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了很久。
‘我會和你一樣,交出持有的「金幣」,遠離決策層…’
‘迷匣,班克斯,先,生。’雪萊又重複了一遍。這和金幣無關。
‘人老了就囉嗦,’傑弗裡·班克斯沒有接話,將這個話題岔了過去:‘你真打算要牙齒?我倒可以給你個建議——比如那條龍最寶貴的心臟…’
詹姆斯·雪萊搖了搖頭。
‘誰都知道心臟最重要,傑弗裡。我們已經不再是高環儀式者了——我打算找個「工匠」,把這東西打磨成首飾…或者其他的東西。等我死了,就交給兒子——他總要留在聯盟裡…’
班克斯輕笑:‘別太苛刻。我看小約翰比你年輕時優秀的多…只要再給他些時間。’
那枚龍牙…
完全比不上心臟。
心臟啊,龍的心臟,眠時世界最強大的異種凝聚出的秘術器官。
不過。
傑弗裡·班克斯也知道,就像詹姆斯·雪萊無法勸說動自己一樣,他也勸不動對方——在聯盟持有「金幣」的日子裡,他們兩人的性格與行事風格完全相反…
可卻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一個激進貪婪,但凡咬住,就要吞下最肥美的那一塊;另一個則小心謹慎,哪怕守著一整罐蜂蜜,恨不得呼朋喚友,自己只用手指沾上幾下…
可這一回。
他小心過頭了。
龍牙根本比不上心臟。
他,和自己,甚至巴爾卡先生,都付出了無比慘重的代價,就應該多——
‘我還是認爲…’
‘傑弗裡,’雪萊打斷:‘我有自己的想法,就像你一樣。’
‘你的想法?要我說,那枚心臟——秘術器官,即便不自己使用,也可以給小約翰。他不是一直盼望著來‘我們這一邊瞧瞧’嗎?’
詹姆斯搖頭:‘會害了他。’
‘害了誰?我們是儀式者,私人聯盟的「金幣」,誰敢——’
‘現在已經不是了。’雪萊說。
傑弗裡·班克斯啞然。
好吧。
他一貫說服不了這小心過頭的聰明人。
‘好吧。’
他說。
‘龍牙啊。我倒是覺得這東西半點用處都沒有——如果不是危機時刻,誰會付出「永遠與神秘絕緣」的代價,還只能使用一次…’
可倘若真到了危機時刻。
卻要十分鐘才能啓動。
這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作劇。
那頭龍的詛咒…
‘我當然希望永遠沒有機會用上它——你不認爲,剛剛觸摸「學徒」、或升環無望的低環,是這枚牙齒最好的持有者嗎?’
傑弗裡·班克斯冷不丁道:‘還有我們這種受了詛咒的「低環」。’
‘啊,當然…’
老雪萊拍拍膝蓋,站了起來。
他自然想要那條龍身上其他更好的——哪怕不是心臟,皮,或者翅膀也可以。
但是…
他受了詛咒。
‘這一次過後,聯盟裡的會議就不必再邀請我了。班克斯,你…’詹姆斯·雪萊動了動嘴脣:‘打算留在倫敦嗎?’
傑弗裡·班克斯沒說話。
老雪萊清楚。
他還在打迷匣和「幻想」的主意。
十三隻迷匣。
藏在迷匣裡的儀式。
長生的可能。
神靈的秘密。
歷史的真相。
使人擁有更偉大力量的‘未知種族’。
特殊異種的位置。
廣闊而遍地黃金的眠時世界…各式各樣的,全都等著他那枚如飢似渴的心臟去探索。
而「幻想」這條道路的升環儀式,難道不是最該先被居奇的東西嗎?
‘我可是個正經商人,和你這賣劣質煙具的不一樣。’班克斯嘟囔了一句,也跟著拍拍屁股站起來:‘這方面我可比你謹慎的多——我會找個「安全」的,沒有任何人知曉的地方…’
‘直到我找出解決詛咒的辦法。說起來,巴爾卡…’
‘有他和威廉足夠了。更何況,在倫敦我還是有些朋友的。’詹姆斯·雪萊話裡話外透著‘驕傲’,熟悉他的班克斯自然聽得出來。
‘是啊是啊,你可交友廣泛…邪教徒…哦,那些雜碎也輕易不敢到倫敦來。’
‘除非他們的神提著裙子,走到凡人的土地上來——’
兩個老傢伙相視而笑。
曾經夢中的龍牙…
如今變成了詹姆斯·雪萊手中的菸斗。
他只有一次機會。
十分鐘…
嘎吱作響的木板將老人的思緒拉回眼前。
十分鐘。
只要這蠢貨再多講些廢話…
時間馬上就——
詹姆斯·雪萊的瞳孔驟然放大:在他不敢置信的視線裡,含笑而來的男人並未繞過他,對莉莉安講同樣報復似的話,觀賞一具垂死的血肉——他徑直到他面前。
擡起手。
拍了拍老人僵硬的肩。
然後。
輕輕拿走了他手裡的菸斗。
隨意扔到了鼠羣裡。
“這房間裡不只有你一個高環,雪萊先生。”
望著那雙渾濁無神的老眼,托馬斯·泰瑞快活極了——這纔是他想要的…
哈。
一切都完了。
…………
……
隨時間愈發密集的鼠羣不斷讓威廉身上添新的傷口。
他只是個「四環」。
在這絕不亞於天災般的、由「八環」儀式者付出慘重代價後完成的儀式面前,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托馬斯·泰瑞格外‘不作爲’了——若不是他非要以某種偏執的方式達成目的,威廉撐不到現在。
“看來遊戲也該結束了。”
他豎起一根食指,輕輕推倒了絕望的雪萊,邁步到緊靠書桌的姑娘面前。
彎下腰。
伸出手。
攪了攪。
把那被雪萊塞回去的重新扯了出來,攥在手裡,彷彿拉一條非要死在街上不回家的狗一樣,拖著她往房間正中心去——他背朝蘿絲,不但沒有聽見求饒,或者痛苦的哀嚎…
反而耳畔響起一聲聲空扣動扳機的聲音。
咔嚓咔嚓。
子彈已經頂進了彈匣。
槍口卻悲傷地沉默著。
這是蘿絲準備了數分鐘的‘反擊’——也是她以‘金斯萊’的方式思考後想到的、最有機會偷襲這王八蛋的好機會…
可、可是啊…
這槍…
怎麼會打不響?
她記得自己明明上好了子彈…?
不是嗎?
湯姆不是說,染了血的子彈就能打出去嗎?
隨著少女下意識的連續空扣扳機,威廉和老雪萊不約而同地垂下了眼。
老人強撐著半靠在牆角。
心底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一切都…
清楚了。
湯姆。
接連而來的絕望讓詹姆斯·雪萊瞬間失去了力氣,「場」裡不斷蔓延的血霧,也推著他一步步後退,往背後的深淵裡去。