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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諾衝了澡,剛剛找到自己的換洗衣服,門就被敲響了。
“誰?”
“我!”
聽出是韶顏,他便放心的開了門。
門打開,低頭的韶顏緩緩擡眸,視線落在他臉上,想要擡腳進去,又被他肩頭的齒痕釘在了原地。
細密的齒印,似已經刺破肌膚,結痂後,變成了暗紅。
“進來吧!”韓諾只圍了浴巾,赤著上身,怕有人經過會看到,遂招呼了一聲,自己先行離去。他轉身的一瞬間,後背幾道暗紅的抓痕跳入韶顏眼底,似一條條長鞭,狠狠抽在他心口上。
“我正要去找你呢!今天我起晚了,沒顧得上招呼客人,他們都用過早餐了嗎?餐廳準備的自助早餐,你覺得質量怎麼樣?是咱們預定的那些種類嗎?韶顏……韶顏?”
韓諾轉過身,正要再問,赫然發現,門口已經沒有了韶顏的影子,房間裡更沒有。
“韶顏?”韓諾忙返回門前,探頭往走廊裡看了看,依然沒有。
“小爺眼睛花了,還是太想好基友,才做了一個白日夢?”韓諾揉揉眼睛,輕笑,搖搖頭,將門又關閉了。
應該是韶顏來了,可能他又想起了什麼事,所以才匆匆離開了。
韓諾換了衣服,抓起手機出了房門,先給寧海汐打了一個電話。
海汐已經在去往山林的路上,她心裡很亂,已經決意今天要避開所有人,讓自己好好冷靜一下,所以韓諾的電話,她不會接,不但立刻掛斷,還接著關了手機。
韓諾撥打第二遍的時候,便聽到了關機的提示,那一刻,他簡直想摔了手機。
沒有心思吃早餐了,他冷著臉,從自己的樓層往樓下,一層一層的巡視了一遍。
“這是三樓?”韓諾看了一眼樓層領班,淡淡問了一句。
領班忙彎彎腰,點點頭應了:“是的,韓先生。”
“我從六樓一路下來,沒有看到一點問題,你們三樓讓我大開眼界。”韓諾一邊慢步走向走廊,一邊淡淡的提醒。
領班的汗滴落下來,忙輕聲回答:“我們的工作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韓先生您儘管批評,我們馬上改正。”
“這是綠蘿,不是土蘿!”韓諾一伸手,掠過拐角處的花架,順勢摸了一下,將自己的手指展示給他看:“看到我指腹的顏色了嗎?”
“對不起!我們只顧上房間和走廊牆壁及地面的衛生,忽略了葉片。”
“負責這一層的保潔,可以回家看孩子了。”
“韓先生您消消氣,我馬上處罰她,同時會提醒所有的員工,絕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韓諾微微瞇了一下眼睛,語含深意的問:“還有下一次呢?我這新開業的景區啊,現在我請的客人,什麼費用都是我來承擔,目的就是爲了打響招牌,創下口碑。您這第一次體驗不行,還準備讓我的客人體驗第二次?那第二次,你買單?”
“不會有下一次了,我保證!”
韓諾伸手彈了彈葉面,淡淡一笑:“行,既然你開口了,就給她一次機會。如果再讓我發現哪兒做的不到位,你幫她一起看孩子去吧!”
“是!是是……”領班擦了一把汗,目送韓諾大步離去,忙轉過身去找人繼續收拾。
秋葉蕭瑟,山風嗚咽,吹的海汐的絲巾,不停飄拂,髮絲也凌亂了。整個山頂空寂寂的,除了風聲,還是風聲。
低頭望下去,高山遠海,的確很美,可是,那種站在高處的孤獨感,更加讓人難以排解。
心中本是一團亂麻,想要遠離人羣梳理一下,可是風越吹,心越亂。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在想,就這麼跳下去得了。不管有什麼仇恨,有什麼愛怨,就這麼一了百了了。可是,她終究不是如此苦情悲觀的女子,自嘲的笑了笑,她便從最高點的巖石上跳了下來,嘆了口氣,轉身要往山下走去。
“呃……”步子剛邁開,就被不遠處站著的身影嚇了一跳。她後退幾步,拍拍胸口,眸光一瞬間,千變萬化,最後,化成一個溫柔的笑容,凝固在脣邊。
“韓伯伯!”海汐巧笑嫣然,輕聲招呼著,大步走了過去,看看他身後,低聲問:“您怎麼一個人爬這麼遠的山路?怎麼不叫人跟著呢?”
韓耀東笑了笑,擺擺手:“一個人清淨。方纔小霖跟著呢,這會兒卻看不到了,不知道被什麼吸引到了,跑沒影了。”
韓耀東越過她,慢慢走向她曾爬上的巖石,回頭看了她一眼,追問:“這是最高點了吧?”
海汐點點頭:“是!”
“巖石很高,還有些坡度,而且很滑,你居然敢站上去,很勇敢!”韓耀東對著她,豎了一下拇指,輕聲讚許。
“謝謝!想要看到最遠的風景,不站得高,怎麼瞭望?”海汐走過去,輕聲問:“韓伯伯,你要上去看一看嗎?能看到遠處的海,甚至能看到最近的縣城的輪廓,水很藍,雲彩很白,帆船很快,特別特別美。”
“好啊!被你這麼一說,我這老頭都心動了。來,借個肩膀,扶我一把!”韓耀東畢竟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了,想要像海
汐一樣靈活的爬上爬下已經不可能了。他只能讓人扶著,才能勉強上去。
海汐站穩身體,借了一個右肩給他。韓耀東扶著她的肩膀和巖石,用力一竄,爬了上去。
“果然很美!要想看得遠,必須站得足夠高。觀景和做人,是一個道理。”韓耀東一手遮住頭頂的太陽,一邊看,一邊輕聲嘆息。
巖石是傾斜的,下面就是深深的懸崖。如果從這裡跳下去,即使不粉身碎骨,也是生命不保。
海汐擡頭,冷冷的看著他高高站立的背影。太陽照的她眼睛痛著,眼前有幾分恍惚。
他的腿就在她眼前,他的腳下還有可以借力攀登的矮巖。如果海汐推一下他的腿,他就會整個人趴在巖石上,或者從巖石上滾落下來,受傷,是絕對的;如果她站在低矮的巖石,狠狠往他背上推一把,他就有可能會撲向巖石前方,掉下無底深崖。到時候,她可以跟人說,是他攀登巖石的時候,自己失足落下去的,或者,她完全可以悄悄溜走,假裝自己沒有看到。
這樣的想法,在腦海裡閃過無數遍,但還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在她耳邊環繞。
不,寧海汐,即使你報仇的方式不那麼光明磊落,但背後出黑手置人於死地,也是絕對不可以的!即使能夠一瞬間讓你的仇人粉身碎骨,可是你的人性,也跟著一起摔碎了!
你要的是他的後悔,他的報應,而不單單是他的生命!這個世界,每一個做錯事情的人,都該得到懲罰,但是,懲罰他的,應該是法律,是自食其果,而不是下毒手。如果她真的將他推下去,報仇計劃可以提前完成,但是她一直堅守的做人的底線呢?
海汐放在巖石上的手,緩緩舉了起來,擡起頭,輕聲提醒:“韓伯伯,下來吧!上面太滑,又太高,小心摔倒!來,我扶著您,小心……”
想通了的海汐,伸手迎向韓耀東。韓耀東微微轉身,低頭俯視著她被山風凍得略微變色的小臉兒,忽然笑了一下,輕聲說:“謝謝!”
韓耀東將手伸向她,緊緊握住她的手,她也緊緊握住了他,將他小心翼翼的扶下了巖石。
一轉頭,便聽到了一聲清脆的招呼聲:“爸,您怎麼爬那麼高?”
韓耀東與海汐雙雙回頭,見到一身銀灰色運動衣的韓霖,手裡握著一把東西,大步跑了過來。
海汐驚出了一身冷汗。
從韓霖來的方向看過來,視線足夠開闊,遠遠的就能夠將她和韓耀東的一舉一動看的清清楚楚。幸虧她沒有動惡念,否則,韓霖就全看到了。
海汐在心底輕輕嘆息。果然,做人一定要向善,除非萬不得已的反擊,否則,千萬不要心存僥倖,用暴力的方式去傷害別人,你害了他人,早晚自己也會被傷害的。
“你小子,跑哪兒去了?不是說陪爸爸爬山嗎?怎麼把爸爸一個人扔在山路上,自己沒影了?”韓耀東不滿的哼了一聲,低聲訓斥。可是海汐聽的出來,那種訓斥,語調是軟軟的,像是一個父親對寶貝兒子又無奈又疼愛的玩笑。
“爸,你看!”韓霖彷彿並不怕他,但也不跟他頂嘴,而是滿不在意的舉起手中的花束,笑著說:“蒲公英!沒想到,花期都要過了,居然還能在這裡見到……”
海汐的視線,也跟著移了過去,只一眼,她腦中“嗡”的一聲,像是有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忽然被利劍刺破,那些幸福、那些歡樂、那些傷痛,一併席捲而來,如凜冽的風,吹的她站立不住,踉蹌著向後退去,重重跌坐在身後低矮的巖石上。
“姐姐……我要花花啊……”
“哪兒有花花呀?”
“那邊,那邊啦……”
“蒲公英啊?好的好的,小貝,乖乖坐這兒等著,姐姐幫你摘……一朵夠不夠?不夠啊?好吧好吧,你聽話,坐著別動,姐姐幫你摘多多的,好不好?”
“好……”
寧海汐呆呆的看著韓霖捧著大束的蒲公英,鼓起腮,一朵一朵,吹給父親看。
一向冷沉穩重的韓耀東,笑著接過來,學著他的樣子,像個孩子一樣,嘟著嘴,也用力吹了過去。
“噗……爸,拜託,不要往人家臉上吹啦!這樣,順著風的方向,會吹的更遠,飛得更漂亮……哎呀,不是這樣啦,老爸,您是商業奇才、玩樂白癡啊!”
“你個臭小子,你說你爸白癡?你皮癢了?”
“我錯了我錯了,可是老爸你也太難教了吧?吹個蒲公英,這麼簡單都不會。你兒子我,可是出生就會了……”
“胡說八道!你出生就只會哭!”
“別騙我了,我多少記得一點兒!以前保姆阿姨帶我玩過吧?”
“你的保姆都是老太太,哪兒來的阿姨?”
“您忙的不著家,哪兒有我記得清楚?來來,接著吹!”
“不吹了,丟人啊!”
“吹一個,再試一下嘛!”
“那……就一個,回家別跟人說你爸跟你個孩子一樣瘋。會讓人笑掉牙的!”
“不說,保證不說!”
韓耀東接過兒子遞來的蒲公英,嘟起嘴,輕輕一吹,
蒲公英順風飛散,又被山風帶向了未知的天際。
“咔嚓!”
韓耀東正瞇著眼睛對著光線欣賞那奇妙的美景,忽然聽到相機的輕響,忙回頭,驚見韓霖飛快的用手機拍下了他吹蒲公英的窘態。他汗冒出來了,忙伸手去搶:“你個臭小子,連你爹都坑!”
“要不坑爹這詞怎麼這麼流行呢!我不坑您,坑誰呢?”
韓霖哈哈大笑,一把扔了手中的蒲公英,蹭蹭,往山下跑去,韓耀東擡腳追了過去。
“你個壞小子,你別跑,別跑……”
父子倆的嬉笑聲和腳步聲,漸漸遠去,寧海汐還坐在巖石上,望著散落一地的蒲公英發呆。
坊間都傳說,韓耀東對這個私生的兒子最爲重視,要什麼給什麼,說什麼聽什麼,比長子韓諾得到的寵愛,要多得多,今天一見,果然!她也沒有想到,人前冰山一樣冷漠的韓耀東,人後,卻像個孩子一樣,對事物充滿好奇心,對生活,也充滿熱情。這樣的他,怎麼配得上她心中,惡魔一般的形象?還是出現在各種社交場合和媒體前的韓耀東,更讓她覺得,那才符合害的她家破人亡的形象。
海汐的視線,落在腳邊被韓霖扔落一地的蒲公英上,良久。
這一刻,身邊沒有了人,她終於可以放肆的流淚,放肆的思念了。
小貝,花期都已經過了,我卻在思念你的時候,看到了久違的蒲公英。小貝,難道……你真的去了天堂嗎?你知道我在想你,所以借韓霖的手,爲我送來了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回憶?
小貝,姐姐好想你……
海汐哽咽著,蹲下身,一根一根,撿起散落的所有蒲公英。花球已經散掉的,她抽出來,整齊的放在一邊;花球完整的,她也抽出來,順著風吹的方向,對著陽光,輕輕吹了過去。
一朵一朵、一點一點……如雲霧,如夢幻,在她眼前,慢慢飄散。
風吹來了對親情的思念,又吹走了奢侈的傷感。她靜靜的站立在山頂,握著已經空了的花枝,緩緩擡手,用力往山谷下拋去。
蒲公英散了,花枝也散了,她的家,也早就散了。可是,小貝,尋找你的希望,復仇的信念,卻一日比一日強烈。
這些日子,我太迷茫,太傷感,太兒女情長。我差點被忘了未來的路該怎麼走,差點迷失在錯亂的感情裡。但這一刻,我忽然又清醒過來。也許,我該心狠一點兒,也許,我該手辣一點兒,否則,這麼多年的等待,豈不全部浪費了?
海汐深呼吸一口氣,緊緊閉上雙眼,仰起頭,伸開手臂,讓凜冽山風用力的吹,吹的自己髮絲飄揚,吹的心頭,烏雲消散。猛地睜開雙眼的瞬間,她的眼神,再度恢復了小狐貍一樣的冷靜和犀利。
韓家,等我!
海汐猛地轉頭,看向韓耀東父子消失的方向,轉過身,腳步穩穩的往山下走去。
多日的掙扎之後,此刻的她,又回到了從前。只是,她相信,通往韓家的大門已經打開,她的生活,已經完全不同了!
“想知道我剛纔碰到誰了嗎?”韓耀東衝了澡,回到套房的客廳,看向低頭窩在沙發上看iPad的韓諾。
韓諾毫不猶豫的嗆了一聲:“不想!”
本想好好跟兒子聊聊的韓耀東,一下碰了一個硬釘子,當即就黑了臉,冷聲提醒:“那你別後悔!昨兒晚上你心血來潮的事兒,我還沒跟你算賬呢!差點攪了我的開業酒會。”
韓諾冷笑一聲,不以爲然:“那叫錦上添花,沒看到大家都很嗨嗎?”
韓霖補充了一句:“爸,現在年輕人表白的方式,就要出奇制勝,您不能接受的話,說明您out了!”
“你坑爹的事兒,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別老向著你哥!”
“好吧,老爸,我是你這隊的!哥也不疼我,我纔不向著他。”牆頭草韓霖,笑嘻嘻的求饒:“哥,爸碰到那人,你真不想知道啊?”
“不想!”韓諾目不轉睛的看著手中的iPad,回答的決絕。
“哼……”韓耀東冷笑一聲,指著韓霖提醒:“聽到沒有?他不想聽,所以你千萬記得,不要把咱們在山頂遇到寧海汐的事兒,告訴他。”
韓霖壞笑,答的乾脆:“我不說!讓他到老也不知道我們碰到的是誰。”
“你們碰到寧海汐了?”韓諾的手,抖了一下,猛地擡頭,沉聲追問。
“爸,咱聊聊NBA的事兒唄?”韓霖站起身,個子早已經竄起來的他,將手臂擱在韓耀東肩膀上,笑著問。
“還是聊聊你學習的事兒吧!”
“老爸,這是度假!你太殘忍了,都不想跟你一起玩耍了。”
“滾回你房間讀英語去!”
“殘暴!”
“你們剛纔說,你們碰到誰了?”韓諾放下iPad,又厚著臉皮,高聲問了一句。
迴應他的,是韓霖仰頭的無視和韓耀東無情的冷哼。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韓諾真想爆粗,可畢竟是自己的親爹,想了想,他還是忍了。扔了iPad,轉身出了酒店,徑直往山上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