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產(chǎn)局老家屬院也是筒子樓，距離錢進居住的筒子樓不遠，兩個社區(qū)算是鄰居社區(qū)。
海濱市是海洋城市，港口和漁業(yè)是建國初的兩大支柱產(chǎn)業(yè)。
所以水產(chǎn)局曾經(jīng)權(quán)勢滔天，最早分配到了家屬院小樓。
這樣他們失去了後發(fā)優(yōu)勢，分配的樓都是建國前的老樓，電網(wǎng)水網(wǎng)全是問題，平日裡電工維修工見了繞路走。
爲什麼？在這裡維修已經(jīng)修出心理陰影了。
錢進不懂維修，所以邱大勇他們六個人派上用場了。
天寒地凍，不怪201住戶急眼。
巨大的水壓之下，水流從缺口往外噴，就跟有人在那裡支了個呲水槍一樣，衝著201窗口就呲。
悲劇的是201戶是老窗戶，木頭早就腐朽不堪，愣是被水流給呲開了裂縫，這會他們家裡人都在忙著拖地。
外牆水流結(jié)冰，粗看上去跟水晶宮似的。
錢進先用魏香米給的鑰匙打開水井關(guān)閉了水閘。
他回來查看情況，鑄鐵管不只是裂開了，還有些歪斜。
然後裂口卡在承重牆與管子夾角區(qū)域，邱大勇踩著板凳上去看了看搖頭：“這位置，國營自來水廠來了也得抓瞎。”
有水管維修經(jīng)驗的趙衛(wèi)國也去看了看，說道：“天氣太冷，銜接處凍裂了，後面突然水壓上來了就給崩開了，這最好得換管道銜接口。”
錢進一聽準備掉頭走人：“那咱可修不了。”
邱大勇卻不甘心。
宋守仁等人更不甘心，這可是開門第一戰(zhàn)，要是來個開門黑那就太丟臉了。
其實錢進是那麼說說，他有辦法搞定這種小問題。
鐵管有裂縫？
簡單，找塊乾淨鐵皮再清理乾淨鐵管外側(cè)，跟打補丁一樣用膠水粘住就行了。
27年的商城裡頭膠水種類可太齊全了。
他搜補胎膠的時候搜到過類似膠水。
可這東西現(xiàn)在沒法用。
他要是讓人特別是目前很多人看到自己只用一塊鐵皮沾上膠水就能夠解決專業(yè)修理工焊接都解決不了的問題，這怎麼解釋？
所以他準備把活交給專業(yè)的人來負責。
老家在東北的趙衛(wèi)國卻熟悉這檔事，說：“今天能整，有土辦法可以整。”
他摘下棉帽子遞給錢進：“錢總隊你幫我拿著，我怕沾了水沒法戴。”
錢進說道：“你放心的上吧，同志，注意安全，人民和同志們都在熱切盼望你順利歸來。”
趙衛(wèi)國咧嘴笑：“怎麼說的跟我要去炸碉堡了似的？”
其他人也笑起來。
趙衛(wèi)國掏出遊標卡尺量裂縫：“長1.3公分，最寬處2毫米，在我們老家這是小問題。”
“就這麼個小空間，焊槍都伸不進去。”邱大勇哈著白氣搓手，“我看得擰開管道換銜接口了。”
家屬院有幾個住戶出來看熱鬧，其中有老漢說道：“壞了，擰開管道可費勁了。上次我見過他們維修，得從樓上往下擰，一節(jié)一節(jié)的擰。”
錢進說道：“大爺，上次應該讓他們把銜接口都給置換了啊。”
老頭無奈的說：“你當我們不願意？我們恨不得把管道都置換成新的。”
“人家水廠同志不樂意呀，說我們是鼓動他們那什麼浪費思想，他奶奶的，我就知道準還會出事。”
趙衛(wèi)國說道：“銜接口裂縫導致管道傾斜了，咱肯定焊接不了，都是老鐵皮，焊接也沒什麼用。”
“所以咱只能搞一個臨時解決策略，老曲會木工，你刨個架子出來待會卡住管子。”
他比劃著給衆(zhòng)人講解：“這個裂口不敢說到底怎麼出現(xiàn)的。”
“可能是水管那邊有磨損，天冷變脆水壓大了呲開了，也可能是管道天長日久有點小歪斜了，今天受力不住給墜開了。”
“總之得預防是管道受力問題，所以在地下給它加個木架子。”
做過木工的曲東方看了看說道：“小事，斧子鋸子和鑿子咱工具箱裡都有，給我個爛板凳就行。”
人羣裡立馬有人說：“有，爛板凳家裡有。”
一條板凳腿加固好幾次已經(jīng)沒法加固的凳子拿來，曲東方打開工具箱開始操作。
住戶們湊過去看，看到箱子裡琳瑯滿目的工具紛紛讚歎：
“嚯，這好傢伙。”
“人家專業(yè)的，比國營維修店的那些師傅還專業(yè)。”
“哎喲，咱們街道的勞動突擊隊現(xiàn)在進化到這個程度了？我看他們趕得上正規(guī)軍的工兵了。”
趙衛(wèi)國向邱大勇說：
“今天我看到正好華山路那邊修路有瀝青，去搞點瀝青高溫融化了，然後用棉紗蘸瀝青堵縫，相當於給它做個包紮。”
他又向錢進說：
“棉紗要國棉三廠21支紗的防腐蝕棉紗，最少裹三層。”
錢進點頭：“我這就去買，小意思。”
他正好趁機去商城把膠水買出來。
趙衛(wèi)國跟著住戶去關(guān)閉水閘，五大三粗的林勇解下武裝帶捆住水管，曾經(jīng)在民兵隊伍裡練出來的蠻勁勒得鐵管吱呀響。
錢進買回棉紗，曲東方已經(jīng)打好了木架將水管給死死頂住了。
這樣他就準備先行操作。
這膠水是個小物件，用他掛脖子上的小金盒即可買出來，價格便宜的嚇人，五塊錢。
將棉紗交給趙衛(wèi)國，他又找趙衛(wèi)國要了一張砂紙去打磨裂口。
趙衛(wèi)國說：“錢總隊，用不著打磨，瀝青能糊住。”
錢進說道：“打磨一下我加個鐵片進行緩衝。”
趙衛(wèi)國納悶這是什麼操作，但他沒有反駁錢進，老老實實繼續(xù)忙活自己的。
火鉤子勾著瀝青去火爐上炙烤。
瀝青沸點不到四百度，任何一種煤塊的燃燒溫度都能到四百度，所以可以把它給烤軟。
多數(shù)人去跟著看烤瀝青了，錢進趁著沒什麼人注意自己打磨管道的工作，便拿出膠水開始打補丁。
這膠水分AB兩支，用的時候需要現(xiàn)場調(diào)製。
兩支膠水調(diào)在一起是一種鐵灰色的半凝固狀物質(zhì)，他糊在裂縫上又把一塊鐵皮給黏在上面。
行了。
耐寒耐高溫，柔軟防水。
這水管銜接口再用一段時間沒問題。
瀝青在爐子上烤軟，腥臭的黑漿滴在棉紗上需要趕緊操作。
這是得再給鐵管打個補丁。
時間緊急，趙衛(wèi)國也顧不上問錢進補上的鐵皮是幾個意思，錢進直接說：
“我用膠水粘住了鐵皮給你定位，就是那個區(qū)域，你全給糊上。”
趙衛(wèi)國戴著厚實的棉手套在雪地裡使勁搓了搓，將瀝青棉布給糊上去堵住了。
糊了老大一塊。
等到瀝青冷卻凝固，再打開水閘很順利的過水。
趙衛(wèi)國將耳朵趴在水管上聽了聽說：“沒問題了。”
這棟樓的住戶去水房擰開水龍頭，果然開始正常出水。
不少人家站在管道創(chuàng)口下仔細打量。
瀝青布紋絲不動，穩(wěn)如泰山。
見此他們懸著的心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讚歎之聲：
“厲害，真是厲害，咱街道勞動突擊隊可不比國營修理店差。”
“什麼叫不比他們差？強多了！一句話喊來了，來了就能辦事，這叫什麼？”
“能打硬仗，作風優(yōu)良！”
201戶人家的嬸子非要拉他們?nèi)ゼ已e吃一碗豬肉白菜餃子。
錢進拒絕：“我們得走了……”
“你們又不是解放軍，還用得著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你們就是咱街道的勞動突擊隊，咱們一家人。”嬸子說話很熱情。
市民們就是這樣，盛行實用主義。
只要你能平事，就算你是外國街溜子神我們也能信奉你當主神。
如果你不能平事，管你耶穌還是奧丁，統(tǒng)統(tǒng)一邊去。
201戶中午恰好包了水餃，結(jié)果吃飯晚了點，正吃著呢臥室開始進水。所以家裡有現(xiàn)成水餃，他們拉著人不讓走：“哪有不收錢還不喝口水的道理？自己人不要搞的太客氣。”
錢進看看手錶說：“小宋你們五個要不留下吃口吧，嬸子盛情難卻，大勇咱得走，咱要上班了。”
邱大勇咧嘴笑：“成，咱倆撤，你們幾個吃兩口得了，別真實誠的留下吃人家的飯啊。”
宋守仁、趙衛(wèi)國等人也都爲打了個開門紅感到高興，連連說曉得曉得。
家屬院的住戶得知勞動突擊隊現(xiàn)在還成立了一個流動人民維修鋪大感興趣，有個老叔回家拿了個鐵皮箱出來：
“哎，錢總隊呢？走了？沒事，那就送給他的手下。”
“哎同志們，這箱子是我以前收拾起來的一個維修箱，放我家裡沒用處，你們拿去用吧。”
宋守仁吃著香噴噴的白菜豬肉水餃直搖頭。
噎著了。
他們其實中午沒吃飯。
大叔笑道：“瞎客氣。”
有人拿來油漆說：“四哥你別光說，給他們寫上他們的招牌，到時候他們不拿也得拿了。”
很快鐵皮箱上多了一排綠漆大字：泰山路勞動突擊隊。
毛筆一抖，最後的‘人’字一撇有些抖動，倒是正好，像突擊隊在奔跑。
五個人沒好意思吃飽，吃過幾個水餃墊了肚子後無論如何要離開。
嬸子送他們出門：“以後過來當自己家！”
這讓宋守仁五人心裡熱乎乎的。
他們彼此看看對方，都看到臉上飛揚的神采。
趙衛(wèi)國說：“說實話，剛纔錢總隊說什麼、說咱們你們的手是咱街道多少人舒心過日子的指望，你們遲早能找到工作的意義。”
“我當時不以爲然，我尋思工作啥意義，不就是賺工資嗎？”
“還有這公車呢。”宋守仁拍了拍嶄新的大永久。
趙衛(wèi)國咧嘴笑：“對，還有公車還有以後福利，反正我當時就這麼想的。”
“結(jié)果我想的狹隘了，錢總隊真是高瞻遠矚，他說的那纔對，咱的工作是很有意義的！”
這一戰(zhàn)著實重要。
他們以往沒有工作有的甚至沒有戶口，是名副其實的盲流。
像他們這樣的人最怕碰上社區(qū)熱心居民了，因爲會被盤問身份，很容易遭受歧視目光。
今天目光全是仰視的，今天的話語都是稱讚的。
這把他們信心和積極性給打起來了。
五個人分開：“按照錢總隊的要求，先留一個人在老窩，宋哥你留下吧。”
“讓老曲留下，他崴腳還沒好呢。”宋守仁做下決定。
“其他四個人往四個方向去，趁熱打鐵，把咱們?nèi)嗣窳鲃有蘩礓伒拿麣獯虺鰜恚 ?
曲東方說道：“那你們加油，他們?nèi)嗣窳鲃邮程矛F(xiàn)在名氣大的很，聽說給企業(yè)賺老鼻子錢了。”
“都是一個腦袋兩個肩膀，咱們不能比他們差！”
這兩個活沒法比。
可年輕人就是這樣。
年少輕狂！
但是他們的信心並不盲目，因爲當下自行車太多了，又缺少保養(yǎng)，很容易出問題。
趙衛(wèi)國騎車剛出去兩個路口，就發(fā)現(xiàn)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在雪地裡跺腳。
他身旁倒著輛二八自行車，後輪外胎翻卷襯得四周積雪像是棉絮，內(nèi)胎像條凍僵的蛇蜷在雪堆裡。
“師傅，補個胎？兩毛就行。”趙衛(wèi)國見此立馬騎了過去，支起車架就問話。
男人抱著雙臂跺腳取暖。
他瞥見工具包上‘人民流動修理鋪’四個字，納悶的問：“你們是政府新設(shè)的維修隊？”
“街道辦的，專治自行車‘哮喘病’。”趙衛(wèi)國咧嘴笑，拿出工作證給男人看。
男人掃了一眼說：“要是能補胎別說兩毛，我給你三毛……”
“說好兩毛就兩毛，童叟無欺的價格。”趙衛(wèi)國掏出軍工刀削膠皮。
內(nèi)胎爆胎撐開了外胎，很好解決。
趙衛(wèi)國甚至不用拿出水盆放水檢查漏氣孔，輕輕鬆鬆給補了胎打上氣。
中山裝男人痛快給他兩毛錢，開開心心的說：“我還尋思找人問問哪裡有自行車維修站呢，結(jié)果你們送上門來了，嘿，你們街道真行啊。”
宋守仁也很快碰上了補胎的活。
路上有人扔了釘子，扎胎的人跳腳大罵扔釘子的雜種。
宋守仁騎車過去的時候問這人要不要補胎，結(jié)果被人直接擰著衣領(lǐng)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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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扔的釘子是不是？告訴你，這種歪招爺們見多了！”
“前腳路上扔釘子，後腳給補胎，嘿嘿，你來的真及時！”
宋守仁紅了臉。
知青搬運隊在甲港戰(zhàn)鬥力爆棚、戰(zhàn)鬥名聲遠揚在外，靠的是什麼？是真的能打、打了能贏！
他當場捏著拳頭要開大。
但想想錢進的叮囑、想想剛在社區(qū)享受的讚譽，他忍下怒氣拿出工作證給對方看：
“我是泰山路街道小集體企業(yè)的，我們單位叫人民流動修理鋪。”
“我們還有個兄弟單位叫人民流動食堂，實打?qū)嵉母阏f，我們不搞這一套！”
“你儘可以我去的單位、我的街道居委會問問，我們不幹這個！”
對方一聽是泰山路的便鬆開了手，因爲宋守仁騎出去還不遠，這是沂蒙山路，算是鄰居街道。
於是這人疑惑的問：“人民流動食堂是你們街道錢進領(lǐng)導的單位？朱韜經(jīng)常在我們這裡賣麻辣燙和鮮湯煮。”
“什麼時候還有了你們這麼個單位？沒聽說過。”
宋守仁將情況解釋一通，說：“我們這個新單位的領(lǐng)導也是錢進，這騙不了人，咱兩條街道隔著近，你隨時能去問。”
這人幫他撫平衣領(lǐng)說：“噢，那對不住了，同志，我誤會你了。”
“錢進的同事還是靠得住的，我堂弟堂妹都在他的學習室裡補習來著……”
“那個學習室，現(xiàn)在就是我們單位的辦公室，你不信去看，我一個叫曲東方的同事現(xiàn)在在那裡上班呢。”宋守仁支下車子說道。
自行車車主訕笑：“真是對不住了，我確實誤會了，那行，你們補胎吧。”
宋守仁放下大盆倒入水開始忙活起來。
早知道錢總隊名聲這麼大，還解釋那一通幹什麼？先提他名字吶！
補好胎他收兩毛錢準備走人，結(jié)果被個紅圍巾姑娘喊住了：
“哎同志，到我家裡來一趟行不行？不是，到我們樓道里來一趟，你看看我爸的車子能不能修理。”
宋守仁停車跟著進入筒子樓，樓道里瀰漫著陳年煤煙味，然後四樓廊道牆壁上掛著輛自行車。
“我爸非說這車是廠裡獎的‘功勳戰(zhàn)友’，都這樣了還想維修呢，你看看能修嗎？”姑娘問道。
宋守仁仔細看，當場苦笑一聲。
車鏈條鏽蝕成赤紅色，齒輪間都歪了。
“能修，確實沒什麼必要。”
“閘線得換，飛輪有三個齒要修，鏈條我給上一圈機油但不敢保證還能用，最好也得換掉。”
“還有車鈴鐺，車鈴鐺不行了。”
宋守仁擺弄幾下車鈴鐺。
鴉雀無聲。
姑娘詫異：“還真能用啊？”
宋守仁說道：“永久車的車架子好東西，車輪輻條沒問題，等於它骨頭還能支撐，我估摸著再用個十年八年沒事。”
“不過要修理的話，最多可能得二十、三十塊，所以看你們家裡人意願。”
姑娘想了想說：“你能修？”
宋守仁點頭：“能，就是得全拆大修耗時間，怕是沒兩個鐘頭幹不完。”
姑娘說道：“那你修吧，正好等我爸下班回來，我給他個驚喜。”
宋守仁擼起袖子悶頭開始幹。
這是大活。
一上班就碰上了大活，必須得幹出點口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