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主人拼了性命帶回來的奇物絕不是那支菸鬥——威廉不清楚詹姆斯·雪萊和湯姆·巴爾卡從夢境中帶回了什麼,可他敢保證,絕不是那支被托馬斯·泰瑞扔進鼠羣的菸斗。
的確。
將奇物製作成隨身攜帶的煙具是個掩人耳目的好辦法,可雪萊家的敵人也不是蠢貨。
他的老主人更不是。
當在鼠羣與血肉傀儡中騰挪、腳步愈發遲鈍的儀式者朝倒在地板上痛苦抖動的老人望去,正巧與他那雙平靜的眼睛對上後——他本人更加確信這一點了。
無論那是什麼,有什麼樣的作用,威廉都得到了老主人最後的指令。
‘去保護好莉莉安。’
是嗎?
或者——
比起這壓根不擁有雪萊血脈的‘小姐’…
我更該保護好詹姆斯·雪萊。
威廉有自己的想法。
——倘若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真開出那毫無用處的空槍,他一萬個樂意用性命回報雪萊家的小主人。
可…
莉莉安不是。
她不是雪萊家的人。
雖然這姑娘很好但…
做了決定的儀式者不再猶豫,無視老雪萊眼中噴出的怒焰,在閃躲中引燃了自己的斗篷,藉著火光短暫驅散了不停擠來的鼠潮——他一躍向詹姆斯·雪萊的位置,隨身攜帶的金屬碎片刀陣般截斷開了潮水的去路。
幾隻漏網的撕開了威廉的腳踝,又立刻被快要捲刃的匕首釘在了地板上。
氣喘吁吁的士兵環顧四周。
整座房間都爬滿了老鼠——除了他進來的地方,那堵被撞了個窟窿的牆壁。
跳下去…
也許纔有希望。
不。
不對。
哪怕帶著老主人,他們跳下去,也逃不開鼠羣的追擊。
他的思維被攪得越來越粘稠。
威廉忽然想道:也許,自己可以先逃命,喚來巴爾卡大人,或者找出維持這座「場」的儀式者——這可是包裹了整座莊園的場。哪怕八環,又有多少「秘」供人揮霍?
再加上這些老鼠…
‘對極了。’
腦內的聲音輕聲暗示著。
‘你是最優秀的「鐵騎」,威廉。你經歷了那麼多場戰鬥,判斷難道不比自己老邁的主人要精準?’
赤紅色的苔蘚在靈魂中瘋長。
他最渴望的。
最迫切的。
最難以判斷、躊躇不決的,彷彿有另一個自己幫了忙。
‘快逃!’
它說。
‘逃了命再回來!快!這是一個好機會!’這片早從衣角開始蔓延的蘚藻並沒有引起威廉的注意,甚至在他不停施以精湛技巧時鼓掌喝彩——現在,它們徹底撕開了僞裝。
讓身體的主人永遠沒有辦法了。
不…
不…那不是…不是…
半跪在地上的戰士忽然痛苦地捂住了頭。
那隻快要被使壞的匕首落在地板上,金屬與腐木的撞擊振聾發聵。
他自言自語起來,表情一會掙扎,一會又大笑。
“了不起的意志。”
托馬斯·泰瑞幾乎要給威廉鼓掌了。他擡腳邁過腸穿肚爛的少女——躺在鼠羣最密集處的少女,彷彿一具漂亮且罕見的、僅爲齧齒動物而生的祭品——它們渴望著她,卻又因命令而避開了它。
“您有個好手下,雪萊先生。”
托馬斯·泰瑞說。
他用了太長時間捉弄人,該早些進入正題了——比如,讓詹姆斯·雪萊和莉莉安·雪萊,讓這對兒父女痛快又痛苦一場,把他們身上的零件作爲收藏品,送給自己的女兒…
當然,當然。
他當然要先從‘父親’開始——詹姆斯·雪萊先生…
“您喜歡chang子嗎?”托馬斯·泰瑞晃了晃手腕。
“您女兒的。”
他繞過開始撕扯自己皮膚的威廉,打算站到老雪萊身邊去——忽然,又蹙眉呵退了鼠羣。
——這些不靈光的小怪物只聽從湯姆·萊納斯的命令,對於他,這個身上有‘主人’氣味的‘二等使者’的指令,並不那麼心甘情願。
當他下達那些更精巧、細緻的指令時,這些頭骨裡擠滿膿汁的怪物就徹底昏了。
萊納斯畢竟不是「獸羣」。
“滾開。”
托馬斯·泰瑞用鞋底碾碎一隻無所適從的老鼠,被幾具傀儡圍著,來到那半跪在雪萊身邊的儀式者面前。
“我的時間不多了,雪萊先生。讓我們快些進入正題吧——您瞧,我損失了一個女兒,又找了回來;您損失了一個兒子,難道不想找回來嗎?”
托馬斯·泰瑞舔了舔嘴角。
“我有辦——”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哪怕眨動雙眼都要和粘稠蜂蜜罐子裡的呼吸一樣艱難了——某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終於出現在這打算到處縱火的罪人臉上。
當菸斗落地的五分鐘後。
那股奇特的「秘」再一次出現。
比五分鐘前還要劇烈。
毫不掩飾的,彷彿他見過的、感受過的「聖焰」之路的力量般,一把絕不與人爭辯的重錘——這讓托馬斯·泰瑞瞬間反應過來。
那支菸鬥不是真正的‘目標’。
它或許也是一枚奇物。
但不是令他感到威脅的那一枚。
只有小聰明的商人…
垂死掙扎。
他獰笑著張開嘴,雙指輕掐,只要一聲指令,退開的鼠羣、他身邊圍繞的怪物們便會再一次蜂擁而上——
詹姆斯·雪萊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
那麼…
先吃了他的兩條腿?
就兩條腿。
他要留下這老傢伙的‘老地方’,用起來後,瞧瞧他那痛苦又快活的表情——
托馬斯·泰瑞興奮地張開了嘴。
一直張著。
就像從剛纔早靜止的時間一樣。
凸起的沙堤隔絕開了時間的洪流:在蘿絲平放的手掌下,一隻遍佈屍斑的大手與她十指交合。
「考斯特的沉默之握」。
能夠束縛三十英尺範圍內的單個或多個目標。
當然。
代價…
並不低。
“終於讓我等到了…”
蘿絲鬆了口氣。
她早發現鼠羣似乎並不算太‘聽話’——至少不怎麼聽托馬斯·泰瑞的指令。
所以。
它們應該有另一個主人。
比如。
展開這座「場」的,真正的高環儀式者。
她就等著對方來虐待她,或者,虐待老詹姆斯…只要他想親手復仇,親自快活幾下,就必然要讓這片灰色的浪潮靜止下來——那麼,他就絕沒有再一次下令的機會了。
蘿絲不會給他。
——身處危機時,要像旁觀者一樣思考。
金斯萊先生,看來我真該稱呼你‘大偵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