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佬。
倫敦城管他們之外的所有帝國公民的親暱愛稱——之所以不加引號,正因爲他們不認爲這是什麼貶低。
難道非要說他們‘又窮又吝嗇,一張陰沉沉的臉整天和逼債人打交道,倒是講起帝國臉色纔好看,驕傲的好像這國家的興旺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哦,當然有,沒這些人,每晚又該找誰給我洗腳’…
外地佬更簡潔。
是濃縮的侮辱,滿腹侮辱後的濃縮。
不過這些,只在老一代人之間流傳。
稍年輕的先生姑娘們就不講這一套:年輕的先生之間結交,只靠嗅覺,看是否氣味相投。和淑女交往,要看談吐,出身,財富、臉蛋和身材。
倫敦的淑女們也是如此。
外地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出身的先生,倘若真有一個不錯的父親或叔叔,哪怕一張漂亮到舉世無雙的臉蛋——只要對得上淑女們挑剔的眼神(主要是淑女們挑剔的父母的眼神)。
這就不得不提到某個福克郡出身的窮先生收過的求愛信了:
裡面有待嫁的姑娘的僕人代寫的詩,有久寡年輕婦人的邀請,甚至明擺著有丈夫,或女兒都老大的(年齡)貴族夫人。
總之。
‘外地佬’是個侮辱。
尤其倫敦市民不能講的侮辱話:就像您受了女王的邀請,到餐桌上非要說那幾碟佳餚來自法國一樣。
不合適。
太沒有教養。
像法國人一樣。
“吉爾絲…!”普羅爾低聲提示,碰了碰吉爾絲的手,暗示她不該當衆講出來。
吉爾絲並不這麼認爲。
她發現了一件事。
“伊蓮娜那個時常自己上陣的女人倒喜歡極了外地佬——她院子裡那噴泉還是今年新落成的,先生們,倫敦妙極了,是不是?”
伊蓮娜。
這女人在花街開的店,大概有豐塞卡之家十來個那麼大。
她就是用費南德斯口中的那種‘不特殊’的經營方式來經營溫柔鄉:當然,這種幾乎不挑揀人選,每個姑娘‘反覆使用’的方式,在帶來龐大的、絕對短快的財富同時…
通常作爲‘母親’的主人,也難以推辭掉某些客人的邀請。
那又怎麼樣呢。
伊蓮娜女士甘之如飴——不止字面意義上的,吉爾絲總覺得她味覺有問題。
她在幾年內迅速積累了財富,結交了許多社會上層人士:吉爾絲卻一點都不羨慕。她和德洛茲的父母都曾是小鎮上的良醫——至少沒瞧死過人。
她太清楚有些疾病的可怕了:滿身瘢痕絕不是詩人墨水下的什麼‘榮譽’。
那是愚蠢。
“是個不錯的噴泉。我們——”
五人裡的首領並不在意‘外地佬’或‘鄉下人’,依然敲打著槍口,關注著他們的要求——吉爾絲打斷了他。
“那麼,五位先生,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她掃過那五張不算年輕的臉,他們暴露在外的皮膚,眼神幾乎要凍住人:“在滿街都是老鼠的災日裡,你們究竟是怎麼憑這兩把槍,沒有受任何傷,來到「豐塞卡之家」的?”
姑娘們還好。
這話可讓在場的其他男士變了臉色:不是吹捧誰,在場的男士們的確比這些整日裹著裙子在房間裡舞蹈的姑娘們更有‘想象力’。
一瞬間。
西妲的情人就破口大罵了。
“無恥!你們竟然用女人!無恥!這樣配得上、配得上…”顯然他身份不凡,總要將‘配得上’掛在嘴邊——那五位男士可不一樣。年輕先生‘稚嫩’的指責反倒引來他們的嘲笑。
“如果不是姑娘攔住你,恐怕你就要捱揍了,小子。你真配得上,就該過來,讓我瞧瞧你有多禁揍。”
年輕男人忿忿撥開西妲的手臂,想要衝過去狠狠給他們個教訓——也許是被教訓。
吉爾絲攔住了他。
“我不想和你們爭辯,先生們。但我決不允許自己的女兒被當成引誘老鼠的肉——我無意把人往最壞處揣測,但是,五位,你們能不能給我們解釋一下,你們到底如何徒步走過將近一英里的路程?也許該給我們展示一下身上的傷痕?”
長廳一時沉默。
吉爾絲說準了。
他們的確這樣‘一步一步’過來的。
因爲鼠羣沒有操縱者時,只是追逐甜蜜的血肉——那可無關男人和女人,富有或貧窮了。
一個妓女。
能夠讓他們走出很遠:她的胳膊是一次,另一條胳膊,是另一次。接著是她的兩條腿,軀幹。
五個人計算過,只要再兩個人,他們就能順利離開花街,抵達繁華的邊界:來上個三五次,他們就能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這有什麼不好的?
“我不會同意。”
“這可由不得你。”圖窮匕見,男人再一次舉起了槍——他們本來沒有打算‘強迫’誰的…至少,要維持最基本的臉面。
否則和強盜有什麼區別?
“我們只打算借走兩個人,女士。如果你們沒有人自願犧牲,我就自己挑…”
“犧牲?你管這叫犧牲?”吉爾絲睜大了眼睛:“我們應該在災難中團結一致——”
“去他媽的團結!到處都是吃人的老鼠!我在牀上!在牀上!眼睜睜看著一個女人只打開窗,往外探著講話,回來時,她的下半個身子只剩骨頭!去他媽的團結一致!我現在就要兩個女人!該死…我們得到教會去!就現在!!”
他忽然發起瘋,哆哆嗦嗦的火槍對準了吉爾絲。
普羅爾立刻擋在了吉爾絲面前。
接著,瑪格麗特和西妲又擋在了普羅爾前面。
再然後。
是她們的情人。
是其他男人。
「豐塞卡之家」裡的客人和姑娘倒做到了團結一致,可惜火槍正剋制這股精神。
“不,男人不行。”
在兩名男士挺身而出後,五人中的首領搖頭拒絕了這一次‘獻身’——他並不愚蠢。假如真帶兩個男人在身邊,危險性太大了。
況且。
眼下這房子裡的男人,看起來每個都認爲自己騎士精神十足。
太危險了。
“就兩個,女士,否則我就要開槍,先放倒這幾個人——”
他指著擋在最前面的三個男人。
還有格洛恩,一臉淤青的先生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