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半月間,倒一直平安無事。這一天,一行人在鄖鄉縣下了船。彭四公收了船錢,自撐船回沔陽。祁天遼和崔護則商議去館驛僱車,走陸路入武關,再赴長安。
崔護的伯祖父崔義玄是歷經高祖、太宗和當今天皇陛下三朝的元老重臣,爵封清丘縣公。如今他雖已故世多年,可長子崔神基仍襲公爵。此番崔護、祁天遼赴京趕考入學,便是由崔神基作保押的牒引。而今在這小小的鄖鄉縣城,憑公爵府的牒引僱驛車,的確不該是什麼難事。
“三郎,我去館驛僱車,你在客棧陪著孟小姐!”祁天遼說著話,從箱籠中取出橫刀,遞給了崔護。
“我可不會使啊!”崔護接過橫刀,呵呵一笑道。
“但願別用上!”祁天遼輕輕吐了一口氣,朝孟琳微微欠了欠身,拉開房門出去了。
崔護與孟琳相視一笑,二人輕輕的靠在了一起。
然而這樣的時光總是顯得特別的短暫。雖然祁天遼這一遭去了大半個時辰,崔護卻彷彿覺得剛剛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分。
“辛苦天哥了!”孟琳端上一杯涼茶,遞給了祁天遼。
“僱到車了嗎?”崔護將一方坐席推給祁天遼,開口問道。
“眼下還沒有,約好了今晚去取。”祁天遼謝過孟琳,仰脖將茶水一飲而盡,“不過,恐怕這一路都不得安寧了。”
“團牌社的人追到這裡來了?”孟琳柳眉輕輕一揚,開口問道。
“大概是的。”祁天遼一邊打著扇子,一邊踱到窗口,將窗子放下大半,只微微留出一道縫,“街面上就有人跟著我。眼下雖然甩掉了,可是鄖鄉縣城就這麼大,我們還得在這裡待一個晚上,他們怎麼著都能找到這兒來的。”
“不怕!”崔護霍的站起身,“城裡又不是荒郊野外,怕什麼!”
“可是,總會走到荒郊野外去的。”孟琳垂下眉眼,幽幽的說道。
“……”崔護不禁一時語塞。
“真要咬得緊……”祁天遼低眉沉吟片刻,忽然昂起頭來,冷冷的說道:
“就在野外把他們幹掉!”
一聽祁天遼吐出這幾個字,崔護不禁怔住了。
“殺……殺人?”
“天哥,最好……不要殺人。”孟琳垂下眉眼,低聲說道。
“第一是保護你周全!”祁天遼盯著孟琳,正色說道,“只要你沒事,我們就不殺人。”
“你呀……”崔護衝祁天遼不屑的揚了揚雙眉,“天天捧著本律法在看,卻天天想著這些犯法的事。”
祁天遼輕吐了一口氣,緩步踱到牀榻邊坐下,幽幽的說道:
“團牌社乾的事情沒有一件不犯王法,誰來處置他們?當王法保護不了我們的時候,我們就自己保護自己吧!”
崔護看著窗縫外的街市,一時沉默了。
約莫初更時分,祁天遼出了門,應約去館驛取預訂好的驛車。
街道已全然籠入夜色,天幕上不知何時起了一層淡淡的烏雲,月色昏昏濛濛的不大真切。除了偶爾從他身側掠過的行色匆匆的歸客外,街上已沒有了行人。祁天遼左手牽著馬轡頭,右手提著燈籠,也一步緊似一步的往客棧疾行。
然而,他還是感覺自己被盯上了。
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個腳步聲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他快,那腳步也快;他慢,那腳步也慢。當他停下腳步,轉身將燈籠掛到車廂門框上時,牆角一個粗矮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不動聲色,轉過身來,左手牽著馬繼續前行,空出來的右手卻輕輕一抖,將袖內短劍的劍柄握到了手中。
他並不認爲這跟蹤他的“尾巴”會貿貿然的向他出手,可是他也打定了主意,如若那廝果真敢來捋虎鬚的話,他祁天遼說不得也只好亮出兵刃捅他娘了。
然而很快,他卻發覺那跟在身後的腳步居然消失了。
他再回身取下燈籠,乘機一看,那道粗矮的身影的確是消失了。
雖然“尾巴”的忽然消失很讓他覺得有些詫異,不過他已無暇多想,牽著馬疾步回到了客棧。
他將車馬交給店夥照管,自己則從車廂內取出一個包裹,回到了客房。
“天哥回來了!”孟琳從崔護懷中站起身來,端給祁天遼一杯涼茶,“辛苦了!”
“不妨。”祁天遼啜了一口茶,將包裹放到牀榻上打開,對二人說道:
“明天我們要走山路了,都換上麻鞋。孟小姐,得委屈你換穿長褲。這口刀三郎拿著,我們二人都得帶上兵刃,以防不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用!”崔護將橫刀拔出一截又回入鞘中,衝祁天遼撇了撇嘴。
“等團牌社的刀砍到你眼前,你就會用的了。”祁天遼衝崔護擠了擠眼,淺淺一笑道:
“不早了,都睡吧!”
秋日的太陽從兩堵山壁間的縫隙裡探出頭來,靜靜的瞧著這山道上一顛一顛的馬車。
山道的右側是絕壁,左側是斷崖。斷崖腳下是一條時窄時寬的山溪,山溪對岸是一堵跟山道右側一模一樣的絕壁。
絕壁上架著很多奇形怪狀的大石,這大石大半都懸空了三分之二,彷彿隨時都預備追隨它們那已然滾落下來的先輩們而去一般。
那些先輩如今就靜靜的躺在山道上,躺在山溪裡,靜靜的等待著它們的後輩滾落下來陪伴它們。
“幹嗎不把馬趕起來,跑著走,豈不是快得多麼!”崔護從車廂中跳出,開口問拉著馬的祁天遼道。
“這樣的路面,”祁天遼一腳將一塊五七寸大小的石塊踢開,“要馬跑起來,你的孟小姐還不得把昨夜的飯都嘔出來啊!”
一聽這話,崔護禁不住變了臉色,慌忙又攀回了車廂裡。
孟琳的確很不舒服,原本白皙的面龐已變得蠟黃,左手捂著胸口,雙脣緊閉,生怕一張口就會吐出來。
“你還好吧?喝點水麼?要不,停車歇會兒?”崔護守在孟琳身邊,簡直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了。
“不要緊……”孟琳搖搖手,“多坐會兒,習慣了就……好了!”
“下車走一段吧,再坐上去,會慢慢習慣的。”祁天遼拉住馬,轉身掀開了車簾。
下車慢慢走一段路的確是個好主意,不過一炷香的時分,孟琳的面龐便立刻回覆了往常的白皙。
然而彎過一個拐角後,下車步行的成效全都白費了。
她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
前方的山道上,橫著兩具鮮血淋漓的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