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天公爲祁天遼對待朋友的這份情誼感動了,從他們出發的這一日起,便再沒下過雪;而這一路上,他們都很太平,江湄那鬼一般的黑影彷彿消失在了秦嶺的崇山峻嶺間,一直都沒有出現……
當一行人在正月十三日催馬馳進梁州城時,天已快黑下來了。
祁天遼囑咐馬誠和孟琳騎馬去梁州城的市上尋客店開房間,自己則步行到坊子裡,藉著去年的記憶去尋檀青的住處。待到他連尋帶問的來到檀家宅院門口時,已是酉正二刻時分了。
天此刻已全然黑了下來,街面上靜悄悄的。依例,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七的夜裡,是該放燈的,但今逢大喪,這喜慶之事自然也給禁掉了。
離檀家宅院還有二十來步時,祁天遼陡然發現幾道鬼一般的人影彷彿從地底下冒出來一般,出現在了院門口。
剎那間,他立刻明白過來,這定然是江湄帶了人來尋檀青家人的晦氣??墒谴丝倘羰撬毶硪蝗松锨?,顯然只能白饒上一條性命。
驀然,他想出了一個主意。
當下他隨意挑了身畔一個宅院,揮拳在門上猛敲了五七記,口中大喊道:
“來人哪!快出來!檀家來賊啦!”
喊畢,他立刻換了一家,如法炮製。頃刻間,這坊子裡便炸開了鍋,左近街坊四鄰一家家的院門全都開了,魚貫而出的人立時便佈滿了半條街。
此刻的祁天遼早已踅到坊子門口的暗處隱了起來,遠遠的看到那幾條鬼影很知趣的消失在了一條巷子裡,他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吐出,立刻便又有一股新氣憋在了喉嚨口。
那幾道鬼影眼下雖避了開來,可這夜還長得很,待街坊四鄰一散,難保江湄人等不會再來,自己一個人,如何保護得了他!
不過很快,他又想到了一個主意。
不過一炷香的時分,街面又回覆了一片沉寂……
他邁步上前,立在了檀家的宅院門口。
過不多時,那幾道鬼影復又映入了他的眼簾。
“嘿嘿,”江湄的嗓音依然是那麼的陰沉而又婉轉動聽,“我說是誰又在壞我的事!”
“今番我不是壞你的事,”祁天遼淡淡的說道,“是幫你的忙?!?
“祁秀才向來是條磊落漢子,今日怎麼忽然說起鬼話來了?”
“你既知我磊落,就當知我不會說鬼話。你知道嗎,丘神勣眼下恐怕已經上路了?!?
“上……上路?”一聽到“丘神勣”三個字,江湄立刻便變了嗓音。
“不錯,他已領了天后陛下的旨意,去巴州殺李賢?!?
“你……說的是真的?”雖然夜色朦朧,可祁天遼卻彷彿看到江湄已然變了臉色。
“你如果不信,眼下就可動手。不過,你們幾個跟我打,沒半個時辰怕是弄不死我。等到你們在這裡殺了人,明日官府問起來,沒個三五日的工夫,也不得消停。這個時候,我看不管是我帶的人還是丘神勣,恐怕已經到了利州了吧!”
“好!”沉吟片刻,江湄冷冷的開口道,“今日我放過檀青一家。不過,你怎麼說?”
“我祁某人磊落,就放你們先走三日!”
“擊掌!”江湄擡起了左手。
祁天遼也擡起左手,朝她掌上一擊。
剎那間,他陡然感覺掌心一陣劇痛。
他情知是江湄在她自己的指間夾上了暗器,扎破了他的手掌。當下他怒意陡生,左手緊捏住江湄的左手,右袖中抖出短刀,擡手朝她的面頰上劃了一記。
這一下可來得大出江湄的意料,她只道祁天遼驀然著傷,會撤手後退,不想他不退反攻,雖然自己臉上罩著冪離,也將身往後仰避,可面頰上仍是一陣隱痛,這一刀還是劃上了。
霎時間,祁天遼耳鼓中撞進了一片聲的“噌噌噌”,江湄幾個手下全都拔出了兵刃。
祁天遼冷笑一聲,反而將短刀收了起來。
“祁天遼,有你的!”江湄沉聲說道,“我們走!”
頃刻間,街面上又回覆了一片死寂……
祁天遼長吐了一口氣,一跤坐倒在檀家宅院門前的石階上。
坐了好一會兒,他才又感覺到左掌心的劇痛。
他從懷中掏出帕子,纏住傷口,站起身來,剛打算去拍門,卻不料那門竟“吱呀”一聲,開了。
“您是……祁秀才吧?”一個老蒼頭的聲音傳入了祁天遼的耳鼓。
“在下正是祁天遼!”
“啊……您是我們二小姐的朋友吧!快請進!請進!”老蒼頭一邊說著,一邊側身將祁天遼讓進了宅院。
檀青的哥哥檀碧坐在一樓的堂屋中,斜靠在引枕上,身上覆著一條被。昏黃的燭光隨風跳躍,映得他的面龐顯得分外的蒼白。
“祁秀才請坐,”檀碧指了指堂屋一側的坐席,“我這殘身子施不了禮,請恕罪則個。”
“檀兄穩便!”祁天遼朝檀碧一拱手,“夜深不便多擾,今番造訪,是有令妹的家書轉遞?!?
祁天遼說著話,就伸手去懷中掏書函。
“祁秀才且慢!張伯,”檀碧吩咐那老蒼頭道,“祁秀才手上著了傷,快去把青青常備的藥拿來替他敷敷!”
“這……不勞煩!”
檀碧擡手止住祁天遼,正色對他說道:
“祁秀才,適才門外的事情,我都聽到了。”
“這……”祁天遼衝檀碧淺淺一笑,“倒讓檀兄見笑了。”
“別這麼說!”檀碧輕輕喘了口氣,“不知道青青在外得罪了什麼人,有勞祁秀才替我們家排解,實在是過意不去……”
祁天遼不由得垂下了眉眼,他幾乎都不敢告訴檀碧,其實是他祁天遼在外得罪了人,檀青纔是被他連累的人。
然而他很快便擡起頭,朝檀碧正色說道:
“檀兄休如此說,是在下連累了令妹!”
接下來,他把事情的大略向檀碧說了一遍。言訖,他從懷中掏出書函,交給了檀碧。
這時,那老蒼頭也取來了金創藥,替祁天遼敷好,再給他換上了條幹淨紗布裹傷。
檀碧看完書函,禁不住擡手拭了拭眼角滲出的淚水。
“檀兄,”祁天遼覺得自己再待在此處,只會越來越尷尬,於是他朝檀碧欠身施禮道,“書已遞到,令妹處,拙荊自會好生看顧,還請寬心。所有帶累尊府處,請檀兄海涵見諒……”
言訖,他擡膝避席,朝檀碧長跪一拜。
“祁秀才休恁的!”檀碧慌忙掀開被,掙起身來去扶祁天遼。
“檀兄穩便!”祁天遼站起身來,扶檀碧坐下,“如蒙慨允,在下就此告辭……”
“祁秀才且慢,”檀碧開口阻道,“我想求祁秀才一件事。”
“檀兄請吩咐!”
“我這副殼子,祁秀才都看到了,只是捱日子罷了。家妹年紀尚小,雖然有些愚魯,那都是爲了替我當差,不得不如此。我看前些日子家妹在家時,時常記掛著祁秀才……”說到這裡,檀碧從心底涌上一絲笑意,“雖然祁秀才已有了大娘子,但如若不嫌棄的話……”
“檀兄,”一聽檀碧這話,祁天遼不由得惶恐起來,他趕緊插口道,“此事上……萬萬不可委屈令妹!如若檀兄信得過,在下當替令妹力尋一房好夫家,斷不讓她此生無靠!”
檀碧垂下眉眼,輕嘆了一口氣。
“家妹無福啊……”沉吟良久,他開口說道,“如此……便有勞祁秀才了。張伯,天很晚了,趕緊燒湯,替祁秀才拾掇客房?!?
“檀兄!不勞!”祁天遼趕忙起身阻住,“在下的旅伴還在客店相等,若一夜不歸,怕他們憂心?!?
“這樣啊,那……我就不留了。張伯,替我送送秀才!”
“在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