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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汐輕聲問:“那我們怎麼樣才能不著痕跡的讓杜佳雲知道我母親的存在呢?”
“當然不會讓你出面,我來想辦法。”韓諾擁住她,輕聲安慰。
海汐點點頭,輕聲說:“但不管怎麼說,寧家養我十二年,即使利用過我,也依然對我有恩。我可以拒絕寧千山的利用和擺佈,但不能對他和他妻子做出太過分的事情。”
“傻!”韓諾冷笑著嘲諷:“說不定哪天,你會後悔你現在的想法。寧千山假如真的那麼好,就不會一次一次對韓家下那麼重的黑手。也許,他從一開始,就是抱著爲自己培養棋子的心態來培養你的。假如他真的是因爲發善心,而不是爲了培養棋子才養大你,現在他也不會逼你到絕路。”
海汐抱著雙肩,窩在他懷裡沒有吭聲。韓諾翻了個身,面對她,輕聲問:“給我講講你在寧家的事兒吧?江琉璃小時候的事兒,我都快聽韶顏講爛了,但寧海汐的過去,除了坊間傳言,我一無所知。”
海汐依然沒有吭聲,韓諾又問了一遍,海汐仍舊沒有吭聲,韓諾臉黑了,冷聲追問:“你的身世真相,第一個知道的是韶顏;寧千山對你的控制和威脅,你第一個告訴的,是韶顏;我們吵架後,將你從韓家帶走的,還是韶顏。是不是這些年你怎麼度過的,發生過什麼,你也準備第一個告訴韶顏?他是有多愛你啊,你是有多信任他啊,就連我,也只能排在第二位……不,倒數第一位!”
濃濃的醋意,讓海汐無法無視。她翻了翻眼皮,輕聲問:“你想象中的我的過去,是什麼樣的?”
“表面上看是萬千寵愛於一身,而且因爲太得父親偏愛,地位直超家中唯一男丁——你的長兄寧茂菁,所以導致你母親也看不下去,對你和你父親有意見,母女失和直至成年。但其實,天天被虐待、關黑屋、鞭打、不給飯吃、羞辱、經濟封鎖,搞不好還有性騷擾……哈哈……”
韓諾沒正經的說了一大通,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海汐沒有笑……
她擡眸望著他,平靜、沉默,可是那雙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在述說她給的答案。
韓諾的笑容,僵硬在臉上,片刻,緩緩落了下來。他的臉色,越來越冷肅,越來越陰沉,眸底,也有越來越多的怒火在翻騰燃燒……
他忽然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她,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口,牢牢貼著他的肌膚。
胸口的滾燙,讓海汐眼眶泛紅,她伸出手臂,輕輕環上他的腰,依然沒有說話。也因爲一個字都沒有,才更讓他的心,如被針刺一般的疼。
不是的,不是真的……他只是開玩笑而已,是調侃……
“我曾經也不知道爲什麼媽媽那麼恨我……爸爸救了我,說要帶我回去,他會給我一個安全的空間,也是一個溫暖的家。那時的我很怕,我也信了,反正回去也是個死,不如試一試。他的確對我很好,很疼我,但凡哥哥和妹妹有的,他都會給我,甚至哥哥和妹妹沒有的,我也會有。他對我寄託的希望,比哥哥和妹妹更多,所以要求也更嚴格。我的學習比哥哥和妹妹好、我的身體比哥哥和妹妹硬朗、我的忍耐力比哥哥和妹妹強、我的反應也比哥哥和妹妹更快……他的要求,我基本上都做到了。可是……”
海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片刻,輕聲說:“可是媽媽還是不喜歡我……爸爸經常出差,那時候我的確以爲他是出差去了,現在想想明白了,可能他是在陪著我母親……爸爸在的時候,媽媽對我雖然不能說好,但是還過得去。但爸爸一走……有的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就被禁食、關小黑屋、罰做家務、罰跪、甚至在三九寒冬,被趕到院子裡,赤著腳站在雪地裡一個多小時……”
韓諾的眼眶猛地紅了,抱著她的手臂用力,再用力,像是要將她塞進自己的身體裡,暖化。
“那是夜裡,下著雪,天地都是茫茫的白,很美很美……別墅的燈光很柔很暖,我從窗口就能看到媽媽和工人在餐桌前忙碌的身影。空氣中是雪的味道,還有濃濃的晚餐香氣……我多麼希望窗口上映出的那個身影,是我的親生母親,可是那時候我只知道,她去了天堂,永遠不會回來……我想,我這一生,可能都不會有人爲我做一頓香香的、暖暖的晚餐……我只能靠自己,所以我聽話、忍耐、努力、拼命,只爲能換來吃上飽飽的三餐,讓自己活下去……”
韓諾緊緊閉上雙眼,輕輕吻她的發頂,她能感覺到,他在顫抖,輕輕的。
“其實我還算是挺聰明的吧?”海汐忽然笑了,擡頭看看他,像個孩子一樣,用得意的口氣來要他的表揚:“在媽媽把我趕出去之前,我在襪子裡面偷偷墊了兩層紙板,這樣,就可以隔開地面的涼氣,雖然不會撐太久,但還是有些作用的……”
韓諾手背的青筋在顫動,他用盡量平和的聲音問:“爲什麼你這麼聰明,能未雨綢繆?”
海汐笑了,輕聲說:“因爲每週總有那麼三兩次,我會被媽媽命令脫掉鞋子趕出門去罰站,時間久了,我總有辦法應付。比如,我會在膝蓋上塞上小毛巾,但不能太厚,會被看出來的……比如,被罰不許進餐的時候,我會偷偷賣了爸爸給我的禮物,跟同學換吃的……還有,被關進小黑屋的時候,我已經開始發育了,我會偷偷塞幾塊餅乾在胸衣裡,她不會發現的……”
韓諾的嘴脣,緊緊咬了起來,手抖的更加厲害。
“爲什麼不逃?”
“媽媽跟我沒有血緣關係,能養著我,已經是恩情;而且,我無處可去,章家找到我,我不死也要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我需要一個能養活我的地方;我需要有人培養我讓我變得
更強大;我要上學讀書;我要打聽弟弟的消息;我要……我有很多很多的心願,我沒有力量去完成,我只能隱忍,因爲隱忍可以讓我生存下去。”
“爲什麼不跟你父親告狀?”
“爲什麼要告狀呢?如果告狀的話,接下來我受的苦會更多,還有許多幫我的人,也會被爸爸一起責罰,因爲他們幫過我卻不能說,說了會被媽媽再罰……我被罰跪的時候,工人飄姐會趁我媽不在,幫我望風,悄悄讓我站起來歇會兒;我關小黑屋的時候,她會悄悄給我送水喝;媽媽要她用鞭子抽我的時候,她悄悄在鞭子上抹了紅色的顏料,打過之後會有鞭痕,可是打在我身上,一點點都不疼……媽媽罰我做家務的時候,會規定時間,她會悄悄幫我做一半,讓我順利完成,否則,超時的我,就會挨第二次罰;我生病的時候,媽媽不幫我找醫生,司機羅叔會趁媽媽不在家,悄悄帶著我去看醫生,還掏自己的錢給我買藥……有的時候,我惹媽媽生氣了,他還會悄悄打電話給爸爸,讓我躲過好幾次受罰的機會……還有茂菁和海瀾……我在雪地裡被罰站的時候,除非他們不在家,否則,他們就會脫了自己的鞋子,陪著我一起站在雪地裡,媽媽罵都不肯走,茂菁還讓我站在他的腳面上,他說他的腳底厚不怕冷,他還說他的腳面暖,諾,他說的是真的,他的腳比鞋子都暖……”
韓諾的眼淚,順著眼角悄悄流了下來,他飛快的抹去,不讓她看到。
“海瀾的身體從小就不好,她怎麼能在雪地裡呆太久呢?媽媽讓人把她抱進房中,她又哭又鬧,不肯吃飯喝水不肯睡覺……媽媽最疼惜她,每一次都是因爲她堅持要與我在一起,才讓我的懲罰被減了半……我佔了好幾次便宜呢!”海汐輕笑,說起那段往事,竟不覺得悲傷,彷彿心底記住的,都是那些曾經在生命中經過的善良的人們,給過她的溫暖。
“寧茂菁知道你的身份嗎?”
“知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畢竟是寧家的長子,唯一的真正繼承人。所以,寧千山瞞著他的事情很少。而且,從真正的寧海汐被送進山中開始,寧千山夫婦去探望她,都會帶著寧茂菁,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經不在了。”
“他這麼容易就接受了你?”韓諾想起自己與寧茂菁不多的幾次交鋒,恍惚明白了寧茂菁對他濃濃的敵意來自何處。
只有一個解釋……這個“哥哥”,對自己的妹妹,有特別的感情!
果然,海汐沒有迴應他的詢問。
“他喜歡你?”韓諾輕聲問。
海汐還是沒有迴應。
“怪不得他討厭我……他跟你表白過?你們朝夕相處,他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他是不是一直在等你?聽說他拒絕訂婚,也拒絕杜佳雲安排的相親,是不是因爲你?他對你的感情,到哪種地步……”
海汐翻翻白眼,無語的看著他。
韓少,你的醋意能不能不要那麼明顯?如此煽情的時刻,不要變了味道。
韓諾撇了撇嘴,算是迴應了海汐的鄙視,但那些問題,他還是想聽到答案。
“他曾對我一點點也不好。因爲我的到來,彷彿侵佔了真正的寧海汐該得到的一切,而且,我來寧家,是杜佳雲不喜歡的。寧千山不愛杜佳雲,所以他們的感情早已名存實亡,而寧千山對我還是非常好的,但對我越好,就讓杜佳雲越是難受,母親難受了,寧茂菁自然也心疼,所以最初,他是恨我的。”
“最初?那後來呢?”
“後來……”海汐猶豫了一下,韓諾低聲安慰:“放心,朝夕相處,你又那麼聰明伶俐,他對你動情是意料之中的事兒,反正我知道你現在和以後都屬於我,所以我不會介意的,只是想知道一個關於你過去的真相。”
海汐這一刻大腦有點短路,輕易相信了他的話,遂輕聲說:“後來,他像是精神分裂一樣,一方面不停的挑釁我、刁難我,一方面又努力阻止杜佳雲對我的折磨,甚至像保護自己的親妹妹一樣,不許任何人傷害我。他爲我訓斥過勢利的工人,爲我跟學校裡的男生打過架,爲我反抗過杜佳雲,爲我離家出走……”
韓諾脣抿的緊了幾分,海汐卻還沒有發覺。
“但他自己,又彷彿很恨我……我的腿有舊傷,因爲那一年,我因他而跳了樓……”
韓諾臉色猛地一變,海汐感覺到了,輕聲安慰:“別擔心,不是七樓八樓十幾樓的,只是三樓而已……”
韓諾的臉色,更加蒼白。
“因爲那一天,寧千山和杜佳雲因爲我而吵了架,杜佳雲離家出走,寧千山發動全家去找她,可是他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找到。而寧千山不許我出門,我留在家裡。寧茂菁知道不是我的錯,卻沒有辦法接受因爲我一次一次惹怒他的母親。他……他愛我,也恨我……他發了瘋,要……”
韓諾的眼神,透出了緊張。海汐咬咬脣,輕聲說:“他想要……要……我……”
韓諾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
“但最後關頭,他還是放開了我……可是我好怕這樣的事情還會發生,而且因爲我鬧的寧家大亂,我很怕……我怕杜佳雲回來,我又墮入一個被折磨的輪迴……那時的我很絕望,我也不想寧茂菁對我做的事再出現一次,所以我……我從三樓的陽臺跳了下去。可是,二樓的雨棚擋了我一下,一樓的雨棚又擋了我一下,還有樹枝的作用,最後我落在了花壇裡,卻沒有死……全身多處擦傷,只是手臂和小腿骨折而已……”
她如此雲淡風輕的說:只是骨折而已……
韓諾幾乎已經咬破了脣,他卻只能隱忍,不能迴應,若發出一點點聲音,他怕
她發現,他在哭……
就在少年的她受盡苦難,努力隱忍只爲讓自己活下去的時候,他卻因爲青春叛逆,以及對父親的不滿而肆意放縱著。青春期的他就已經學會了抽菸喝酒買奢侈品交小女朋友,他每天在亂七八糟的事情上揮霍掉的錢,可能夠那個時候的她吃一年……而她,只是希望自己不要被餓死,不要被凍死,不要失去受教育的機會,不要失去尋找弟弟的希望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一直在抱怨父親對母親的背叛,她卻在受盡折磨的時候,依然對生活充滿了感恩。他笑過她的不信任,卻不知道,是磨難讓她變得警惕;他恨過她的冷漠,卻不知道,也是磨難,讓她變得敏感。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可是她受過那麼多的苦,他了解過多少,他又爲她做過什麼?好像他們之間在一起,除了鬥,便是互相傷害。一個真正愛自己的女人的男人,更多呈現的,應該是擔當,而不是責怪和索取。
“海汐……”韓諾緊緊抱住她,哽咽著傾訴:“對不起……”
海汐紅著眼眶輕笑,輕聲問:“你對不起我什麼?”
“對不起,我沒在那個時候認識你;對不起,我沒在那個時候保護你;對不起,我沒在那個時候愛著你;對不起,我沒在那個時候,做最好的自己……對不起……”
海汐的眼淚,啪嗒滾落,輕聲問:“你傻不傻?那個時候我倒是知道你父親,卻恨著他……你居然還想早認識我?早認識一些,我和你,可能會互相折磨的,更多一些……”
“我爸說他沒有……他說他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江家的事……海汐,雖然我對他有諸多不滿,但是我知道他是個好人,你給他一點點機會也給我一點點機會去證明,好不好?”
海汐點點頭,輕聲說:“其實我和我父親鬧僵之後,我也反思過。也許是先入爲主的印象太深刻,所以他跟我說了十二年你父親是兇手,我心底,就烙刻了這麼一個結論,再也聽不進去任何解釋,也接受不了其他的真相,所以……我也有想過,你父親不是害死我生父的真兇,但是種種跡象都表明了,他脫不了干係。比如那塊玉牌,我認得是我生父的;比如他和章家密切的經濟往來;比如他聽到江家時,奇怪的眼神和表情;比如……”
“我知道!我知道不能要求你現在就去相信他沒有做過,但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海汐,現在我們把誰該恨誰,都暫時放下,先救你母親,然後尋找證據證明我父親的清白,再尋找證據,找到真正的幕後黑手,好不好?”
“好!”海汐答的乾脆,輕聲問:“你恨我嗎?我瞞著你那麼久,我接近你們家,從一開始,就帶有不良的目的……”
“恨!恨死你了!”韓諾立刻變了臉色,認真的說:“我恨你,爲什麼不早一點來調查?爲什麼不早一點來接近我們家?爲什麼不早一點,讓我遇上你?我恨死你了……你害我白白浪費了二十九年光陰,還走了許多冤枉路,等了這麼久,纔等到最後出現的你……”
“……”海汐定定的看著他,想笑的,可是噗的一聲,卻哭了出來,隨即將頭埋在他胸口,淚水染溼了他的肌膚。
這一夜,韓諾抱著她,黏了許久許久才肯走。應該說,他不肯走的,可是樓下在暗中保護海汐的人電話提醒他,寧海汐被監視著,所以他只能離開。
韓耀東聽完韓諾的講述,很久很久沒有吭聲,只是不停抽菸。
“爸,我再問您一次,當年江家出事,到底和您有沒有關係?”
韓耀東深深看他一眼,低聲問:“你在她面前說,相信我,怎麼回來又這麼問我呢?”
“因爲父親出事,她受了太多太多的苦……”一向冷漠而不羈的韓諾,想起海汐的過往,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那麼我最後回答你一次,我沒有!江家出事,和我一點點關係都沒有!江文東曾經遇到過經濟危機我知道,他也曾向我求助,要把他的玉牌賣給我,說只要十萬。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恰逢我也遭遇了自己此生最艱難的一次經濟危機。那時候的我們遠隔千里,我的生意還沒他做的大,而且因爲我的心腹和財務主管捲款潛逃,公司資金鍊斷結,欠銀行的貸款還不上,做業務缺乏流動資金,員工工資發不出來,外欠大量貨款,要債的天天上門堵……很艱難!幸虧有信得過我的朋友借了幾筆錢週轉,我正要拿來做業務,他上門來求助了。我記得那時候我手頭上有二十萬,他要十萬,好,我一句話沒講,給了他十萬。但我知道,他能開口賣東西,說明他也遇上難題了,後來我一打聽,果然是!當第二筆借款到的時候,我馬上又給了他七十萬,欠條都不用打!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之後不久,我出差路過那座城市想去看他,卻沒有見到,然後他就出事了……”
韓諾猛地一驚,馬上追問:“您的意思是說……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您曾經有機會見到他?”
韓耀東頓了一下,視線緩緩飄移,落在牆上的全家福上,猶豫了很久,輕聲答:“沒有見到他……也沒有見到他女兒,如果我能見到他女兒……說不定……江琉璃,不會叫寧海汐,她也許會姓韓……”
韓諾瞬間紅了眼眶,輕聲呢喃:“那麼,她就不會受那麼多苦,而我……也許……也許在最好的年華認識她,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可是那時候的我,和她之間,沒有任何聯繫,沒有任何相遇的可能……”
韓耀東看了看他,忽然深深一笑,帶著幾分狡黠說:“誰說你們之間沒有聯繫?即使那時的她完全不認識我們,但你們之間,還是有一個紐帶……”
韓諾愣了,喃喃自語:“紐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