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琦是被滿室的苦藥味薰醒的, 睜眼看到頭頂青色帳子,以爲又回到了西苑,可細看卻又不是西苑, 完全是陌生的地方。
室內佈置雅緻, 近牀榻的屏風上描畫著仙鶴青松, 不遠處一個藥童手拿著蒲扇坐在爐子旁打盹。爐子上正煎著藥, 苦藥味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藥恐怕要被熬幹了。白琦嘴中發苦,不知睡著的時候被灌了多少藥。
白琦現在雖然還是虛弱,可胸口卻沒有先前刺痛的感覺, 於是開口,好心提醒道:“藥, 快乾了?!?
正打著瞌睡的藥童一下子站了起來, 手中的蒲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一臉迷糊地看了白琦一眼,然後才低頭看看爐子, “呀’了一聲,連忙手忙腳亂地墊著厚布去端藥罐。
藥倒在青花碗裡只有小半碗,藥童小心翼翼地將藥端過來,說:“白駙馬,喝藥?!?
白琦嫌惡地看了一眼碗中黑色粘稠的湯藥, 說:“這藥是誰開的?”她這中的是毒, 並非生病。
藥童皺著眉頭, 有著生氣地說:“這要可是我們墨先生親自開的, 他的藥可管用了, 要不然你也不會醒過來?!彼幫葱l著自己心中的偶像。
白琦心中瞭然,這要是墨跡開的, 那麼這要確實管用,於是開口問道:“墨跡他人呢?”
“墨先生爲駙馬看完病後便留了這副方子,自己匆匆離開了,他讓我轉告駙馬,您要好好養傷,他要去找師弟了,請你不要擔心?!?
白琦心中透亮,明白他所說的師弟便是紅裳。她從漠北迴來後一直沒有機會見墨跡,紅裳的事情也沒能告訴他?,F在看來墨跡是已經知道紅裳去漠北的事情了,那麼他應該是去漠北找紅裳了。
“駙馬,這藥......”藥童見白琦發呆,有些爲難地說。
白琦說:“把它端過來吧,我喝?!边@麼說這藥正可以解她身上的毒,也不知紅裳現在在漠北如何?白琦從藥童手中接過湯藥,眼也不眨地喝了下去,藥童吁噓著,“駙馬爺,你不怕苦嗎?”
白琦笑了笑,沒有答話。比這更苦的事情她都經歷過,這些真的不算什麼。
藥童告訴她這裡是宮裡爲墨跡準備的藥舍,墨跡進宮的日子便住在這裡。當日白琦在宴會上暈倒,皇帝二話不說便將墨跡叫來,墨跡把完脈之後便執意要將白琦帶回這裡修養。
白琦有些慶幸當日皇帝是叫墨跡過來,要是讓宮中其他太醫過來,不僅解不了她身上的毒,還可能使她的女子身份暴露。墨跡將她留在藥舍,也是爲她著想。
皇帝在白琦醒來的當天就過來了,他對白琦一陣噓寒問暖之後,坦言說道:“白琦,若是真的要讓你與鳳鸞公主和離,你可願意?”
白琦心中一震,有些失神,眼神中劃過一絲悲傷,她苦笑一下,“這是鳳鸞公主的意思,不管我願不願,這些都不是我能決定的,不是嗎?”
皇帝嘆息一下,留下一句,“你安心在這裡好好休養?!北愠樯黼x去。
因爲這裡是墨跡的地方,雖然也是在宮內,可是還算清淨,是個適合修養的地方。白琦待在這裡養傷,沒有人來,她也沒有出去。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寒意襲來,她有時會被凍醒,凍醒之後便很難入睡。
修養到第三天,白琦身上的毒也除的差不多了,身體也在慢慢恢復。一個小太監捧著朝服來藥舍,說是今日吏部有人說,白琦這一年的假都差不多用完了,該上朝了。白琦這纔想起她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於是換上加厚的朝服,外面又罩了一件大毣出門。
外面下了雪,白琦來京都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雪,可來了京都卻連連遇到下雪天,此時外面哈氣成冰,白雪在腳底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沒有讓藥童跟著,自己一個人在雪地裡走,天上正飄著雪花。白琦伸出手,雪花落在手心,一片冰涼之後,化成一滴水珠。只有那些落在大毣上的雪花暫時不會化,白琦湊過去看,哈出的熱氣立刻將本來晶瑩剔透的雪花融化,化成水珠,綴在大毣上。
白琦只好屏住氣息,細看,才發現雖說都是雪花,確實每個雪花都不一樣,有六角梅花瓣形,有細如牛毛形,也有大片如羽毛的,甚至有趣,與西陵郡城南說書人口中的大雪一點都不一樣。
“嘿,你看那個人是誰?怎麼站在那裡傻樂?”有宮女諷刺性的話語飄進白琦的耳朵。
“不過是個小官,大概被什麼人接見了,傻樂唄!”
白琦本來不以爲意,誰知周圍宮娥的嘲弄的聲音越來越大,白琦這才發現他們口中的傻子是說她。於是對著取笑她的宮娥笑了笑,知道自己確實不適合再呆下去,便裹緊身上的大毣,看好腳下的路,慢慢向前走,以免摔倒讓她們撿了笑柄過去。
道路上白雪覆蓋,早有宮人掃出一條小道來,她沿著道路慢慢地走。突然一個身影撲了過來,白琦好不容易纔穩住身子,對方也是一個踉蹌。
白琦看清那人的模樣,吃驚道:“五公主?”
此時五公主一身不倫不類的太監服飾,聽到白琦叫她的名字,神情慌亂,“是你?我告訴你,不準你告訴別人見過我,聽見沒有!”白琦還未答應,她便已經轉身跑了。
不多時,一羣侍衛追了過來,“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
白琦認真地回答,“沒有,我只看到一個小太監從這裡經過。”
領頭的佩劍侍衛聽到這話,眼前一亮,點點頭說:“明白了。白駙馬,請慢走?!闭f罷,轉身對身後的人說,“跟我來。”
白琦嘆了一口氣,她沒有想到她也會有一天給別人使絆子,有些後悔那麼做,可是想到五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那些人應該不會將她怎麼樣。
等到上朝,漠北侍者再次提起和親的事情,白琦這纔想起皇帝適嫁的公主只有五公主一人,公主是因爲這個才離宮出走?
皇帝開口說道,“我大夏女子個個優秀嫺熟,朕定當選出一個讓漠北皇室滿意的女子來?!?
原來皇帝的意思是想從民間選出和親人選,而不是讓五公主去和親,白琦微微鬆了一口氣。
這時有人急報,太子染了重病,一病不起。皇帝聞罷,一臉凝重,一字一頓吩咐著:“傳御醫。聽朕口諭,若是醫不好太子殿下,便提頭來見?!?
白琦靜靜地站在朝堂上,垂首不語,默默與衆臣一起承受著天子的震怒。皇帝沉吟片刻,對著衆臣曰,“衆愛卿,不如隨朕一起去看望太子殿下吧!”
於是文武百官乘坐著輕便馬車,浩浩湯湯前往太子府。
到了太子府,守門的侍衛看到皇帝,立刻目瞪口呆,腳下一軟跪在地上,正要高喊一句,“皇上萬歲”,卻在皇帝的示意下閉上了嘴,退於兩側。
一路上太子府中的侍衛丫鬟跪了一地,可是本著不驚擾太子休息的原則,所有人都未發出任何聲響。
皇帝著人打開太子的房門,太子正一臉死灰地躺在牀上,牀邊圍著幾個御醫,屋子裡瀰漫著濃重的藥味。
皇帝的臉上沒有表情,壓低聲音問道,“太子怎麼樣?”
正在診脈的御醫們聽到這句話,一看皇帝來了,皆是一驚,嘩啦啦跪了一地,領頭的御醫戰戰兢兢地說:“臣等無能,殿下病情看上去不大好,若是墨神醫在......”還未說完,身邊的御醫拉了拉的衣服,他恍然醒悟,立刻噤言。
皇帝倒是沒有發怒,只是回道:“是嗎?”
御醫們皆是冷汗直流。皇帝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下,說:“你們繼續診?!?
御醫們哪裡還敢耽擱,立刻又圍著太子診起脈來。
太子的房間不小,可也並不足以站的下滿朝文武,於是百官便被請出了太子的房間,在外面的連廊上候著。
太子的屋裡有暖爐,有熱茶,可是連廊上沒有。白琦與衆位大臣便站在臺階上等待,空中飄著雪花。
不時有藥童拿著藥方匆匆出來,也不斷有侍女端著熬好的湯藥進去,情形緊張危急,卻聽不到一點人聲。不知不覺,已經過了晌午,白琦覺得自己的腳都已經被凍的僵硬了,卻還沒有人來通知他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一紫領太監領著一羣宮娥匆匆趕了過來。那太監走近了,白琦才發現,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升了職的柱公公。說起來白琦倒是好久沒有看到廖總管,平日這些事情似乎都是他在做。
柱公公帶著吃食進去,不多時,便又出來,對著百官們說:“聖上讓諸位先回。”
凍了一上午,餓了一上午的百官們得此聖令,立刻散了。白琦看到柱公公,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要問清楚,於是小聲喚道:“柱公公?”
柱公公看了過來,白琦示意一下,說:“在下有事想要問公公。”柱公公對身邊宮娥吩咐了一聲,向白琦點了點頭,示意一跟上來,自己拿著拂塵向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