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宮有寧，費安寧覺得很彆扭。曾幾何時，她看這個男人什麼都好，她跟他組建家庭，生兒育女。她曾經以爲，她們會一直那麼過下去的，也不說什麼一輩子的矯情話，但就這樣繼續下去，一直到老，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誰能想到，這種期望，在不到兩年的婚姻生活中，就已經完全被消磨殆盡。

到現在爲了離婚的事情，彼此都不肯讓步，以至於要坐在一起，讓別人來調解，她真的覺得挺可笑的。

如果可以她真想瀟灑轉身，說什麼都留給你，我全部不要。可不行，她現在有了孩子，就不能僅僅圖自己的痛快。憑她自己的能力，要買一套房子不是不可能，但那就等於將她和女兒的生活都綁上了沉重的債務。她不願意。

說到底就是自私吧？費安寧自嘲的想。在這個家還完整的時候，揹著二三十萬的債務，她心裡從來沒有怕過。可是要她自己一個人去面對，居然發現好難。

他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連想挽回都不能的呢？

協議的事情完全交給了老媽和安心，費安寧從始至終都低頭坐在一邊，手裡緊緊的抱著女兒。宮喻凡看到宮有寧的時候，還叫了一聲爸爸，讓費安寧差點忍不住擡起頭來。她抱著女兒的手緊了緊，忽然有些慶幸宮有寧的工作性質，導致了他和女兒聚少離多，以至於女兒早早就習慣了他的回來或是離開，就算很久沒有看到，也很少會問起。

因爲這種狀態，所以她也沒有注意到，宮有寧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失望。

他沒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是下定決心要跟他離婚的，甚至爲了離婚，連一哭二鬧的戲碼都弄出來了，如果他再不答應，是不是她也會在自己面前玩尋死覓活的那一套？

他很想抓住她問一句，就那麼不想跟我過下去了嗎？但看著費安寧疏離的樣子，卻怎麼也挪動不了腳步。她的態度已經那麼明朗，自己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就是這樣，”劉賢珍的話將他驚醒，“我們這邊要求也不過分，就算是上了法庭，估計也會這麼判。畢竟安寧要一一個人養活孩子，很不容易。”

“那孩子就留下來，我們宮家的孩子，爲什麼要讓費安寧來養？”朱淑華尖叫。說得好聽，除了房子她們什麼都不要，可除了房子，別的還有什麼？

宮有寧這是自父親去世後第一次看到母親如此歇斯底里，如此失態。卻是爲了自己的婚事。當初……其實娶費安寧，朱淑華也不算很滿意，但因爲他很喜歡，朱淑華就妥協了。費安寧總覺得朱淑華這個當媽的一碗水端不平，老是指使自己做事，從不找大哥。

可是宮有寧自己知道，那是因爲老媽跟自己更親。而且朱淑華爲他做過的事，他都一一記在心裡，所以覺得就是退讓一下，也沒什麼關係。

偏偏費安寧不能接受。一直夾在兩個人之間，哪怕這矛盾並不激烈，但天天聽到她們唸叨對對方的不滿，他是真的也覺得很厭倦了。

但再怎麼樣，也沒有想過要和費安寧離婚。總覺得自己再努力一點，更有出息一點，給得起費安寧更好的生活，她就不會再計較這些了，可沒等他做到，費安寧就急不可耐的要離婚了。

一想到這一點，宮有寧就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誰戳了一刀似的，鑽心的疼，偏偏人又清醒得要命，連逃避的辦法都沒有。

劉賢珍和朱淑華還在吵，一個說，“那麼小的孩子，你忍心她離開媽媽？你到底是不是小凡的親奶奶啊？沒見過你這麼狠心的女人！”

另一個就喊，“我不是親奶奶？我還懷疑你不是親外婆呢！哪有當媽的攛掇著自己的女兒離婚的？他們日子過得好好的，你偏要把一個家拆散了，讓小凡做單親家庭的孩子，竟然還有臉說我？”

宮有寧聽得心煩，索性吼了一聲，“別吵了！”

見衆人果然停了下來，驚訝的看著自己，他心頭一陣痛快，看著費安寧，幾乎是報復的想，你不是要離婚嗎？我答應你了。可是卻不會讓你什麼都如願！

他看著費安寧說，“離婚可以，孩子也讓你帶著，可是房子不能給你。我媽年紀大了，也要有個地方養老，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現在就只能指望這套房子了，所以不能給你。”

費安寧自始至終都沒有擡起頭來，也沒有接宮有寧的話，彷彿根本沒有聽到。

宮有寧有些生氣，難道就因爲離婚了，連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跟自己說一句話也嫌費事嗎？費安寧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可倘若他能夠鼓起勇氣上前，讓費安寧和自己對視的話，就會發現，費安寧的眼圈已經紅了，她必須用盡全部的力氣忍耐著，才能不讓自己的眼淚在這個場合落下來。嘴脣幾乎要被咬破，她不敢擡頭，更不敢說話，生怕泄露了一點點不該有的情緒。

“費、安、寧！”宮有寧彷彿從牙根裡擠出這三個字。

費安寧聽得心頭一跳，險險就要擡起頭來。但這時候，費安心已經走到了她身邊，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算是無言的鼓勵，同時對著宮有寧瞪眼，“你對著我姐兇什麼？炫耀你力氣大嗓子高啊？怎麼，要打架？宮有寧，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怎麼這麼輸不起？”

“我輸不起？你說說，我倒是怎麼輸不起了？”宮有寧氣笑了。

費安心撇嘴，“你根本配不上我姐，我姐這兩年跟著你，過的都是什麼日子？這就算了，還要爲了你，忍耐你媽各種稀奇古怪的苛刻和指責，就這你還不滿意，是想把人逼死了才甘心啊？現在我姐不願伺候你們宮家了！可她之前爲了你付出了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她今年二十七，跟了你四年，最好的年華幾乎都耗在你身上了，難道房子分給她不是應該的嗎？”

宮有寧卻根本不理會她，直直的看著費安寧，“安寧，你也是這麼認爲？”

見費安寧不說話，他怒極反笑，“好，真好！我還不知道，原來嫁給我對你來說是那麼委屈的事！可是費安寧，我告訴你，你最好的年華沒有你自以爲的那麼值錢！”

“宮有寧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費安心朝宮有寧撲過去，抓住他的袖子憤怒的問，“我姐是欠了你什麼了你要這麼折磨她？！她現在還不夠慘嗎，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這他媽的到底是誰折磨誰啊？！”宮有寧也跟著怒吼。

費安心還要說話，被費安寧止住了，她輕輕的拉了拉妹妹的手，“安心，別說了，就這樣吧。我什麼都不要了。”

她終於擡起了頭，眼眶周圍的紅色已經褪去，一張臉顯得煞白，宮有寧這才發現，她瘦了。

費安寧本來就是很瘦的體格，個子雖然小，但體重更少。正常的時候八十多斤，買衣服就只能挑最小的號。而現在那些一副簡直像是掛在她身上了。

堵在嗓子裡的那些置氣的話，忽然就說不出來了。宮有寧後退了一步，妥協一般的說，“房子給你，我沒意見了。”

說完之後，直接轉身拉著朱淑華離開了。

他甚至沒有勇氣多看費安寧一眼。

費安心咕噥了一句，“早這麼爽快不就完了麼？”

劉賢珍拉了她一把，讓她回頭去看費安寧，她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費安寧的眼淚已經落下來了。像是不想被誰察覺，她用力忍耐住，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靜靜的掉眼淚，隔很久才能聽到一聲很輕很輕的抽泣。

“姐，他們都走了。”她低聲說，“你別難過，爲這種人真是不值。”

費安寧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又過了一會兒，她擡手擦乾眼淚，抱著孩子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恢復了若無其事的表情，“走吧。”

宮有寧自己鬆了口，也不耽擱，當天就找好了房子，帶著朱淑華宮肇星搬了過去。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他找的那個小區，距離他們的房子並不太遠，公交車只有一站路。既有了足夠的距離，不會輕易碰到，但也不會離得太遠鞭長莫及。

只有宮有寧自己知道，他是忽然想到費安寧生宮喻凡的時候了。

當時他們租房子住在外面，朱淑華也不願意過來照看費安寧。結果費安寧開始陣痛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她滿頭大汗的推醒宮有寧，“有寧，去大哥電話給媽，讓他們開車過來送我去醫院。”

“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睡得迷迷糊糊，還沒有完全清醒的宮有寧下意識的道。

他一直都忘不掉，聽到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費安寧一瞬間的表情，像是和他隔著好遠好遠的距離，然後她皺著眉對他吼，“我要生了！”

後來宮有寧還會經常想起她的那個表情，他還會想，以他的工作性質，如果那一天，他去上班了不在家，費安寧會怎麼樣？他們的孩子會怎麼樣？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覺得心虛，覺得自己對費安寧，遠沒有自己所以爲的那麼好。覺得也許哪天費安寧真的會對自己完全失望，然後離開。

想到這個，他又覺得，這一天終於來了，也許是報應。

他不能接受，可是內心裡，或許根本一點都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