絲驚訝, 脣邊淡淡一笑道：“娘娘別來無恙？”

晉芳似乎心中一瞬有所預感一般, 面色冷傲地掃了一眼慎刑司的幾位, 之後整了整衣服, 依然是動人的紅顏, 此刻卻似有一絲蒼白之色一般，她沒有看時峰一眼，便踏步走了出去。

上次阮平尋著自己下的蹤跡, 尋到了宋清明，晉芳是一絲恐慌也無, 可這次當她看到站在那裡似波瀾不驚的時峰時, 心中卻是一陣狂跳, 可僅僅是從自己的寢宮走至勤政殿的這些時候，她的心中便已有了計較, 而她希望時峰可以如她一般。

此刻她的心中決絕異常，是的，她可以死，時峰也可以死，但她務必保住一人, 那便是商暄煬。

此刻勤政殿中已經沉著臉立著數人, 其中有南宮勳與任桓, 禮部侍郎, 而此刻面色驚疑不定的卻正是商暄煬。

商蕭鴻看著晉芳, 自從進了勤政殿後，她卻是連頭都未曾擡過, 全無上次的哭泣委屈之態。

商蕭鴻心中一沉，自己從不輕易信任，卻對她如是，她卻竟又負他，這莫非就是因果輪迴嗎？

可這種悲傷的情緒剛剛涌起，便被巨大的憤怒取代。

商蕭鴻暗沉的聲音在暖閣中響起：“任四你可知道？”

晉芳點了點頭道：“他是臣妾以前的廚子。”

商蕭鴻看著晉芳竟能如此沉著，心中的恨意不覺加深，聲音便也更是冷了幾分道：“他是你昔日的廚子，你卻爲何要殺她全家！”

這一聲已不是詢問，而是冷冷的質問。

晉芳聽他如是說，剛剛暗自鎮定驚慌的心卻突地沉靜下來一般，他竟都知道了！

晉芳不再開口，眼睛卻微微擡起，迎視著商蕭鴻的眼睛。

商蕭鴻看著這雙曾經讓自己沉醉其中而不自覺的眼睛，心中一痛一恨，簡直就如在冰火之間一般。

“你不回答，朕只當你是認了。你殺了他全家不爲別的，就是因爲他窺破了你與時峰的私情！”

這句話說出來，卻如石破天驚一般，室內之人皆色變，卻唯有時峰與晉芳面色淡淡皆是不變。

晉芳聽著商蕭鴻的問話，看著今日的陣勢自然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是無用了，是以此刻卻是心沉如水。自己時時刻刻都在擔心事發，而此刻真的出了，竟又有些恍然如夢。

而時峰此刻面對著這事關生死的時刻，卻似乎事不關己一般，卻是讓大家都摸不清他的心思。

而此時最沉不住氣的卻是商暄煬，他聽了商蕭鴻的話後只覺得如五雷轟頂一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都有了一絲顫抖：“父皇，母妃絕不會如此！”

商蕭鴻看著商暄煬，眼中卻是沉痛之色：“是與不是，你自去問你的母妃。”

商暄煬於是又將目光投到晉芳身上，看到母親此刻雖然微揚著頭，神色與往日大不相同。

往日裡晉芳總是嬌柔秀麗的模樣，看了讓人心中忍不住疼惜，但此刻眉眼之間卻是一點決絕的意味，就是這一抹神色讓商暄煬心中一涼，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口中卻喃喃道：“母妃，你爲何竟如此糊塗！”

商暄煬的微微一語，卻似讓晉芳驚醒一般，她看向商蕭鴻，語氣幽幽道：“皇上，您如何處罰臣妾，臣妾都無怨言，只是不要遷怒於煬兒，此事他全無所知。”

商蕭鴻見她如是說，沒有絲毫的分辯，沒有絲毫的哀求，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寒聲開口道：“你就只有這句話對朕說嗎？”

晉芳悽悽然一笑道：“皇上，事到如今臣妾還有何話可說？在皇上的心裡，臣妾與取樂的貓兒、狗兒又有何不同？”

商蕭鴻不想她如是說，只定定地望著晉芳，心中卻快速閃過晉芳在自己身邊的每個時刻。

當初自己之所以在衆多妃嬪之中注意到她，便是因爲她永遠可以知道自己的心意，縱是有些討巧之意，卻也是讓自己心中最歡愉的。

商蕭鴻怒極反笑：“很好！你既如是說，那朕也無需顧及這些年的夫妻情分了。禮部尚書！”

一直惴惴然立在旁邊的禮部尚書此刻忙不迭的上前一步道：“臣在。”

商蕭鴻此刻再不看晉芳，只厲聲說道：“晉芳貴妃做出此等讓皇族蒙羞之事，三日後冷宮賜死！”

衆人心中皆抽了一口冷氣，卻見晉芳依然如往昔一般風華絕代地盈盈拜倒道：“謝皇上！”

之後便將眼神望向時峰，這是她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可以如此正大光明地望著他，看著他容貌俊朗如昔，眉眼間卻是一副譏諷的神態，那股曾經讓她刻骨銘心的傲然神色也如那訣別之日一般。

商蕭鴻隨著晉芳的眼神看向時峰，眼神凌厲道：“時峰引誘皇妃，罪無可赦，三日後五馬分屍，誅九族！”

禮部尚書聽了不免心下顫抖，南宮勳心中亦是感覺到伴君如伴虎。

時峰卻沒有現出一絲膽怯之色，反而仰天長笑道：“別人都道你是九五至尊，可又如何，卻連一個女人的心都得不到，我今日是要死了，可我也已經得到了你的女人！”

晉芳詫異地望著時峰，她素來是知道他有幾分狂態，這些年便是憑著這份對事對人的狂態爬到了今日的地位，可卻不想直至此刻他竟還會如此。

商蕭鴻看他如此心中大怒，身邊的侍衛便立刻上前拉住了時峰的臂膀，用力一踢他的腿窩，他雖梗著脖子，卻也只能跪在地上。

正當侍衛想將他壓將出去之時，商蕭鴻卻沉吟道：“慢著！你如此做不過是想激怒朕，讓朕立時殺了你，你如此做可是要護著誰嗎？”

說罷便將冷然充滿恨意的眼神投到商暄煬的身上。

商暄煬眼見局勢鉅變，心中此刻已經駭極，現下看皇上疑心到自己，心中也是一點底氣都無。

晉芳雖然對他甚好，對於朝中之事也總是會對他指點一二，可今日之事，卻是他做夢都沒想到的。而晉芳也從未向他說起過絲毫。

時峰在兩個侍衛的強壓之下兀自擡頭道：“你心中此刻的懼怕恐怕要更甚與我，你害怕這十多年傾心培養的卻是我的兒子嗎！”說罷，便又是一陣狂笑。

此刻晉芳卻似被雷電擊中一般，瘋了般衝到時峰身側撕扯道：“你究竟在混說什麼？”

時峰看著已近瘋狂的晉芳冷冷一笑道：“當初你招惹我的時候可想過害怕嗎？”

晉芳聽他如此絕情的話突地一停，眼淚便簌簌墜下道：“那日我若不與你決裂，你還會完好活到今天嗎？你爲何還要害我的孩兒！”

時峰劍眉一挑道：“因爲我也好奇，他究竟是誰的孩兒！”

商暄煬聽到此刻，卻再不能耐，衝到時峰面前揮起一掌，只聽一聲之後，時峰的口邊便見了血。

商暄煬心神俱厲道：“你這天地共誅的賊子！”

時峰望著商暄煬，眼神中卻全然沒有一絲溫度，再看向商蕭鴻時，卻是嘲笑譏諷的神色：“你仍不願一試嗎？”

商蕭鴻望著時峰挑釁的眼神道：“試便試了，如果他是你的兒子，朕定要你們死在今日！”

商暄煬聽了心中猛烈跳動著，因爲恐懼，也因爲命運突然的折損。長久以來，他都立於衆人之上，又因爲最近他是太子之位最有可能之人，今日之事更是他連做夢都不會想到的。

商暄煬膝行到商蕭鴻身邊，揚頭哭道：“父皇休要聽那賊子挑撥！”

商蕭鴻此刻看著商暄煬卻愈加厭惡，竟是再不想見他一眼道：“取水來！”

之後房間中復又變得一片沉寂。

直到王公公端著一盆水碎著步子走進來之後，大家纔將各自的心思收起，轉而將目光投到這盆水上。

時峰微微一掙，侍衛得了商蕭鴻的眼色，便鬆了手。

時峰將手指一咬，之後用力一擠便見一滴紅色的血珠滴落在水中。

商暄煬此刻僵直著身體站了起來，向這裡走時步伐不禁蹣跚。

晉芳眼見著商暄煬就要如此做，便哭喊道：“不要，煬兒，你是龍族血脈，母親可以以性命保證！”

可此刻卻不是任憑她一句以性命擔保便可了局的。只見商暄煬顫顫巍巍走到那水盆之前，微一合目，似膽怯卻又強撐著勇氣一般將手指咬破，將一個血珠滴入水中。

這時大家都似屏住呼吸一般，將眼光都投入到那水盆之中。

只見兩個血珠在這盆水中跌跌蕩蕩，幾次互擦而過，之後有懸浮而回。

商蕭鴻此刻再也無法沉著地坐著，而是微微傾身向前探去，他的目光冷冽，心中卻焦灼，這些年因著自己疼愛晉芳，便也在商暄煬身上多放了心思，如果真個是那樣，自己便是天下最可笑之人！

晉芳貴妃衝到那水盆之前，柔柔跪倒，卻是雙手合十，美目微合，她是死是活已無關緊要，只要商暄煬無事，可十八年前的舊事，那無比銷魂的一夜，她心中一驚，這絕無可能！

而在這所有人之中，時峰卻始終似笑非笑，似乎答案已在他心中一般。

而就在衆人心思各異之中，這兩滴血珠卻突然起了變化，這變化如巨雷一般轟入各人心裡，原來答案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