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絲快步穿過長廊,邊走邊吩咐姑娘們躲起來,男士抄起燭臺和文明杖準備好——她希望門外的是兩個好人,至少不必她再呼喚來老鼠…
她不喜歡那種‘感覺’。
像被投入了一個沒過頭頂的水缸裡,有個什麼東西貼著水缸對她講話…
怪嚇人的。
“先生,我若打開門,可您不要動什麼壞心思——我們這兒可有許多能教您吃教訓的人。”
她貼著門板講了一句。
門外卻沉默了好些時間。
他似乎並不在意門裡面誰說了什麼,但凡有個人迴應,就成了天大的恩賜。
“謝天謝地!真有人還活著!女士!我是「大漩渦」的儀式者,伊芙最虔誠的信徒!我向您保證:倘若您救了我和我的朋友,我們能給您——”
嘎吱。
沒等回報,吉爾絲就打開了門。
入眼一片金色。
男人俊俏極了。
他潦草套著一件藍金絲外套,胸口的白襯衫被撕得不成模樣,露出被咬的斑駁的血肉;高挺的鼻子下面是一張乾澀出血的嘴脣;整張臉染滿了血,一條粗壯的胳膊攬著個昏昏沉沉的男人。
這真是個受了傷的。
“快進來!”
吉爾絲連忙讓開路,等人進來後又迅速關上了門。
當西奧多·加布裡埃爾步入正廳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四五名滿臉緊張的男人,以及,他們手中各式各樣的‘武器’——燭臺和文明杖就算了。
室內鞋和女人的東方釵子算什麼?
還有個年輕的搬起了椅子?
“我身上沒有更值錢的東西了,先生們。”西奧多嘟囔了一句,很快被七手八腳地扶住,臂彎裡的灰髮男人也被格洛恩帶領的男士們接走——他們把他安置在桌子上,姑娘們則跑上跑下,從房間裡翻出能夠止血的東西…
伊蓮娜的小園子裡應該常備著這些玩意,畢竟客人們的癖好五花八門。
「豐塞卡之家」還真不大用得上…
“撕開牀單!用牀單扎住!”依然是吉爾絲髮號施令。小時耳濡目染,讓她在災難中多了許多罕見的、活人命的能耐,“按住他!先生們,按住他!瑪格麗特,酒…威士忌!拿那瓶在海上兜過圈子的威士忌…對,最辣喉嚨的那瓶——”
瑪格麗特不情不願:‘那可很貴…’
“快點!”
她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倒讓此前的幾位先生對她刮目相看了。
救人,總好過殺人,是不是?
他們沒有人肯承認自己不是硬漢,自己害怕了。可當吉爾絲·豐塞卡做了開門的決定後,每個人都心裡默默鬆了口氣。
他們可不想再看見方纔吉爾絲的模樣:靜立在鼠羣中面無表情…
太嚇人。
“他叫什麼?”
吉爾絲撥開灰髮男人的臉,檢查他的腦袋,脖子上的皮膚。
“弗洛裡安·維斯特維克,女士。我叫西奧多·加布裡埃爾·薩克雷——我們打街那頭來…”
吉爾絲不解:“你們要到哪去?”
沒有人會在這時候到處亂竄。
“自然聖殿——”西奧多遲疑了一下,意識到這些人大概不清楚‘自然聖殿’,“我是說,近郊的那片‘活著’的林子——我們是教徒。”
男人們瞬間瞭然。
“這不是個好時機,先生。”格洛恩講話,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倘若去教會,或者逃回家,至少算在城裡——近郊可不是個好地方,尤其那夥野人的住處:沒有遮擋,房屋稀少。一旦被老鼠羣盯上…他們又要往哪兒逃?
西奧多抿了抿嘴,輕輕搖頭。
這滿盈日光的驕傲男人,眼下那張俊俏的臉上卻蒙著層任誰都能瞧出來的陰雲。
當然不是他非要回去…
“弗洛裡安…”
劇烈的嗆咳聲打斷了對話。
“天哪!瑪格麗特!你不能直接喂他喝烈酒!我剛纔明明告訴過你!”普羅爾大叫起來,一把奪走了瑪格麗特手裡的鵝頸瓶。
後者訕笑著,又被格洛恩拉進懷裡細聲細氣地教訓起來。
普羅爾快要氣死了。
自從她找了這樣一個‘父親’,自己和吉爾絲都很難明著教訓她了——教訓也沒有用處,這姑娘總會敷衍,然後等情人來了,淚眼婆娑地躲進他懷裡,哭哭啼啼說受了什麼委屈。
到了那時,格洛恩就會大手一擺,講什麼‘瑪格麗特還是個孩子’…
——你和她在廚房,在陽臺上,在後花園的鞦韆上的時候,可沒把她當成孩子。
“弗洛裡安?弗洛裡安?你還好嗎?”西奧多向西妲低聲道謝,接過姑娘遞來的枕頭,把它墊在弗洛裡安的腦袋下。
灰髮男人悠悠轉醒,那兩條寡淡的平眉罕見地皺著。
“…謝謝,叔叔。”
倏然一靜。
房間裡衆人看了看眉清目秀的弗洛裡安,又瞧了瞧渾身散發著‘陽光硬漢’氣息的西奧多——怎麼也想不到,這兩位竟是‘叔侄關係’…最多是個‘兄長’之類的…
大家都這樣想。
唯獨瑪格麗特說出來。
氣得普羅爾要搶過漢森先生的文明杖抽她屁股。結果就是,她被格洛恩抱起來,抱到正廳另一端的酒櫃那邊去了。
“你應該好好管管她了。”
吉爾絲撩了撩垂下的髮絲,看著在男人懷裡撒嬌的姑娘,柔聲道:“很快,也許她就不歸我管了…”
普羅爾愣了一下,旋即搖頭。
她可不認爲,瑪格麗特這樣的脾氣秉性,能有個‘幸運’的後半生——否則,對那些謹小慎微、體貼溫柔的公平嗎?
格洛恩…
沒準哪一天就‘消失’了。
她見過太多這樣的人。
好些的只是消失,更差的,還會以各種名目——比如投資,股票,或借款,帶走姑娘們半生的積蓄。
通常來說,只要你見到一個平日裡總‘單獨做一個人生意’的姑娘,某天忽然開始來者不拒,就自然清楚,她身上發生了些什麼…花街裡到處都是這樣的故事。
好的少,壞的多。
“倒也是,你都快要歸別人管了。”女人調侃道。
“普羅爾!”
在場衆人並不清楚弗洛裡安·維斯特維克的‘維斯特維克’意味著什麼,那位年輕的先生甚至嘟囔,說沒在這灰頭髮身上瞧見什麼大傷口,人卻昏得乾乾淨淨——
弗洛裡安不以爲意,他很少和凡人計較。
他只是在醒來後,等姑娘和男人們散開,給‘叔侄’留出講話的空間後,才輕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