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沉熬了一夜加上情緒激動,所以狀態不是很好。
把他扶回房間後,他抓住我的胳膊沒讓我離開:“鄭可遇,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以爲我年輕所以浮躁,雖然我不確定自己能十年如一日地沒有任何改變,但目前的我能給他的任何一個答案都是肯定的。
邱沉明明很疲憊,可是在等待答案期間,眼神卻亮如星辰。
在我堅定地點下頭後,他眼裡明明泄出了欣喜之色,可嘴裡卻還是嘆了兩口氣。我就沒見誰這麼糾結過,心痛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當天夜裡收拾行李時,邱伯清接到個電話,從始至終都在談論羅九川的家世。
我不免有些好奇,正想問出口,老太太冷笑了一聲:“楊思桐爸媽打來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是又看上九川了。”
邱伯清瞄了我一眼,明知道他想讓我回房,但我故意假裝沒看懂他的眼色。
邱伯清頓了幾秒,還是當著我的面跟老太太討論道:“別人家的事,你就少說兩句。我們說到底對小桐是有愧疚的,答應人家的事情沒做到,確實過河拆橋了。”
老太太斜睨了我一眼:“我倒是很喜歡小桐,只可惜她爸媽很不像話。如果小桐是老江夫婦的親閨女,我是絕對雙手贊同的。”
“少胡說!”邱伯清顧及我的感受,乾笑兩聲讓我別在意,這才繼續跟老太太說道,“發生過這麼多事情,你怎麼還是改不掉你的強勢性子?孩子們都大了,有自己的主張,小桐也說過,不願意跟邱沉結婚。”
“她那是客套,我看她很喜歡小沉。”
邱伯清不願意再跟她扯這種無聊的問題,直接來了句:“當初我不同意如一跟重七的婚事,你也是這麼說的。”
這句話的殺傷力何其之大,老太太立馬閉了嘴,臉上陰晴不定,最後背過身擦了下眼角……
邱伯清對我跟邱沉的婚事上心到什麼程度呢,飛機票的目的地不是東市,而是直接去了北市——我爸所住的康復醫院所在地。
我爸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我過去時,認識我的醫生剛好在,他說我爸可以出院了。
邱伯清在北市一家高檔餐廳裡訂了餐桌,我爸是黑著臉去的,劉阿姨則一路上滿臉堆笑。
老太太沒來醫院,要不然她可能會跟劉阿姨吵起來。
我爸跟劉阿姨應該都沒進過這麼高檔的餐廳,富麗堂皇的裝修把劉阿姨看得眼花繚亂。
她從抵達餐廳門口就開始瘋狂使用“噢喲”這個語氣詞,看到門前的噴泉要“噢喲”一聲,看到餐廳門口的迎賓要“噢喲”一聲,指著地上的木板要“噢喲”一聲……
我爸其實挺好面子的,每次都偷偷扯住劉阿姨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大驚小怪。
可能他怕給我丟人吧,殊不知,走在他們身後的我看得特別心酸。
畢業快一年了,我都沒請他們到好餐廳裡吃過飯,一直糾纏於混亂的感情中,是我不孝。
邱沉跟老太太比我們先一步來餐廳,我們抵達包廂時,老太太正在點菜。
看到我爸媽後,她依舊穩當地坐著,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就當打了招呼。
有時候我真想跟她理論一番,把邱如一教得那麼彬彬有禮,在她家吃飯女方的筷子不能碰出聲音、吃飯不能吧唧嘴……要求別人知書達理的同時,她自己卻壓根做不到。
我爸很快咬緊了牙齒,看到他繃緊的下巴,我心裡的酸澀更加厲害了。我可以被人看不起,但我看不得我爸被人看不起。
邱伯清清咳兩聲,乾巴巴地笑了:“小沉媽媽的關節炎犯了,希望你們見諒。”
他的說和起了一定的作用,我爸的臉色有所緩和。
劉阿姨的視線被包廂裡的大吊燈吸引了,壓根沒注意到邱沉媽眼裡的輕蔑,所以並沒鬧。
“叔叔,阿姨,你們好。我們見過,最近不在國內,所以沒能過來探望。”邱沉彬彬有禮地朝我爸跟劉阿姨微微鞠躬,主動攙扶我爸坐了上座。
我一下飛機就簡略地跟劉阿姨說了下情況,所以這頓晚飯之前我爸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明白邱沉爸媽想跟他談什麼。
我爸很緊張,坐下後還一直繃著臉不出聲,我只好走到他身後央求:“爸,您別這樣,我是真的愛邱沉,你不知道他對我有多好。”
“好又不能當飯吃?別以爲你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
我爸壓低聲音說的這段話,聽得我有些不安。
我擡頭看向邱沉媽,真怕這頓飯吃得劍拔弩張。
事已至此,邱沉也沒再繼續彆扭,選了我身邊的位置坐下。
“大兄弟,我比你年長,就叫你一聲老弟了,我先敬老弟一杯。”
邱伯清率先舉起紅酒杯,剛想跟我爸碰個杯,我爸冷淡地開了口:“我喝不慣這種洋酒,我喝白的。”
邱伯清尷尬地笑了笑,趕緊讓人拿來一瓶五糧液。
“噢喲,這酒老貴的!”劉阿姨忍不住又開始驚歎,被我爸狠狠地瞪了一眼,她隨即不滿地翻著白眼“嘁”了好幾聲。
我再一次體會到了,我家跟邱沉家的差距。窮人在富人面前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渺小自卑,可爲了面子卻只能強裝淡定,這一點被我爸鮮明地詮釋出來。
記得小時候我媽跟他吵架時,經常會提到的一點就是嫌他窮。
這一點對我爸肯定有很深刻的影響,以前年紀小的時候沒發現我把仇富;現在他上了年紀後,我反而覺得這一點越來越明顯了,要不然他也不能那麼反對我跟有錢的人談戀愛。
有隻手悄然從桌下牽住了我,我心頭一陣悸動,微微撇頭看向邱沉。
他似乎洞穿了我的的所有心思,通過掌心的溫暖來驅趕我內心的不安。
換好白酒後,邱伯清再度好脾氣地朝我爸舉起了酒杯,這一次,我爸不再推拒,站起來跟邱伯清碰了杯。
一看我爸想要喝乾的架勢,我趕緊說道:“邱叔叔,醫生說我爸不能喝太多,你們能不能少喝一點,不要喝太多?”
邱伯清笑呵呵地點了頭:“行,那就隨意一點,老弟你說呢?”
“小孩子少攙和,醫生什麼時候說過那種話?老哥,我幹掉,你隨意。”我爸說著竟然真的仰頭喝乾了那杯白酒,好在酒杯容量不大。
酒過三巡之後,邱伯清才說明來意:“老弟,小沉跟小鄭這兩個孩子也談了挺久,我們這次全家過來是想跟你們商量一下兩個孩子的婚事,你們那有什麼風俗都可以提出來,我們家也好看著辦。”
“她跟邱沉不是分了嗎?我怎麼記得小遇在跟九川那孩子談著?老哥,不是我不答應,九川他爸兩天前就來找過我了,提的也是親事,我已經點了頭。”
“爸!”我急了,震驚地瞪大眼,“你怎麼嫩自作主張呢?你都沒跟我說過,我跟羅九川都不在場,你們商量的不算數!”
我爸兇巴巴地朝我看過來:“你都多久沒來看過我了?還記得有我這麼一個爸爸?我是你爸,怎麼就不能替你做主了。”
算算時間,羅青峰大概是在羅九川出國後過來找的我爸。
我氣不打一處來,又浮躁了。
是邱沉握緊了我的手,他雲淡風輕地衝我爸笑著:“叔叔,現在這個年代不比以前。您是她爸,當然可以替她做主,但前提是要尊重她自己的意願。實不相瞞,我有個朋友的姐姐當年就是被逼著嫁的人,結婚後被折騰出了抑鬱癥,最後跳了樓。”
“啪嗒”一聲響,老太太的筷子掉了地。
她難堪地低下頭,身子竟然微微發起抖來。
我爸倒抽了一口涼氣,劉阿姨嚇得縮著脖子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真的啊?老鄭我跟你說啊,結婚這種事就得看孩子自己願意不願意。我瞧咱們家小遇跟邱沉很搭,那什麼,男才女貌嘛。”
說到最後,她咯咯直笑。
我知道她看上的是邱沉的家世,覺得離開邱沉,我就找不到條件比他更好的了。
包廂裡一度出現很尷尬的氣氛,我爸似在斟酌邱沉那番話裡的真假。
他是真的不敢把我逼太緊,我從小到大都倔,有一年大冬天還離家出走過,一夜沒回。他找了一夜,生怕我失足滑進池塘或者凍死在野外。
那一年,我才十二歲,在同村人家的柴房裡找到我的時候,他一個大男人哭得稀里嘩啦。
邱伯清見情況僵持不下,主動打了個電話給羅青峰。
倆人寒暄了幾句後,邱伯清直接問他是不是找過我爸:“小鄭那姑娘早就跟九川分手了,你怎麼還找鄭老弟談婚事?”
“我在開車呢,你兒子不死了嗎?怎麼還跟我在這搶兒媳婦!”
“你兒子才……”邱伯清吹鬍子瞪眼地想回擊,可話還沒說出口就嚥下了後半截,想是不願意這麼咒羅九川,“小沉好著呢,我要跟鄭老弟結親家,你就別湊熱鬧了。”
邱伯清是在包廂裡打的電話,說到這裡,他把手機調成了免提,客氣地衝我爸笑笑:“羅老弟,你跟小鄭爸爸說兩句吧,結婚這種大事得按著孩子們的意願來,別胡鬧了。”
“說什麼說?我就在北市,馬上去醫院找……”羅青峰話還沒說完,話筒裡忽然傳處刺耳的剎車聲,緊接著傳來震耳欲聾的碰撞聲。
電話裡出現一陣雜音,緊接著,電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